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炎黄人族渐渐走出他们的中原腹地, 像他们在更久远的远古以前走出祖地那样向着四方扎根生长的时候,他们必定会同原本生活在那里的人族各支脉产生交汇……”
黑蛇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然而这一次鼠精却不沉默了,等黑蛇暂且停住话头时候, 他便开口问道:“黑蛇兄长的意思是, 如果我们这次不能顺利入选炎黄人族族群的神庭,就先在其他人族支系里暂且扎下根来, 等待后续人族内部分出个胜负, 再论定结果?”
黑蛇笑着上下晃荡蛇躯,问:“你觉得这个主意如何?”
鼠精沉吟半日, 到底是人立站起,将两个前肢团在身前对黑蛇深深一拜。
“黑蛇兄长大才。”
黑蛇心头大悦,连连吐出长舌,与鼠精约定。
“那我们便就如此定下了!”
鼠精郑重点头。他再不迟疑, 立时就裹夹了自己的地下洞穴, 跟随黑蛇一同离开了这片地界。
诸多精魅魄怪的集聚到这个时候,其实已经基本接近尾声, 这会儿各精魅魄怪散的散避的避, 还逗留在原地的已经没剩下多少了。
饶是如此,鼠精在彻底远离这一片地界以前,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看那片越渐清冷的地界。
炎黄人族族群即将建立自己的神庭且还愿意收容天下精妖的消息传出去,这天下精妖的心思怕是都要动摇了吧?
就像今日里齐聚在这里的精魅魄怪一样。
那些怨恨着炎黄人族的, 确实还可以继续怨恨;那些心有大志的, 自当也可以继续存心大志;而那些仰慕炎黄人族族群文明华彩、更愿意在明确秩序下生存修行的, 却也终于可以看见那扇由炎黄人族族群亲自为他们打开的门户。
炎黄人族族群的谋算委实是……
厉害得紧啊。
知道自己族群内部多有纷乱, 内部政体、思想、文化需要时间门来进行变革,便先一步将风声放出,搅乱他们这些异类的局势, 拉扯他们的力量,不让他们统合天下精妖在这个时候祸乱炎黄人族。
真就是……自己家里不安稳,就更不放任原本有着仇怨、嫌隙的邻居安生。
鼠精收回目光,彻底脱离这一片地界。
天下精妖,包括阳世的、阴世的,真就只有他一个看清了炎黄人族族群的谋算吗?真就只有他一个聪明的?
鼠精可不相信。
但就像所有人心里都明白的那样,就算看破了这重算计又怎么样呢?
炎黄人族族群谋算的是人心,是明白摆在那里的阳谋。
阴谋尚且有办法破解,可阳谋却不能。
鼠精忍不住叹了一声。
黑蛇回身看他一眼,问道:“怎么?不甘心了?”
鼠精一时没有说话,片刻后才问黑蛇道:“兄长甘心么?”
黑蛇咧开了大大的蛇口。
“不甘心又能怎么办?”
鼠精沉默着没有说话。
“我们这些精妖,说来上头倒也确实有些神通广大的老祖宗在,但我们家的这些老祖宗待我们,能够比得上人家炎黄人族族群里的老祖宗待后辈们上心吗?”
黑蛇“嘶嘶”地吐舌,声音冰冷漠然。
“也莫说各位老祖宗了,就只看我们自己,我们对族中的后辈难道就有多上心多看重?”
鼠精仍然没有回答,但这个问题本也不需要他来多说些什么,他和黑蛇自己就明白得很。
“所以谁都莫要去埋怨谁,也莫要去说谁……不过是自谋生路罢了。”
幽幽冷冷的话语散在阴风之中,过不得多时便直接被消磨了去,再没有在这地界留下任何痕迹。但是,其实不只是黑蛇和鼠精这两位,另一边厢看似早早离去却被人拦在了半道上的神尊,也正在用相似的话语表达着相同的意思。
但不比无话可说的鼠精,另一个听见这话的人却全不为所动。
“既然都是各自为了自己筹谋生路,那么料想来……”盘膝坐在车辕上久久没有其他动作的殷寿问,“阁下该是能够给本王一些答案的了?”
三狐默然立在阴风中。
“大王还是没有放弃?”
殷寿不答反问:“便是孤说了可以放弃,阁下难道就会信了吗?”
三狐叹了一声:“但是大王,我青丘多年来也同样没有妲己的行踪。”
祂凝眸深深望向殷寿,最后还是不死心地尝试劝说。
“大王,便是你找到了妲己又如何呢?妲己为了你背负下那深重恶名,非但为她自己招惹杀劫,甚至还连累我青丘狐族也一同失却了瑞兽名分,殃及我整个青丘狐族……”
“难道这还不够吗?”
殷寿沉默着,如同那埋葬在坑穴里的石俑。
“……我比谁都知道她到底为我付出了什么!”
