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垒、神荼两位门神对视一眼, 抬手扬袖。
一道苍青色光影落在孟彰身侧,将孟彰团团护住。
孟彰睁开眼睛冲两位门神笑了笑,放心沉淀心神, 专注体悟。
“阿彰倒是信任我们。”郁垒摇头笑。
神荼看他一眼,提醒道:“且注意着些, 莫要太得意了,不然其他兄弟坐不住了, 什么时候跑出来给你一记, 你可别埋怨。”
更别拖他下水。
郁垒呵笑一声,对神荼道:“纵然我等收敛了, 其他兄弟的心气难道就顺了?就不会给我兄弟二人记一笔了?”
神荼一阵无言。
郁垒叹道:“所以啊, 能得意的时候就要得意。不然, 天知道下一次轮到你我兄弟二人得意的日子到底是什么时候?”
神荼默默抬手,摸出一个青桃来塞入口中。
“嗯?”郁垒奇异看他。
神荼道:“你说得对。”
郁垒问:“所以?”
神荼掀起眼皮子撩他一眼,说道:“所以,你自己想要在众兄弟面前炫耀就尽管去, 别带上我。”
郁垒有些郁闷,就问:“为什么?”
神荼道:“因为我不想下一次被其他兄弟找上门来炫耀。”
郁垒伸去拿青桃的手指顿了顿。
“你说得对。”
这一句话, 真的很熟悉。
神荼心下越发警惕。
果真,郁垒将目光从那青桃处抬起, 看着神荼笑:“所以我还是趁现在还能得意,先尽管得意了再说。”
神荼瞥开视线。
郁垒闷笑出声。
两位门神在审判殿里说笑闲话,自得其乐;;琅琊王氏、颖川庾氏两家子弟闭目静坐, 休憩歇息,恢复神气
虽然彼此之间基本不做理会交集,但大殿中的氛围尚且还算安稳。
而审判殿外的门廊以及中庭所在,即便都是相似的安静, 相类的互不干扰,可那里的氛围却与审判殿中的氛围截然不同。
审判殿外的各方,是沉默,也是较劲;是彼此揣度,也是彼此描摹。
“大师兄。”
三清道脉众弟子中,有人目光小心觑着审判殿外各方所在的位置,面上不显,却悄悄往被簇拥在众弟子中央处的那位青年道士传音。
“我们真的还要让吗?”
先是让了琅琊王氏的那群人,接着让了颖川庾氏的那群人,现在
真的还要让他们再给龙亢桓氏的人让路?
这几家都让了,那陈留谢氏是不是也要让?那皇族司马氏是不是更要让?
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相让,他们三清道脉的脸面呢?
再是顾虑着此间地界,顾虑当前时局的风浪,也不一定要将他们三清道脉的脸面舍出去给他们增光添色的吧。
他们三清道脉,可是道门诸法脉之首。。
听出自家师弟话语中的不甘,那位神色平缓似静水的青年道士收回目光,看来一眼簇拥在他左右的那些师弟师妹。
心有异议的,并不只有传音问他的那一位
玄洞道人心里明白,这会儿也并不生气,只是问:“那诸位师弟师妹以为我三清道脉该如何?”
“我们该进入殿里去了。”抿了抿唇,玄洞道人左手侧的一位青年女冠道。
“是啊大师兄,我们也是时候该入殿里去了。”另一位女冠也附和道。
“琅琊王氏进去了,颖川庾氏也进去了,帝都洛阳这边厢的顶尖世族中,如今已经进去了其二,尚且滞留在殿外的,还剩有一些”
“这个时间点正合适啊,玄洞大师兄。”
玄洞道人静静听着,待到送入耳边的传音渐渐减少,他才问:“你们都是这样想的吗?”
一众三清道脉子弟沉默一阵,才另又有人期期艾艾地送了一句话来。
“我,我觉得”
玄洞道人循着气机看过去。
此刻往他这边厢的,却也不是旁人,正是在他们三清道脉一众弟子里也都相当特殊的一个支脉传人。
典藏吏一脉。
亦是当年太清太上道祖传下的嫡支法脉。
那位比起道士来分明更像是书生的年轻弟子顿了顿,小心往左右观察了一阵,才继续与各位师兄弟传音。
“我们三清道脉,还是莫要轻易涉入这一场漩涡中才好。”
那些年轻道士听得这话,有的作恍然状,似乎真的想明白了什么一样;有的却仍自紧皱眉头,俨然未曾捉住其中真正的关窍。
那位眉眼间萦绕着书卷气息的年轻弟子低低提示道:“你们还记得我等出门时候,道主师伯曾跟我们说过什么话吗?”
道主师伯?
