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得自己明明在灵泉附近设了结界,也不知是这结界是破了,还是这劳什子单单对主角不管用。
冷厉的风夹杂着黎未寒身上的水汽,让时惊尘也感受到了风中弥漫着的潮湿。
他的目光落在黎未寒身上,觉得不合适便又看向不远处的枯枝,道:“有东西想给您。”
时惊尘吞了吞口水,他要说的话已经全部说完了,可是黎未寒却仿佛等着下一句似的。
“师尊,不冷吗?”时惊尘指了指黎未寒的身子,说出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黎未寒沉默了片刻,呼出一口冷气道:“自然是冷的,回去再说吧。”
黎未寒拢了拢外袍,没等时惊尘,先一步往回走去。
他从来是个很会照顾自己的人,意识到冷便要即刻去暖和的地方。
两人一路上都沉默的很,时惊尘是因为过于震惊,黎未寒则是因为在人前暴露了这幅样子。
待回到凝雪堂后,黎未寒披了件大氅坐在炭火边,问时惊尘道:“要给我什么东西?”
时惊尘的脑子一路上都懵懵的,反应过来自己此行的目的,这才把怀里的东西掏出来。
那是一个一尺来高的娃娃,男相,眼睛大大的,像是用布缝起来的。
黎未寒定睛看了良久,炭火光下,他的脸色并不怎么好。
“你哄小孩儿呢?”这分明是个棉花娃娃,给他这个做什么
“不是哄小孩儿。”时惊尘把娃娃举到黎未寒面前,道,“师尊的娃娃坏了,我做了一个。”
“你做的?”黎未寒再次垂眸去看时惊尘手里的娃娃,那娃娃穿着玄色的衣衫,做工颇为精良。
时惊尘点了点头:“问打理绸缎布匹的师姐,要了些边角料和棉花。”
边角料。
黎未寒接过时惊尘手里的娃娃捏了捏,觉得这料子不像是边角料。这娃娃做的很是好看,连眉眼都是一针一线绣上去的,还挺用心。
也难为这小东西,一片孝心。
时惊尘沉默了许久,见黎未寒言语上虽嫌弃但还是收下了东西,顺势道:“是徒儿的错,若不是我被引出去,也不会有后来的事,师尊的娃娃也不会破损。”
时惊尘是亲眼看着黎未寒为那娃娃上了好几日妆面的,能花这么多心思,必然十分珍重。眼下那娃娃四分五裂,残破不堪,估计是不能用了。
黎未寒没有回应这个问题,他向来不喜欢人认错,若是时惊尘一早听他的话,也不会发生什么。
黎未寒的目光又落回那棉花娃娃上,忽听到时惊尘的声音近了些,像在耳边一样。
“师尊如此样貌,可是因为体内灵力。”
金色的眼瞳微转,余光落在眼前十几岁的少年身上,这事儿黎未寒本来不打算告诉任何人的。
他久久没有说话,在这短短的一刻钟里,他感觉得到时惊尘身上的灵力渐渐流溢在外。
这股灵力幽微,平和,像是能抚平一切暴起的元素。
这就是炉鼎体质吗。
黎未寒的眼睛眯了眯,指腹在棉花娃娃身上摩挲着。
“很难看吗?”黎未寒忽地问了一句。
时惊尘哽了一哽,道:“初见是觉得有些怪异,再看便觉得没什么,师尊……很好看,不可怕。”
黎未寒这皮相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即便是如今这模样,也只会让人觉得更为妖冶,而不是难看。
“好这天底下还没有人敢这么说。”黎未寒勾了勾唇,带了些不明意味的笑。
在各家道法中异瞳皆是妖异之象,金色被视为蛇蝎狠厉的代表。时惊尘没有学过正统的道法,自然不知这其中的利害。
这模样若是被旁人看到,一准儿要杀他证道以绝后患了。
“你,该走了。”黎未寒提醒了一句。
他心下虽不喜欢炉鼎,但时惊尘这样炉鼎体质的人,在他灵力不稳的时候过来,无疑是一种考验。
没有人会不渴望源源不断的灵力,他也不例外。
黎未寒下了逐客令,时惊尘却没有半分要走的意思,他低着头尽量让自己不去看黎未寒:“师尊安睡调息即可,徒儿愿为师尊守着凝雪堂。”
“你,守着我?”
