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必安、范无咎引着孟彰往酆都宅邸里走。
孟庙、罗先生和甄先生亦步亦趋跟随在孟彰身后, 不敢稍离。
不是他们拘谨,实在是这一座宅邸的气势太过奇特了,奇特到仿佛能镇压整个天地。而他们, 亦是在这一座宅邸的镇压范围之中。
尤其是,除了这一座宅邸以外, 还有许多或是高远或是冷淡或是深寒的目光从各处投来,在他们身上徘徊不去。
这如何能不叫他们束手束脚?
看着前方举手投足间自在洒然的孟彰, 罗先生、甄先生两人更是收敛了心头纷纭的杂思, 眼观鼻鼻观心, 心湖澄净近似秋水。
没奈何,他们三人不是孟彰, 非但在这座宅邸面前没有任何的优待,更没有得到这些酆都之人的接纳、承认, 便只能这样做了。
谢必安目光瞥过跟在孟彰身后神色很有几分压抑的孟庙三人, 笑了笑, 道:“此间人多事杂,怕会有人冒犯小郎君,小郎君不若先随我等去旁边坐坐, 也能得享几分清净。”
孟庙看向谢必安的目光便带上了几分感激。
“也好, 就劳烦两位郎君了。”孟彰也点头。
沿着台阶走上去, 便是酆都这一座宅邸的大门,大门上方, 有匾额高高悬挂。
匾额上阴文篆刻而成的“酆都”两个大字,只是看得一眼,便直叫人心头发寒。
从大门匾额下走过时候,孟庙甚至都没有抬头。
既是不敢,也是不能。
分明是无形之物, 但这一刻,孟庙却似乎听到了锁链抖动的声音。
它起自心头,也存在于魂体至深处。
听着这些锁链抖动的声音,孟庙眼前似乎有一一片片光影闪烁浮现。
那是生前死后,他过去所做的一切作为。
有善,有恶;有他到如今都还记忆犹深的,也有他已经忘却了的;有他清楚地明白什么该做什么不能做的,也有他不知道善恶对错边线与界限的
孟庙唯一能够确定的,只有这些都是他的过去这一个事实。
到终于迈过那一个门槛时候,孟庙才回过神来。
他抬眼,便自对上孟彰看定他的视线。
“阿彰?”
孟彰对他颌首,然后目光就转落在了旁边等待的谢必安与范无咎。
“两位郎君,我这族伯似乎有些不适,不知可有什么办法?”
“小郎君莫急。”谢必安笑道。
范无咎看了孟庙一眼,又扫了扫侧旁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现出了自己死相来的罗甄两位先生,抬手从袖袋里一摸,摸出一把香火来分过去。
“用这个。”范无咎声音很冷,全不见他面对孟彰时候的温度。
但孟庙、罗先生、甄先生三人却不敢多问,拱手谢过后,才伸手去接那三支短且小的香火。
谢必安在为范无咎在孟彰面前打圆场。
“我这搭档就是这个性子,脸凶。不过小郎君你放心,我这搭档他是个好人。”
孟彰半点不曾质疑,很是信服地点头。
“我知。”
酆都黑白无常中的黑无常,怎么可能不是个好人?
谢必安细看得孟彰一眼,最后也点头:“小郎君不会误解那就太好了。”
谢必安目光放长开去,越过孟彰时候,就看见自家搭档无声无息缓和下来的眼神。
比起方才时候他面对孟庙、罗先生、甄先生时候,实在是温和太多太多了。
被针对了的孟庙、罗先生和甄先生默然垂落目光,未有任何话语。
哪怕他们知道,既然针对他们的范无咎是“好人”,那么他们这三个被“好人”针对了的人,再怎么样也不能被收入好人的行列。
方才那话说是谢必安在为范无咎辩解,又何尝不是谢必安将他们给定性了呢?