玄洞道人心下暗自叹了一口气,将他师父的话语重又给复述了一遍。
“酆都的那些阴神或许会有些事情要清算,我们这些山上之人,还是莫要强自出头才好。”
那出身典藏吏一脉的弟子近乎自语一般道:“据说,诸位阴神在尚未出世以前,曾被人镇压过”
一众三清道脉弟子皆是悚然。
“师弟你的意思是说?”有人哑然出声。
不论是出身典藏吏一脉的弟子,还是玄洞道人这位大师兄,他们谁都没有说话,只是给了其他师兄弟一个目光。
这一刻,诸多三清道脉的弟子就像是长了根的树,谁都没有再挪动。
许久以后,玄洞道人的声音才在这些三清道脉弟子耳边响起。
“酆都要出世,阴神要正位”
“不独独是曾经的因果需要被清算,如今这世道中嚣张、跋扈的,亦不可能会被放任。”
“我们三清道脉是出世静修之人,似这等漩涡,我们不需要掺和进去。让一让,才是最合适的。”
那位出身典藏吏一脉的青年弟子也是赞同点头。
“可是”一位青年女冠默然半饷,却指出了另一个问题,“我们虽然是山上之人,是世外之人,但我们始终是这天地万灵中的一员。”
“就算我们不想涉入这一场漩涡之中,我们又真的能够如愿躲开吗?”
玄洞道人一时沉默,才沉声道:“起码就此时而言,我们不该掺和进去。”
一众三清道脉弟子面面相觑,最后也都是默认了。
只不过
“大师兄,”一个三清道脉弟子看向了玄洞道人,“我们不愿意被牵扯进去,想要停在漩涡之外,那别的人呢?”
玄洞道人无声无息看过停在另一边厢似乎在挣扎的北辰阁、瑶池派两家法脉弟子:“他们?”
他无声嗤笑:“不必在意他们。”
一众三清道脉弟子暗自留心玄洞道人面上的表情,没有谁再反驳,俱都低声应道:“是,大师兄。”
既然玄洞道人这位大师兄心里有数,那自家法脉里的诸位师长没道理不知道
或许他们真的不需要太过担忧那两家法脉了。
三清道脉的这些弟子躁动的心绪被玄洞道人这个大师兄给平息下来,这一片地界中躁动焦虑的也就变成了北辰阁和瑶池派两家法脉的弟子。
“玄洞稳住了。”
没有往三清道脉一众弟子所在分去目光,瑶池派的大师姐给北辰阁的大师兄传音。
“这一下,压力尽都被扔到了我们这边厢。”
其实这话说得也不算对。
瑶池派的大师姐心里明白。
只要他们两家能够守持得住,不贪不妄,他们两家也不是不能像三清道脉一样,安安稳稳站在漩涡之外,看着漩涡之中的拉扯。
只要他们能够做到。
可问题也就在这里。
北辰阁也好,瑶池派也好,他们都做不到。
他们有他们的野心,他们有他们的诉求。
这些野心与诉求,注定了他们需要主动涉入争端与漩涡之中。
因为很多东西,只是守着等着,是永远也不可能守得到等得到的。
“你打算怎么办?”
瑶池派的大师姐最后问道。
北辰阁的大师兄没有看瑶池派的大师姐,也没有看那边厢一时躁动后又快速安定下来的三清道脉弟子,他只看着身上道袍上绣织的纹路。
瑶池派的大师姐暗自皱了皱柳眉,到底没有催促。
“怎么办?”北辰阁的大师兄低笑一声,施施然将视线抬起,落向瑶池派大师姐。
这两位道脉砥柱半是角力,半是交流。
“我们真的还有其他选择么?”
听着北辰阁大师兄的问题,瑶池派的大师姐眼底流波一阵荡漾,片刻后才平稳下来。
“那”
北辰阁大师兄收回目光,稳稳当当地向前迈出了一步,又迈出一步。
北辰阁的其他弟子先是一阵欢喜雀跃,但不等他们家的大师兄做些什么,他们自己便就重新稳住了。
没有人说话,这些北辰阁的弟子们齐齐迈开脚步,跟上了自家大师兄。
他们越过了瑶池派的这些女冠,又越过三清道脉的那些弟子,更越过走在他们前方的陈留谢氏子弟,跟上龙亢桓氏子弟的脚步,几乎跟他们前后脚走入了走入那一座大殿中。
“大师姐,我们”
瑶池派的一个女冠上前一步,低低询问着。
瑶池派大师姐回过神来,近乎自嘲地笑了笑。
“跟上吧。”
是啊,他们也没有其他的选择。
世家大族想要稳住他们的根基,延续他们的昌盛兴旺;阴世天地里的诸位阴神要正位,要让酆都把控阴世天地;他们北辰阁,也有他们的大愿。
尊位高天,掌理乾坤。
他们北辰阁道脉的源头,可是至高之天,至贵之神。
他们怎么能退?怎么能让?
向前,向前,唯有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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