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面无声一笑。
谢必安、范无咎两人各自向马面投去赞赏的目光。
很好, 你已经说动陆判了,再接再厉, 你真的可以让陆判松口的。
“莫不如你就先跟我们兄弟仨说, 到时候回到酆都里,也不至于其他所有人都只追着你问不是?”
陆判一时沉吟。
或许马面只是急着想要知道更多而已,但不得不承认, 他说得很有道理。
现下留在洛阳里的兄弟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可是如果所有兄弟都只追着他一个人
陆判心头也是一个哆嗦。
“这话可是你说的。”
陆判紧盯着马面,明明马面坐在马车外头而陆判自己坐在马车车厢里,两人之间间隔着酆都所出的车厢厢壁, 然而这会儿,这车厢仿若不存在了似的。
马面肃整面容,让自己看起来更认真、更可信。
“是我说的。”顿了顿, 马面拿眼角余光瞥着陆判对面的谢必安和范无咎,“不独独是我,必安和无咎也绝对不会袖手旁观、见死不救的。”
“陆判,你相信我。”
早该想到马面不会轻松放过他们的
尽管如此,但被直接点名了的谢必安、范无咎也没有给马面拖后腿。见陆判的目光转来, 这两位还郑重点头,承诺届时倘若真有需要, 他们也必定会出面帮助陆判和马面分担。
马面又适时地给推了一把。
“陆判,你就先给我们兄弟说说吧”
陆判叹了口气, 下一刻却是伸出手去,在袖袋里摸出一杆玄黑的毫笔来。
毫笔乍看只是寻常,但当陆判将它拿在手上时候,毫笔长毫末端便有丝丝道则法理自动浮现, 勾连生死规则。
这就是陆判作为阴神的伴生灵宝之一。
见得陆判取出了判官笔,马面、谢必安和范无咎三人反而还更激动了几分。
也不见他们如何交流,便见他们身上一片玄光升腾。
被玄光扭曲的虚空中,被牵引动的道则法理自然而然地显化出他们作为阴神的神体。
神与道同,阴神神体也是道的某一种具象。
也所以,当这几位阴神的神体显化,阴世天地里的某些道则便也随之更清晰地浮现。
玄光寂寂,道则森森,它们交缠环绕着,当即便将这一小片地界封锁囚禁了起来。
此间异象一起,洛阳各处便有目光投落而来。这些视线只扫得一眼,见阴神们再没有其他动静,便也悄然退去。
说是退去,就是退去,各个都利索得很,完全不见丁点拖泥带水,异常的守规矩。
其实真要强行窥探打听,那也不是不可以,只要那个人可以扛得住正遥遥锁定着他们的那几位阎君,尽可随意。
陆判静等一阵,又往左右张望得两眼,这才缓了缓神。
马面先问道:“可以说了?”
陆判瞪了他一眼:“你再要这样催,我还真有可能就不说了。”
不说是不可能的,这架势摆出来,连诸位阎君都劳动了,怎么可能还会临阵退回去?
马面当然也知晓,但他还是很识时务地冲陆判讨好一笑。
陆判抬手往四方一敬,谢过帮忙的诸位阎君。
随后,他便抬手,直接对着他身后显化的判官神体招手。
判官神体左手手上虚虚托着的书卷翻开,一页浑黑、似水循环流动的书纸从上面脱落下来,飘向陆判。
陆判将它接住铺开,同时判官笔毫端有华彩闪烁。朱红、明黄、纯紫连番替换过后,最终在朱红上定格。
马面、谢必安和范无咎都知道,这应该就是陆判这支判官笔所感应到的孟彰气运等级。
仅仅只是等级,并未涉及更多。
不包括气运的厚薄,也不包括气运的来历,判官笔所彰显的,是孟彰气运的本质。
此方天地气运被划分成六个层次,白、绿、蓝、紫、青、红。
前三者只是平常,但后三者却是上品。
朱红
便是判官笔所能感应、判定的气运级别之最了。但此间的所有观者,看见这样的判定结果,并未觉出任何的惊讶。
或者说,也只有这个结果,才能够让他们觉得合理。
但陆判抬手取过那支判官笔后,却愣是许久没有动作。
马面、谢必安和范无咎目光齐齐从玄黑的书纸上抬起,去看陆判的脸色。
也是到得这个时候,他们才发现陆判竟然满脸的郑重与为难。
“怎么了?”马面低低问。
陆判一时竟没能回答他。
谢必安与范无咎看得一眼,坐在陆判左侧的谢必安伸出手去,压住了陆判的右手。
“提不起笔来就别写了。”谢必安道,“我们原也并不是为了窥见孟彰小郎君的命数才问的你。能说的,你就说;不能说的,谁来问也别提。”
范无咎也道:“莫要违逆了天地,也莫要继续去窥探小郎君的隐秘。”
“作为判官,你理应把握好其中的分寸。”
马面也终于回神。他重重点头,无比赞同另外两个兄弟的说法。
他更是苦着脸,眼巴巴跟陆判道:“陆判,我老马应该没有得罪过你的吧?真要是有什么地方我老马招惹了你,叫你不痛快了,你只管跟老马我直说!”
