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赫舍里府上的家庙比平常人家的宅子还要大些,南边统共三间七彩琉璃瓦片的屋子,四角各是龙爪状的飞檐,这可是旁的门户没有的殊荣。
石壁上头左右各雕着两只麒麟,眼下院中老槐树叶影绰约,浮在墙面上仿若美人扶腰。众人走过,将树影搅动的如会动的水墨画。
索额图带着一家子人走进四开鸡翅雕花木门,里头整整齐齐摆着众位祖宗的灵位。头顶斜上方悬挂着清太宗皇帝亲手写的牌匾,字苍劲有力。
单单这块牌子,满大清独他们一家有,真真儿是泼天的富贵风流。
索额图将康熙爷赏的贡品并两封官银搁在灵牌前头的供品黄花梨桌上,嘴里头念念叨叨说着那些个老生常谈的功禄之言。
等说完了话,轮到后生晚辈们磕头。容歆乖巧站在后头,规规矩矩的跟随着哥哥姐姐们跪在蒲团上。
供品桌除却索额图亲手放上去的以外,并还有老爷子生前最爱吃的橙子一大摞。
橙子是出名的赣南脐橙,单是车马费便耗费不少。
眼下这个时节,搁在阴凉处也能热得干瘪,偏这一摞瞧上去格外光滑油润,不消剥开,里头的果肉便像是能甜掉牙似的勾搭着味蕾呢。
容歆是爱吃的,却也晓得分寸。供桌上头的东西贪不得,更何况阿牟还在。于是她将一双漂亮眼睛紧紧垂着,不敢生出半分觊觎的心思。
随着姐姐们一同磕头,额头磕在家庙冰凉的地砖上,发出极为整齐清脆的声响。只不过,容歆还没抬起头呢,却听到一声异动。
她眨巴眨巴眼,身子半鞠着,一颗橙子滚巴滚巴落在了她面前。
不偏不倚,像是长了眼睛似的。
容歆慌了,世家大族的规矩她晓得。当日刚穿过来不懂事,只是在索额图面前多用了一块糕点就罚跪了半日家庙。
眼下可怎么办呢,好端端的橙子,又没有风又没人动她,怎地就掉了。
“阿牟。”
她下意识抬眸,声音都在抖。
“三哥!指定是这个桌子不稳当!李德不知怎么办的差事,按我说得狠狠打他几十板子才行。”
柯尔坤将手里头扳指摸了摸,提着衣角走到自个儿闺女面前,弯腰将橙子捡起来,打着哈哈便要放回去。
“给她吃吧。”
“啊?”
柯尔坤和容歆都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索额图脸色淡然,只一双略带了几分阴狠的黑眸静静望着容歆。
不知为何,阿牟的眼神竟比他发火时还要叫人害怕。
“容歆素来贪吃,想必是她玛法疼她。”
索尼已然走了十三年,容歆见都没见过这位玛法,何来的疼爱一说。
“容歆小孩子家受不起,还是放回去的好。”
虽说供品素来有给晚辈吃的风俗,然那都是民间小门小户的做法。
他们家从来没有过这个规矩,柯尔坤虽然平日不着调,脑子却不蠢。
“老四,给孩子吃。”
索额图语气格外坚定,他什么时候这么疼晚辈了?
行,柯尔坤闷着头随手将橙子递给容歆。
容歆抿唇,望着眼前这颗光滑无比散发着甜香的橙子,双手稳稳的接住。
外头扑闪过一群喜鹊,这样热的天还能有喜鹊在外头飞,实在也有几分难得。容歆下意识转眸望过去,却没瞧见鸟,只看到那折射在琉璃窗子上的阳光,有些许晃眼。
她抬手下意识挡在眼睛上方,漂亮的脸蛋像琥珀般亮晶晶的。
索额图蹙眉盯着容歆瞧,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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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吗?”
柯尔坤帮容歆剥好橙子,顺带着把女儿的椅子往前拉了拉。
“嗯。”
容歆重重颔首,她的眼光没错,这橙子只消轻轻一咬,里头的果肉和汁水便跟放鞭炮似的一口气全爆在舌尖,比喝果汁还爽利。
甜而不腻,再没有比这个好吃的橙子了。
“今儿个倒是奇怪,你阿牟怎的如此大方,供品桌上的东西都乐意赏给你吃。”
容歆一边咀嚼一边拨浪鼓般的摇头,没多会一整个橙子已经尽数进了肚子。
“阿玛,萨其玛怎么还没端上来。”
柯尔坤笑的露出两个酒窝,弹了弹女儿发间的双蝶绒花,“你额娘饭量跟鸟雀儿似的,怎么生出你这么个馋嘴猴!”