“所以,”殷寿终于开口了,他声音沉沉,像大石一样沉沉压在人的心头,“我不能让她继续流落在外自己苦熬。”
“我从殷墟中出来,不是想要接受这样的结果!”
三狐几乎连冷笑的力气都没有了。
“你不过是炎黄人族久远历史中的一位王君罢了,还是社稷已经败亡、早早被淹没在岁月中的末代君王,你有什么底气说这样的话?你又打算凭什么……去改变那个结果?”
“凭我自己!”殷寿双手平静地摆放在膝上,目光却是不再看着三狐,而是缓缓抬起,看向了阴世天地里终日暗沉的天穹。
三狐听得这话,不先急着反驳他,而是上上下下地更仔细打量着这位末代商王。
殷寿并不理会祂的视线。
什么都看不出来……
三狐收回了目光。
可正因为毫无所得,三狐心下才越发的忌惮。
殷寿要真是一点把握都没有,他又怎么可能会从殷墟里出来?他又怎么可能顺利带着他的那些将领、兵丁从殷墟中出来?
但要三狐去再询问些什么,却又被祂自己的理智给拦下来了。
“希望如此。”三狐最后只能道。
殷寿似是笑了一下,又问祂道:“那么,阁下可以给孤一点消息了吗?”
三狐一时没有说话,半饷后才道:“我青丘真的也不知道妲己到底在哪里。”
殷寿知道接下来还有后续,所以他很耐心地等待着,没有继续询问。
“……我们唯一清楚的是,”三狐瞥了坐在战车车辕上的殷寿一眼,站起身来,化作一捧暗光远去,“妲己该是落到了域外。”
殷寿没有拦人。
他久久坐在原地:“域外?”
不知过去多久,有人从远处慢慢走过来,双手交叠在额前对殷寿肃然一拜。
“先祖。”
殷寿收敛心神,抬眼看向站在不远处的商老爷子,问:“什么事?”
商老爷子答道:“先祖接下来是要直接出关,还是要见一见孟彰小郎君?”
“自然该先见一见孟彰小友。”殷寿看了看天穹那渐渐亮起的天色,说道,“孤不日将领兵镇守长城,离开以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归来……”
“你且待孤拟一份帖子递送过去吧。”殷寿叮嘱道,“莫要失礼了。”
商老爷子暗下放松了些。
他还真怕殷寿仰仗辈分、身份任性。毕竟这位先祖哪怕是在他们殷商一脉,脾气也是有数的。
正这么想着,商老爷子忽然就感觉到一股意味不明的视线覆压下来。
他心下一个激灵,整个人的神魂都更绷紧了些。
“先祖?”
殷寿将目光收了回来,说道:“你且去吧。”
商老爷子又是肃然作礼,无声退去。
昨夜里这位先祖从殷墟中出来,搅得整个帝都洛阳内外都不得安宁,连夜动作,他作为殷商一脉驻守在这帝都洛阳的主要负责人当然也不会轻松。
事实上,不独独是帝都洛阳里的各方势力,就连商老爷子自己都头疼得很。
他知道殷商阴世龙庭所在的阴域一定会有动作,可他不知道会有先祖从殷墟里出来啊。他更不着调从殷墟里出来的先祖居然会是这一位啊!
诸位商君都在,怎么偏偏出来的会是这一位?!
商老爷子心下哀嚎着,却还不敢怠慢,连忙回到书房里拟了拜帖,又急急忙忙令人将这一封拜帖送到孟彰的府邸里。
商老爷子时间门确实拿捏得很是周到,那边厢才刚刚从修行阴域中出来的孟彰只堪堪听完孟庙将昨夜里的动静说过一遍,就看见了管家送上来的拜帖。
孟庙正等待着孟彰的吩咐呢,这就看见了孟彰抬手,将那看似平常的拜帖拿了过来。
按下躁动,孟庙耐心地等待着。
孟彰将那份来自青衣棋社的拜帖看完,又细细思量少顷,拿着拜帖转到书案后头。
“将这回帖送到棋社去吧。”他一面吩咐,一面将回帖递了过去。
管家应了一声,捧着帖子就退了出去。
“阿彰?”孟庙问。
孟彰摇了摇头,从书案后头走出,边往外走边招呼孟庙道:“边走边说吧,不然怕是得耽误时间门。”
孟庙便不再追问,跟在孟彰后头往外走。
“你方才不是同我说过,昨夜里从殷墟里走出了一位率领一众兵将的商君?”
孟庙点头。
孟彰也不遮掩,直接告诉他:“方才那封拜帖,便是从那边来的。”
孟庙一惊,问:“但我方才看……那拜帖是青衣棋社送来的?”
孟彰点头:“是。那位商君邀我今日晚间门往青衣棋社一叙。”
孟庙静了一瞬,又问:“阿彰你要去?”
孟彰含笑点头:“毕竟是一位商王。”
“而且,”他缓慢道,“要见我的还是那位殷寿。”
“殷寿……”孟庙陡然一惊,“商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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