“因为我的缘故, 近来洛阳里的局势多有变动,各家对于我、对于安阳孟氏的态度也几番变化,”孟彰面色缓和地劝解谢葛, “这都是客观变化,不是先生你所能够干涉的。”
帝都洛阳里的各家大店铺、大商行,背后站的基本都是皇亲国戚或是世家望族。
谢葛要以声望作为等价物调动各家大店铺、大商行,从而达到帮助孟彰稳定行雨符、兴云符等一众符箓的价格,放在平常时候顶多就是再耗费些心力而已,不会过于难办。
可这段时间偏偏就是司马氏几支封王连同好几个世家望族协力盯紧孟彰, 甚至筹谋着要对孟彰出手的时候
这种时候, 莫说各家大店铺、大商行对于他们这些从属于孟氏孟彰的商行态度变幻不定,就算它们的态度跟往日时候没有变化,谢葛这些孟彰的亲信, 也不愿意随便发散善意。
怎地?你们的主家在前面谋算甚至是策划着暗杀他们的主家, 他们还要对你们发散善意,图谋双方合作?
他们没有那么卑贱!
更何况,他们从来就没有想过要背叛自己的主家。
孟彰、孟庙、罗先生、甄先生等人这段时日自然是在孟府里多番筹谋, 不断调动安阳孟氏的力量应对各方手段, 可谢葛这些孟彰名下商行店铺的管事也同样不轻松。
他们控制着商行与店铺各种货物的出入,不断挑选更换交易对象,在另一个层面上展现属于孟彰、属于安阳孟氏的强势与坚持。
是以这几日以来, 谢葛这些管事都紧咬着牙关, 处处谨慎, 不敢稍有疏忽。
其他的店铺、商行管事其实也还好, 他们只需要站定自己的位置,紧守着店铺和商行的货物出入就行了。可是谢葛不一样。
他早前曾得到孟彰托付,担有重任在身。偏偏这个任务, 关键就在各处店铺、商行背后主家的态度。
谢葛不就愁得头秃?
既担心不能完成任务,无法控制行雨符、兴云符这类符箓的市场价格,又担心在联络各家店铺、商行的时候错辨了敌友,低了自家的姿态不说,还资敌
“先生你不用太在意。”孟彰安慰道,“慢慢来也行,不必太过着急的。”
现下这天气虽然还是没有多少雨水降下,但地表的井水、河水、湖水还能支撑,不至于要完全仰赖各种符箓,行雨符、兴云符等符箓的价格纵然略有上涨,可涨幅到底不大,仍在寻常百姓的承受范围之内。
孟彰并不着急。
谢葛摇摇头,面上除了愧疚以外,还多了几分苦涩。
“多谢郎主,可是”
他顿了顿,站起身来,双手更是抬起,在额前交叠,郑重跟孟彰一拜。
“某不力,短时间内怕都没有个结果了。”
不等谢葛一礼行尽,孟彰就上前几步,直接扶住了他。
“此事实在怨不得先生,真要找原委,那也该找我。”孟彰正色道,“先生莫要自责。”
谢葛更是愧疚。
孟彰引着他重新在席中坐下。
“倘若此事实在不成,按原定计划来也是可以的。”见谢葛始终耿耿于怀,孟彰道。
谢葛却不愿意就此妥协,他对孟彰道:“郎主,且再让我试一试吧。”
孟彰叹了口气,无奈点头。
“也可以,只是先生以后还是要多注意身体才是,莫要再将自己折腾成现在这样子了。”
谢葛也有些羞赧,他笑了笑,主动跟孟彰做保证。
“郎主放心,某知晓了,下次必定注意。”
略停一停,他又抬眼,细细叮嘱孟彰道:“如今帝都里的各家态度时常变化,敌友立场飘忽,在山野间似乎还有诸多修行散人盯着郎主,郎主此后行事,该更小心才是。”
孟彰受教点头:“先生放心,彰醒得的。”
谢葛如何不知自家郎主的心智?
“我也不过是白叮嘱郎主一句罢了,”他道,“郎主心里有数便好。”
再安抚了谢葛几句,又叮嘱谢葛暂且将事情放下,先休养魂体,以待日后局势稳定便宜行事以后,孟彰便将谢葛给送了回去。
看着空荡荡的厅舍,孟彰也不禁摇了摇头。
其他的管事其实都还只是寻常,真正需要担心的,就谢葛一人而已。
倘若孟彰没有来见他一见,安抚他将行雨符、兴云符这等符箓市场的事情暂且放下,只怕这样费心伤神的日子,谢葛还会一直过下去。
孟彰一面回转心神,一面也在琢磨着这行雨符、兴云符这等符箓的事情。
就暂时来说,干旱的影响还没有彻底爆发,世道还算是勉强安稳,他不必着急。可是事情也不能一直拖下去。
除了市场调度之外,他应当再想一个办法。
水、雨
孟彰神色微定,想到月下湖里的那些银鱼们。
说起来,银龙生前是水神,这些银鱼得祂遗留造化成形,如今又得了他的道路指引,是不是可以在这件事情上出些力?
