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学监仔细思量片刻,  郑重点头:“我省得了,祭酒。”

    祭酒笑着点头,真正掐断了联络。

    “让孟彰小郎君做个观者吗?”他斟酌着,  最后想到了什么,  摇头失笑,  “这事,终究还是得看孟彰自己怎么想的吧。如果他不愿意,那也勉强不来......”

    不知太学学府这边还有事情需要他自己去决断的孟彰,此时已经回到了孟府里。

    “庙伯父呢?”没见到往日里总是很快过来的孟庙,  孟彰问侧旁的孟丁道。

    孟丁垂手回道:“庙郎君如今还在他的院子里没出来。”

    孟彰有些稀奇。

    孟丁小心地觑着他的脸色,道:“今日下午以前,  庙郎君带走了府上很多人事簿册的副册。”

    当然是副册,  主册岂可轻易被带出?除非是这座孟府真正的主君孟彰,  否则谁来都带不走这主册。

    孟彰当然知道,  他吩咐孟丁道:“既然庙伯父在忙,  那这段时间里府上的事情,你便多担待些。”

    孟丁垂眸应道:“是,郎君放心。”

    “放心什么?”

    正说话间,  一个声音插了进来。

    没有谁觉得奇异,孟彰回头笑道:“我叮嘱孟丁呢,让他不要藏拙,  多担待着府上的事情,  好让庙伯父你腾出手来。”

    孟庙笑了:“你们原来是在说的这个。”

    他道:“还真是很有这个必要。”

    孟庙看了看孟丁,才重又转了目光来看孟彰:“不独独是他,  我可能还需要罗先生帮着搭把手。”

    孟彰甚至就没有多犹豫:“只要罗先生点头,那自无不可。”

    孟丁就笑了起来:“有你这句话就行。”

    他想到了什么,从袖袋里摸出一张帖子来递给孟彰,  然后才自个儿在孟彰下首坐了。

    “这是今日里才从谢远谢郎君府上送过来的帖子。”他停了停,也是小心打量着孟彰的脸色,“我看着,谢远谢郎君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孟彰一面将那帖子拿过来翻看细看,一面问孟庙道:“有些不一样?哪里不一样了?”

    孟庙狠狠认真地想了想,才自觉找到一个比较合适的词句:“就......比往常时候轻松了些,也肆意了些,没有往日那么的倦乏。”

    孟彰的手指顿了顿:“他亲自上门来送的这帖子?”

    孟庙也有些凝重,他颌首:“不错。”

    孟彰的目光重又回到了手中的帖子上。

    少顷,孟彰自己取了笔墨来,另又挑了自己最喜爱的一份帖子,提笔在那泛着松木清香的纸张表面留下一行行端正郑重的楷书。

    “远郎君敬启。”

    孟庙和孟丁不敢细看那帖子上书写的内容,便索性凑在一起,低声商量起近来这段时日孟府上的种种安排。

    一封帖子并没有花费孟彰太多的时间。仅仅是半盏茶的时间,孟彰便合上这写成的帖子,将它收入自己的随身小阴域里。

    孟庙见得,愣了一愣才领会到孟彰的意思。

    孟彰他这是打算亲自将这封回帖给送到谢远府上去啊。

    就像谢远明知道孟彰当时不在府上,也亲自往孟府里走一趟将帖子送过来一样。

    “阿彰,谢远他毕竟是陈留谢氏的郎君,你这样......”

    孟彰看过来的眼睛含着一点笑。

    “我知道的。”他道,“我原也没想着要让他与家族相悖,不过是情谊所在而已。”

    知己之交,贵在真诚,也重在珍惜。

    谢远既待他至诚,他也不该怠慢糊弄。

    孟庙似乎还有些话想说,但他凝望着孟彰的眼,到底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于是,孟庙直接将话题给岔了开去。

    “对了阿彰,昨日里陈留谢氏态度有变,今日你在童子学学舍里上课时候,可曾又遭遇上些变故?”