然而,尽管谢必安的话语跟范无咎的态度一样刺心,但已经在酆都匾额下走过去、返照昔日种种的孟庙、罗先生和甄先生,却也同样清楚,真按照酆都的标准来,他们确实不算什么好人。
“但两位郎君,我族伯与两位先生,却也不算是全然的恶人。”
孟庙、罗先生、甄先生不说话,孟彰却也还是为他们辩解了一二。
谢必安、范无咎这两位酆都无常对视得一眼。
“这倒确实是。”谢必安笑道,“他们身上或许没有多少功德,但也没有多少恶果与业力”
事实上,倘若不是孟庙这三人都这般情况,纵然他们跟在孟彰身后,是随孟彰一道来的这酆都宅邸,范无咎也不会愿意亲自拿出香火送给他们。
谢必安这样说道得一句,便要来跟孟庙、罗先生、甄先生三人道歉。
“是我失言了,还请三位莫要介怀”
孟庙、罗先生、甄先生如何敢领这样的话?他们连声道:“不敢不敢。”
到这里,这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便算是过去了。
谢必安和范无咎也再没有看孟庙、罗先生、甄先生这三人,带着孟彰就沿着门廊一直往前走。
今日里整一个酆都都似是活过来一样,各处都有人走走出出,时常亦有一声声道则锁链抖动的声音激荡虚空。
道则锁链激荡的声音每响过一声,这座酆都宅邸的端正、威严、肃穆就重一分。
不知什么时候,孟彰已经无暇顾忌前方引路的谢必安、范无咎两位酆都无常,也同样忘却了神色越发凝重、脚步越渐沉重的孟庙三人,他神色平缓,目光中焦点涣散,周身更有无形的律动浮现,隐隐在勾连呼应着什么。
谢必安、范无咎两位酆都无常默契地放慢了脚步。
但是走得再慢,只要一直在往前走,就总能到达目的地。
谢必安、范无咎这一行人终于走入了一处偏厅之中。
偏厅里,已经有两位阴神在上首闲坐等待。
见得谢必安、范无咎领着孟彰四人从外间进来,两位阴神便都停住话头,张目看来。
谢必安、范无咎无声行礼。
那两位阴神也都无声还了一礼。
“孟彰小郎君被如今酆都显化的道则法理所感,正在勾连酆都”谢必安传音道,“劳烦两位门神帮忙照看一二,莫要让人轻易打扰了小郎君去。”
“我们兄弟知道。你们放心就是。”郁垒正色传音道。
谢必安和范无咎端正拱手,也不多说什么,悄然退了出去。
郁垒、神荼这两位桃都山上的镇守门神才是阴世天地诸多阴神中最早接触孟彰小郎君的人,谢必安和范无咎又如何会不放心?
若不是有这样的前情及渊源在,谢必安和范无咎也不会将这个状态中的孟彰小郎君送到此处来不是?
孟庙、罗先生、甄先生不知道其中的内情,见谢必安、范无咎退去,只将他们这一行人跟两位阴神放在这里时候,整颗心都提起来了。
他们不敢贸然直视郁垒、神荼两位阴神,便小心地注意着郁垒、神荼两位阴神周遭的变化,时刻准备着将孟彰与这两位陌生的阴神隔离开来。
神荼、郁垒两位门神也不点破,一面观察着孟彰的状态,一面却也留意着孟庙、罗先生和甄先生这三人的动静。
“这三个,不愧是能够让阿彰带着来这酆都的,旁的不说,只这一份忠心就很是难得。”郁垒对神荼道。
神荼颌首,但却道:“他们都是安阳孟氏家族的人。”
郁垒默然一瞬。
“阿彰他现如今也还是安阳孟氏家族的人。”
神荼一时没能反驳。
郁垒便又道:“放心吧,只要阿彰能够把握住其中的分寸,他们这些人就始终不能带歪了阿彰去。”
“你得相信阿彰才是。”
听得郁垒的话,神荼长叹一声,这才开口道:“我自然是相信阿彰的。只是”
“只是?”郁垒问。
“只是,怕只怕阿彰他们会遇上需要用尽手段才能存活下来的状况。”神荼道。
郁垒也没有话说了。
在某些时候,生存其实是某些人拼尽了全力才能做到的事情。
个人尚且如此的艰难,何况一个家族?
不论是在哪一个世道里,每一个家族的成长与壮大,汲取的大多都是血泪
郁垒的目光不知什么时候又落到了孟彰的身上。
“我等且只看着便是,待日后,阿彰自会有所决断。”
神荼也是颌首:“也只能这样了。”
神荼偏了头去,对孟庙、罗先生、甄先生三人道:“且放轻松些,在酆都这里,不会有人能够伤害得了阿彰的。”
阿彰
听得上首的这位阴神对孟彰的称呼,孟庙、罗先生、甄先生三人先是心神一木,然后才缓和下来。
孟庙几乎是下意识地看向了罗甄两位先生。
罗先生、甄先生同时对孟庙点了点头。
孟庙极力放松面上表情,露出一个笑影来。
“多谢两位尊神告知。”
郁垒、神荼两位门神随意颌首,又自别开目光去。
孟庙、罗先生、甄先生不敢作声搅扰,便只在椅子上坐着。
坐了一阵子工夫,孟庙忽然听到了一阵哗啦啦的锁链抖动的声音。
他皱了皱眉,当先看向孟彰。
可莫要让这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动静打扰到孟彰才是
类似这般的想法,到孟庙看见孟彰时候,便雪融一样尽数消失不见。
这锁链的声音,竟然是从孟彰那边厢传来的?
孟庙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地看向罗先生、甄先生。
罗甄两位先生此时也是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虽然他们知道孟彰的天资远胜寻常阴灵,直追甚至能比肩诸多阴神,但这个表现,是不是太过夸张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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