这个念头在孟彰脑海里转过一圈,却是很快就被孟彰自己打消了。
情况还没有恶劣到这种程度。
而且,将这些银鱼鱼群从月下湖里放出来,真的可以吗?
银龙生前可是守护一个部落的图腾神,祂的遗留足以叫绝大多数修士心动。再有,也别忘了银龙此时的状态。
祂不知是肉身陨亡,连魂体都直接陷入了长眠,只剩下残存的意识借助梦境苟延残喘。
这样的状态、这样的处境,绝不可能是银龙自己一个人折腾出来的。
祂必然有敌人。
一位,甚至是数位。
将银鱼鱼群从月下湖里放出来,真不会将银龙敌人的目光也给吸引过来吗?
还是小心一些的好。
孟彰心下告诫自己。
他身上本来就有不少的麻烦,不宜再在羽翼未丰之前,再给自己找来更多的敌人。
自这一日开始,孟彰便再度静留在孟府里,就像是那湖岸边上垂钓的渔翁,观望着湖里时而碰撞时而交汇的暗流。
孟彰安分待在孟府里,让许多人皱眉的同时,也着实让不少人松了口气。
但不论是哪一方,在偶尔扫过一眼孟府以后,也都更专注地投入洛阳的暗流里。
每一日,罗先生都会亲自往玉润院跑一趟,将前一日里各方的动静与交手的胜负资料递送给孟彰。
孟彰委实是大大涨了一番见识。
“昨日午时,城门校尉张平被查,收押受审;昨日午时半,车骑将军长史沈阳遭斥,解职归家;昨日午时末,太子侍讲张合调任著作郎;”
一系列的动静,在未时以前,基本都是以吴郡那几家世族败退作为结果;但到了未时以后,吴郡那几家世族又陡然反击,一张张底牌掀开,接连将几个重要职位给抢了过来,又重新撑起了吴郡世家的脸面与根底。
不说孟彰,就算不太敏感的孟庙,看着这一场场变化,也几乎是眼花缭乱、咽喉发涩。
“这,这真的是”
罗先生还没有开口,甄先生就先叹道:“这就是世家望族了。”
几百年乃至是千余载岁月沉积,给这些世家望族收拢的根底,怎么有人胆敢轻忽?
罗先生摇头:“这些根底,其实还不是最叫人忌惮的。”
孟庙倒也还罢了,甄先生略想一想,也跟着点了点头。
“是啊,真正叫人忌惮的,还不是这些”
孟庙看了看罗先生,又看看甄先生,最后目光停在了孟彰身上。
罗先生、甄先生这两位都是孟梧的弟子,是孟梧这一脉的力量,跟他不怎么熟络。就算是这些时日来往多了,彼此之间也还总间隔了不少距离,不比孟彰
孟彰知晓孟庙的问题,他抬手往上指了指。
这回不需要孟彰说得更明白,孟庙也已经想明白个中的关窍了。
他恍然大悟:“是了”
到这个时候,他才真正明白为什么帝都洛阳里的各家世族都已经联手了,却还让吴郡那几家世族保留反击的力量和余地。
这固然是因为吴郡几家世族仍然保存着自家的根底,但何尝又不是因为帝都洛阳的这些世家望族忌惮着吴郡世族的那些老祖宗,不愿意将人逼迫得太过呢?
孟庙明悟的时候,也显出了几分索然。
到目前为止,各家世族交手,却都仍然保留着相当的余地,给对方留存颜面,这实在是让孟庙很有些不得劲。
在那些家族将主意打到孟彰头上来,各自筹谋、配合着要先自毁了孟彰的时候,孟庙心里就对那些家族生出了莫大的恶意。
他恨不得下一瞬就看见那些世族丢盔弃甲、大败亏输的,没想到看着打杀凶狠,实质也就那个样子了。
孟彰笑了笑,只对孟庙道:“庙伯父放心,该付出代价的还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孟庙精神一提,看定孟彰:“阿彰你说的是真的?”
孟彰颌首。
孟庙想了想,复又看定孟彰,问:“阿彰你要出手?”
孟彰失笑:“庙伯父你可也太看得起现在的我了吧?”
他现在也只是一个炼气境界的小道士而已啊。
孟庙赧然,对孟彰和转眼望来的罗甄两位先生又笑了笑。
“那阿彰你说的是”
孟彰抬手,手指在几条信息资料上点了点。
孟庙看过去,惊了一下:“齐王?赵王?”
司马氏?
他抬眼,询问也似地看向孟彰。
孟彰对他颌首。
不错,就是司马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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