    孟彰摇头:“这倒没有。”

    “完全没有任何的变化吗?”孟庙还是不甚放心。

    孟彰见他如此,便也多说了些:“倒也不是。我们童子学里的一应同窗议定,将在学里教授的功课之余,相互帮衬着去学习與图及相关的文书与资料。”

    孟庙听得,又仔细看了看孟彰,面色很有几分奇异。

    “这事情,是谁先提出来的?”他问。

    孟彰冲他笑。

    得了,还有什么是他还弄不明白的呢?

    孟庙默然收回视线。

    是他错想了各方对他们家孟彰的看重。

    “家里、族中也很有些與图相关的资料和文书,不过绝大多数都还留在安阳郡中,你要是需要的话,稍后我帮你送信回去,料想过不了几日,就该有回信了的。”

    孟彰并不觉得意外。

    “这事就托付给庙伯父你了。”他先道,随后又问,“但庙伯父你也有紧要的事要忙的吧,这样不会抢占去你更多的时间吗?”

    孟庙失笑:“这有什么妨事的?何况我不也正需要跟安阳郡中联络呢么?正好一道了。”

    孟彰已然细看过孟庙的脸色,见孟庙甚为自然,不似郁结于心的样子,他也就笑了起来。

    “那倒是。”

    孟庙也笑道:“你且放心去修行、学习就是了。我既跟着你从安阳郡里出来,可不是为了让你分心挂念我这边的事的!”

    孟庙始终记得,他跟着孟彰从安阳郡里来到洛阳这座帝都,本就是为了帮着孟彰料理府中杂事,要让他安心修行学习的。

    早先那一段时日,与其说是孟庙在帮着照看孟彰,倒还不如说是孟彰在引领着孟庙。

    孟庙自己倒是能一直纠结着,也能这样纠结下去,但是他真的对得起自己的身份吗?

    孟彰又是笑:“庙伯父这是都想明白了?”

    孟庙叹了一口气:“都想明白了。”

    孟彰细看他一阵,道:“看来,我是要在阿祖面前多为罗先生美言几分了。”

    “嗯?”孟庙先是发出一个单音,然后也跟着笑了起来,“你都想到了?”

    孟彰反问:“这个很难想到吗?”

    孟庙自个儿思量一阵,也是失笑。

    “确实不难想到。”

    孟庙寻常时候都待在这座孟府里坐镇,没有什么必要的事情不会轻易离开孟府。似今日就是这样。

    今日晨早时候孟彰出发去往太学,孟庙仍然在踌躇拧巴,没道理什么事都不曾发生,就让孟庙自己无比利索地改变了态度的吧?

    遍数孟彰离开后的孟府里,能做成这件事、取得如此效果的,不就只有一个同样留守的罗先生了?

    孟庙看了看孟彰,忽然一整脸色,站起身来对他一礼。

    孟彰直接避让过去,不受。

    “庙伯父这是?”

    孟庙很是严肃:“我要谢你。”

    孟彰看定孟庙。

    “多谢你这一段时日以来的体谅。”孟庙正色道,“今后不会了。”

    孟彰凝望着他,须臾后还是笑开。

    “那我就静等着看庙伯父你的手段了。”

    孟庙站直身体:“该能入你眼的,就是......”

    在这个档口,他竟然还又显出了几分气弱。

    “就是,可能需要多一些时间。”

    孟彰不在意:“不打紧。”

    孟庙整个人放松下来。

    孟丁听着孟庙、孟彰这场对话,默然抬眼,目光飞快在孟彰身上转过一圈,然后才重又垂落下去。

    不得不说,小郎君对手底下的人要求或许会很高,但他能给予人时间、空间乃至是机会,让人能向着他想要的方向成长。而不是,一次不成,百次不用......