黎未寒颇为新鲜的挑了挑眉,他并不觉得这是时惊尘发自真心的意愿。
没道理的,短短几天这人就从不听话的狼变成小狗了,这其中必然是有原因的。
时惊尘见黎未寒似有疑问,当即拱手道:“徒儿错做了事,自知无法弥补,愿意为师尊做细微小事,以求心安。”
时惊尘的回答很合理,合理到黎未寒没有拒绝的理由。
自己的徒弟愿意守着自己,黎未寒觉得自己若是拒绝似乎也不太合情理。
“随你吧,你愿意守便守着。”
黎未寒没有多言,只带着那棉花娃娃起身入了罗帐。
时惊尘站在原地,瞥了一眼那掀开又放下的罗帐,抿了抿略微起皮的唇。
在灵泉调息了一半便被打搅,为了第二日能正常出门,黎未寒只能再次进入调息状态。
后山的灵泉水可以滋养体内的灵力,如今回到凝雪堂,有时惊尘这么个灵力旺盛的炉鼎在屋里杵着,竟比在灵泉时调息起来还畅快些。
黎未寒在闭目调息之余睁眼去看被放在榻上的棉花娃娃,心下也开始理解为什么折梅非要把这兔崽子留在屋里了。
他这个徒弟的处境,确实危险呀。
初一到初七这几天,黎未寒几乎没有没有出过房门。
原本一夜的调息,不知为何变成了七日。一直到楚然拿着拜帖说是灵山道姚家的二公子亲自来了山庄,黎未寒这才沐浴更衣出了凝雪堂。
他在帐中七日,时惊尘便在屋内守了七日。
看到立在最后一道珠帘外的人影,黎未寒心下忽觉得这小孩儿还挺倔。
说是守着,还真就守了这么久。
“回去歇着吧,等会儿跟我去一趟天音阁。
“是……”时惊尘应了一声,刚要离开,忽然发现黎未寒的头发还散着。
“师尊可要束发?”时惊尘问了一句。
黎未寒看这人记得还挺清楚,也就没有拒绝。
每逢严寒酷暑,黎未寒体内的灵力总是波动的很,往日调息都是他一个人,如今身边儿多了个小徒弟,还怪不习惯的。
天音阁是天韵山庄暂时关押有过之人的地方,那未被交给灵道山的罗明烟,便暂时被关在此处。
黎未寒让时惊尘在外等候,自己先进了天音阁。
天韵山庄的钱虽然不多,但这天音阁修的还算可以。虽不如外苑的地方宽敞,却也打扫的格外干净,顶头的小窗每日晨昏还能晒到些太阳。
把守天音阁的弟子带黎未寒来到关押罗明烟的房间。隔着结界,黎未寒看得到那晨曦的光斜进房间内,洒落在罗明烟的身上。
腰腹的血已被止住,凝在衣袍上早已变成了深色。即便被关外天音阁数日,此人的神智依然清明。
公子如玉,若但论气质长相,罗明烟配得上“道貌岸然”这几个字。
似也察觉到结界外有人,罗明烟抬头,一眼看见了正负手而立的黎未寒。
仙尊折梅是仙门百家耳熟能详的名场面,黎未寒这个比他还要小上几岁的人,居然能有如此大的能耐,凭什么呢。
“是你?”
“是我。”
“你来杀我?”罗明烟问他。
黎未寒冷声道:“本尊不杀你,我要你回答一个问题,是谁告诉你姚梦怜修行的地方,又是谁告诉你剖丹夺灵的法子?”
罗明烟的目光,在听到这句话时略略滞了一滞:“无人告诉我。”
黎未寒闻言,凉生道:“一定有的,以你自身的修为,不该知道这些。”
“我什么修为?”罗明烟似是被黎未寒这一句话激到了,他走到结界边,看着眼前衣着光鲜,傲然而立的人,高声道,“我十七岁入此道,到如今也有近十年了,这十年来,矜矜业业从未有一刻怠惰,你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吗,老天真是不开眼,给了你这样好的天赋。”
黎未寒看着眼前自怨自艾的人,唇角忍不住抽动了一下。
他自认为不是个天赋好的人,放眼各门各派,找不出第二个比他更急于求成,灵根低劣的人。倘若不是这身子拖累,他自问能有更好的造诣,也不会终日担忧灵力不稳。
只可惜大多数人如罗明烟一般,只见到了他人前风光的一面,却从不去探究他是如何活下来,又是如何拥有这一身灵力的。
“本尊不听废话,只问一句,是谁告诉你姚梦怜的所在?”黎未寒的音声冷了几分。
姚梦怜虽不得姚家重视,却始终也是姚家的小女儿,若非有人蓄意引导,罗明烟不可能知道她的所在。
“无人指引。”罗明烟依旧的老的说词。
黎未寒心知这人嘴硬,也不再白费口舌。
他双瞳中的光微颤,千机引的银丝破土而来,缠住了罗明烟的身子。
“我要听实话。”
“你想逼供吗,便是杀了我也不会告你真相。”罗明烟像是已经打算破罐子破摔,死到临头也要来恶心一把黎未寒。
只要他不说,黎未寒永远也别想知道。
黎未寒上下打量着这人,蓦地笑了笑:“我不杀你,杀了你多容易呢。”
黎未寒略略垂眸,那缠着罗明烟的银丝穿透人的衣裳向里去。
感觉到黎未寒的意图不一般,罗明烟忽地皱紧了眉头:“你……想做什么?”
黎未寒挑眉道:“你听了我不少的传言吧,旁人是怎么说我的?”
旁人怎么说,黎未寒清楚的很。他十六岁便有那样让人忌惮的灵力,不少人一面叫着他仙尊,一面又在背后说他好龙阳,靠着与不同男人灵修才得来的一身灵力。
传言总是越传越不靠谱,到最后,他这名号在某些心术不正的人口中还是不堪的很。
罗明烟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对付这种人,尊严与脸面反而比性命要重要。
黎未寒抬手,面前的结界骤然消散。
他几步上前,缓缓逼近罗明烟,修长的指勾住束缚着人的银丝,沉声道:“你若是不说,我便将你的衣裳扒了,叫天韵山庄的人都来瞧瞧,我是如何夺人灵力的。你上面这张嘴既然不愿意不开口,我便让你下面那张嘴吐真言,嗯?”
黎未寒的眉眼微垂,浑身散发着极具有侵略性的灵力。
尖利的犬牙在带笑的唇间隐现,低沉如同鬼魅的音声入耳,让罗明烟一时间只觉得毛骨悚然,遍体生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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