“我老马能改的一定改,要赔礼道歉的也一定不含糊。兄弟一场,你可莫要祸害我啊”
马面面上苦瓜汁都能拧出来了。
陆判见得,纸白纸白的脸皮也不禁拉扯出一个笑容来。
“放心,你老马真没有什么地方得罪我的。”
马面不相信,一脸怀疑地看着他。
陆判反问他道:“你往日里怎么做的事,你自己还不清楚?真没有。”
马面勉强相信了,他的视线滑落,在陆判手里抓着的判官笔身上不断徘徊。
“那”
陆判看了看马面,又看了看一左一右几乎将他困在中央的两位无常,心下长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拿着判官笔的手指转了转。
随着他心中那种念想渐渐淡去,手中原本重似山峦的判官笔也在快速消去压力,重又恢复成如臂指使的伴生灵宝。
感受着这种如意和轻快,陆判也只能更彻底地熄灭了心头的念想。
“无事了。”他低低道。
马面、谢必安和范无咎细细打量过他,见他不似早先时候的沉重,也都松了口气。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范无咎先问。
“是我,”陆判盯着自己手指抓着的判官笔,“是我贪心,想要窥探得更多。”
马面三人同时皱起了眉头。
陆判终于将目光拔起,来看他们。
“我能说的应该不多,但只要你们知晓我所察觉的东西,你们也未必能够按捺得住。”
马面、谢必安和范无咎俱都沉默了一瞬。
陆判笑了:“孟彰小郎君身上,有我们酆都乃至整个阴世天地都欠缺的东西。”
“是什么?”马面问。
陆判张嘴,吐出两个再简单不过的字词来。
“转化。”
转化
转化?
马面、谢必安和范无咎听着,几乎恍惚。
因为人族那些修士的缘故,这方阴世天地其实有很多的漏洞。
原本一旦成功孕育便能执掌权柄的诸多阴神被封印镇压,即便好不容易出世,也丢失了诸多阴神权柄,需要为自己的正位苦苦谋划
然而,阴神们的遭遇,不过只是这方阴世天地的诸多漏洞之一罢了。
轮回缺失、阴律蒙尘、因果错乱、善恶混沌
这些漏洞,真是一个比一个棘手,没有一个好处理的。
但似这些问题,只要他们这些阴神慢慢谋划,慢慢布置,待诸多阴神完成正位以后,也还算是能解决。
可是这天地里,另还有一些问题,不是他们这些阴神想要处理就能够处理得了的。
因为这一类问题,起因都在天地。是天地本身有缺,才导致这些问题不断积累、不断恶化,最终演变成了天地的毒瘤,持续不断地侵蚀天地。
这一类的问题,若只是一个两个,倒也是能够坚持得下去。可数量一旦多了,纵体量庞大似阴世天地本身,也终将会被拖垮,绝无幸免的可能。
“转化,”范无咎张了张嘴,到底问,“陆判你的意思是说”
“孟彰小郎君很有可能能将这阴世天地中积攒收容着的那些庞大情思、念头转化成其他别的什么可以利用的东西?”
陆判点头。
谢必安三人是真的能够理解陆判方才的做法了。
哪怕还没有归位,他们本质上也仍然是阴神,阴神与阴世天地的诸多道则同在。
阴世天地原本就在寻求着完整,寻求着成长与解放。它的渴望与蠢动,亦时时在影响着诸多阴神们。
“我听过先前见过孟彰小郎君的那两位门神的一个说法”马面忽然道。
被马面这么一点,谢必安、范无咎似乎也很快就锁定了目标。
“是孟彰小郎君的身上,存有一股与阴世天地无比契合的乙木之气这件事?”
马面不说话,默认了下来。
这时候沉默了有一段时间的陆判也再开口:“孟彰小郎君前不久铺开梦道法域时候,你们也都在看的吧?”
谢必安、范无咎瞳孔再次收缩。
陆判笑着开口:“我们这些兄弟之中,有哪个是能似他一样轻易就可以搅动那么多的情绪与念思的呢?”
没有人开口应答,但这一辆马车上的四位阴神,乃至更多递送力量护持这一辆马车的阴神对这个问题的答案也都是明白得很。
没有。
就算是他们这些阴神,也再没有其他人,能似孟彰小郎君一样,轻易地搅动并且利用那些遍布整个阴世天地界域的情绪与念思。
孟彰小郎君,真的是第一个。
也是唯一的一个。
默然过后,醒过神来的谢必安却是当即摇头。
“孟彰小郎君他有而我们没有,偏还天地极其渴求,都不应是我等委屈孟彰小郎君的理由。”
“何况,”范无咎也道,“我看孟彰小郎君他自己其实也未必就真知晓他自己身上的隐秘。”
马面颌首:“毕竟孟彰小郎君还太过年幼了。”
陆判长长一叹:“是我的错。”
他并不为自己曾经起过的念头辩解。
直接承认以后,陆判还道:“待下次再见孟彰小郎君,我会亲自向他道歉赔罪。”
谢必安、范无咎和马面的神色才彻底放松下来。
马面还是很有些好奇,他重又问道:“除了这个呢?除了这个以外,你还看到了什么?”
“要能说的。”顿了顿,马面强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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