容歆乐呵呵的扬唇,不好意思说话。
前门大街算得上北京城顶天繁华的地界儿了,这家的萨其玛最为有名,也贵。故而此处不单东西好吃,位置也是极佳。
他们坐在二楼的雅间,往下瞧,货郎小贩们正热火朝天的吆喝着。
街上有平头百姓,也有像他们这般的官宦人家,皆慵慵懒懒,惬意得紧。
柯尔坤去催萨其玛了,容歆自个儿倒了杯醇香浓厚的奶茶,慢悠悠靠在椅背上。
不得不说她穿越的技术很不赖,此生若是能够这么着悠闲的做个满清姑奶奶,也算是不白费她守规矩的这份辛苦。
“萨其玛来了!这位爷,您别催呐!今儿个天热,咱们家人又多,您多担待。”
房门口传来小二油滑的奉承,听着人心里头舒坦。
小二推开房门,打眼瞧见容歆,又是一顿夸。
“小人眼拙,跟神仙下凡似的,小小年纪生的这样标志,往后可不是要将画上的仙女也比下去了。”
“滚蛋,油嘴滑舌不着调。”
柯尔坤一脚揣在小二屁股上,亲自将美食端到女儿面前。
清朝的萨其玛同现代的略有差别,是将白面直接油炸,再裹上厚厚的糖稀,上头撒些芝麻瓜子仁用以作料。
旁的不难,唯有糖稀最难把握。稠了一股苦味,稀了又不够甜,满北京城,只有这家的师傅熬得最好。
白面也松软,里头鼓鼓囊囊跟装了空气似的。一口咬下去,骨头缝里都被香味填上了,容歆不由自主从嗓子眼发出一声赞叹。
好吃!中国人对于甜食的最大赞赏就是,没那么甜。
“阿玛没骗你吧。”柯尔坤瞧见女儿吃的头发都快翘起来,一时颇为得意。
“嗯,还能再来一份吗?”
容歆手心里头还剩一口,说完就往嘴里喂。
只是舌头刚挨着,外头突然一阵喧哗,她被吓得险些呛在嗓子眼,眼前一黑。
好在柯尔坤习武,手上有点子蛮力,猛敲容歆肚子,给强行拍将出来。
容歆双眼发虚,捂着胸口剧烈咳嗽着。余光瞥见大街上头,有一行人骑马疾行往紫禁城的方向去了。
“前门大街谁敢骑这么快的马,不要命了吗!”柯尔坤还在气头上,他也没看清到底是谁。
容歆呛得喉咙疼,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心里头却想:今儿个不大顺,得再吃点好东西压压惊。
柯尔坤哪里还敢再叫孩子吃下去,赶忙坐马车回府,请了大夫来瞧。
容歆的额娘那拉氏性子柔弱,坐在一旁抹泪。
“额娘,我真的没事。只是呛到而已,大夫你快说话呀。”
大夫性子慢吞吞,硬是要等到确认无误之后才颔首。
“格格的确没什么大碍,不过日后用膳还是要小心为上,最好少吃些。”
“可是有哪里不对的?”
“吃得太多积食了,格格年纪这样小食量却比两个成年男子还要大。”
大夫说的是大实话,却叫那拉氏红了脸。
这传出去旁人不都要笑话她家容歆吗?好端端一个姑娘家,比牛都能吃。
容歆抿唇,她这技能在现代做网红多赚钱啊,到了大清反倒成了一件坏事。
“劳烦您别往外头说,问诊的银子待会去账房里头支就是。”那拉氏站起身,瞧着大夫开完药方,亲自将人送到门口。
“请奶奶放心,再不敢往外说的,府里头的规矩我晓得。”
大夫摇着头走了,凉席子刚放下,那拉氏便扯了帕子哭起来。
柯尔坤嫌烦,提腿就要走。
他们夫妻两个不大对付,性子本就挨不上。
唯一的共同点便是对孩子好。
“你走吧你走吧,左不过家里头你从来没管过。咱们北四房账上的银子每月都入不敷出,哪次不是指望着三哥拿钱。
你倒好,只晓得在外头斗鸡走狗,还把个姐儿害成这样,我算是管不了了。”
容歆蹙眉,无奈叹了口气。阿玛不争气,俸禄也少。府上再有钱,终归不在他们自个儿手里头。可再怎么着钱是用不完的,额娘的怨气大多还是因为阿玛不着调。
她冷眼瞧着,这大清盲婚哑嫁的又能有几对顺心如意的呢,太计较只会叫自个儿伤心罢了。日后她嫁了人,只要好吃好喝的,谁管男人如何。
“四奶奶这是怎么了?”
吵着架,外头丫鬟甜津津叫了一声。
“哦,是惜文姑娘,有什么事吗?”那拉氏听到三房大丫鬟惜文的声音,立马停下了哭声。
惜文隔着窗子朗声道,“我们家奶奶打发我来告诉您一声,宫里头不日就要送教养嬷嬷进府。奶奶的意思是七格格年纪虽然小,也可以跟着学一学规矩,叫我问问四奶奶的意见呢。”
容歆下意识蹙眉,她不想去。
学规矩,听上去就很无聊。更何况她又不进宫,学来做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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