    确定过孟庙的状态后,孟彰又更轻轻松手,将孟府里更多的事情给交付了出去,自己只作总览。

    当然,放下这孟府里更多的杂事,不代表他就不曾留心孟府里各人的动静。

    又或者说,正是因为这座孟府里的人口不多,因为这孟府里的人孟彰都比较熟悉,所以孟府里的这些人,才更适合成为孟彰的观察对象,帮助他“感同身受”,借他们的种种情绪及念头,去梳理那方最为庞大、也最为混浊的梦道法域。

    一夜时间流转,孟彰重又收拾了手边的东西,坐上马车离开孟府。

    只两样,和往常时候不大相同。

    一个,孟彰今日出府的时间比往常早了半个时辰;再一个,孟彰乘坐的那辆马车,并不是直接向着太学的方向去的,它转了个弯,走上另一条道路。

    送走孟彰的孟庙看着马车拐入其他的方向,也不觉得奇怪。

    有什么好奇怪的呢?只看昨日里孟彰亲自书写的那份帖子,就该知道今日早起了的孟彰这会儿是往那里去了。

    孟庙也不在门口这边厢干站着,到孟彰的马车消失在拐角处时候,他便也就转身,回他自己的院子里去了。

    孟庙及孟府上的其他人能猜到孟彰这一趟的目的地,谢远府上却完全没有这个准备。

    见得孟府的马车停在府门前,甚至亲眼见得孟彰从马车里走下来,守着谢府的门房愣了一阵,才醒过神来,慌忙小跑着往前来迎人。

    “孟,孟彰小郎君?”门房声音都有些不稳,“你这是......”

    孟彰对他笑了笑,又看了看门房身后打开小半扇的门户:“我是来送回帖的。”

    “昨日里远郎君往我府上送去拜帖,当时我不在府上,回到府里看见帖子时候,天色也已经晚了,实在不好再讨扰远郎君,便拖到了现在。”

    他这么解释着,手也伸入了袖袋,从里头摸出一张帖子来递过去。

    “这份回帖,烦请递送到远族兄手上。”

    门房这才回过神来,他忙急忙慌伸手去接那帖子。

    见孟彰转身就要回到马车上去,门房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打哪儿来的胆气,竟开口叫住了人。

    “孟彰小郎君。”

    孟彰停住脚步,回身看他。

    门房下意识地吞了吞口水,都忘记他自己已经丢失肉身不知多长时间了。

    “......孟彰小郎君,你不进府里去坐一坐吗?”

    待意识到自己究竟都说了些什么的时候,那门房也是恨不能狠狠地抽上自己的脸。

    孟彰倒不觉得有什么紧要。

    “不了。”他摇头,“我得往太学去了,还要上课呢。”

    门房讷讷点头,不敢再多说什么,生怕自己张嘴就又是些不知所谓的话语。

    孟彰上了马车。

    马车上的车夫等了等,才又对呆站在原地的谢远府上门房颌首,扬鞭轻喝一声。

    拉车的马匹利索转道,往外奔走。

    到马车走得远了,那门房才回过神来。

    他看了看那帖子,小心捧着转身就要回去。

    只不过,还没等这门房走上台阶,他就听到了从身后传来的声音。

    “老菘头。”

    被称作老菘头的门房将帖子快速收回到袖袋里,才转过身来。

    那空荡荡的位置上又停了一辆马车,马车上挂一符牌。

    符牌上的名号低调却不低闷。

    “陈留谢氏”。

    老菘头只瞥得一眼,便垂落目光,遥遥对马车拱手见礼。

    “仆,见过郎中大人。”

    不错,这辆马车上坐的不是旁人,正是谢诚。

    “免。”谢诚先开口,沉默一阵后,才又问老菘头,“刚才那是安阳孟氏的马车?”

    老菘头将头更往下压了压。

    “是。”

    “安阳孟氏的孟彰?”谢诚又问。

    老菘头仍旧只答:“是。”

    谢诚眯了眯眼睛,却不怒,反而还稍稍缓和了脸色。

    “他来是为的什么事?”

    老菘头一时没有回答。

    谢诚也耐心等他。

    可即便谢诚以及他身边的人都没有多做些什么,老菘头的脸色还是一寸寸发白。

    就在老菘头即将在面前这种庞大压力下显露出自己死相的时候,一道声音也插了进来。

    “这是侄孙跟孟彰小郎君的私事吧,伯祖问这么仔细,是觉得侄孙年岁还少,需要更多管教呢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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