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爷嘴唇动了动, 转头看了褚西岭一眼。
褚西岭抿着烟,望着海上漂浮的美艳尸体,神色没有任何变化。
杨朵朵颤声道:“大小姐……真的死了吗?”
何马生扶在栏杆, 脸色发白:“一定是达玛太子, 一定是他!我们走不了了, 我们肯定被诅咒了,我们所有人都会死在这里……”
他说着脸色煞白,向后踉跄了一步,倒在地上捂住脸:“我们走不了了呜呜呜呜……”
杨朵朵厌烦地踢了他一脚:“遇到事情只会哭,要么只会昏倒……你到底是不是男人?”
何马生超大声:“不是!”
杨朵朵:“……”
王大爷回过头看李妮妮:“妮妮姐,这个……能用量子力学解释吗?”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幸存者里的所有人, 不管男女老少, 不管职级高低, 也不管50岁,60岁还是20岁, 都开始叫李妮妮姐姐。
李妮妮对此表示随意。
她望着那不远处那荡漾在海水中的绯红裙摆,不知为什么, 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不管怎么样,先把大小姐捞出来吧。”
舰艇上配备了救生小艇,褚西岭他们把小艇放下来, 和王大爷、武太郎一起, 把大小姐打捞了起来。
大小姐湿漉漉地躺在甲板上,面色苍白如纸。
杨朵朵用手按在大小姐脖颈边,听了片刻:“没有心跳了。”
何马生崩溃道:“这还用问吗?当然没有心跳了!从我们进离开达玛太子陵寝,到现在,都过了多少天了!他一直泡在海里, 怎么可能还活着!”
李妮妮:“他不是那时候死的。”
武太郎也害怕道:“对啊,大小姐要是那个时候就死了,现在早就腐烂了吧。”
杨朵朵:“的确,就大小姐现在的皮肤状态看来,应该死了不超过三个小时。”
武太郎:“可如果大小姐是三个小时内死的,那之前几天他人都在哪呢?又为什么不找我们呢?”
众人一时无解,面面相觑。
另一头,王大爷后退两步,退到褚西岭身边小声说:“王蔺真死了吗?”
褚西岭弯折烟:“不可能。”
王大爷:“可他的确没有呼吸了。”
褚西岭:“你知道美国那个医生萨姆-帕尼亚吗,他五十年前,就能让使停止呼吸的患者在死亡24小时之后复活。”
正常人都如此,何况是王蔺。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他更了解王蔺有多棘手。
因为他是被“选定”的天之骄子,是他们目前唯一确定的“主角”。
而“主角”是不会死的。
哪怕他违法犯罪、走私器官,做了无数令人发指的人体试验,犯下罄竹难书的罪行。
换一个人早被枪毙了。
但溯源部追捕他几年了,却始终无法消灭他——
没错,就是“无法消灭”。
他们寻找到的线索,会无故断裂。
他们安插好的眼线,会因为摔倒包里滑出间-谍文件、腹泻过度忘看监控、喝果汁喝到酩酊大醉说漏嘴……等等等等各种奇奇怪怪的事情暴露。
甚至有一次,他花费三年时间蛰伏,已经把子弹送进了王蔺的太阳穴。
24小时之后,他照常出现在了电视采访之上。
他依然是他王家的掌舵人,在印度洋的公海之上牟取暴利、收割人命。
然而,王蔺并不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杀不死的人”。
另一个“杀不死的人”,是他自己。
几次死里逃生暂且不提,在缅甸那一次不慎落网后的酷刑里,他清楚地记得,自己已经被枪-杀。
但24小时后,又是他自己,亲手把子弹从自己头颅中挖出来,并用黑发遮掩住子弹留下的坑洞。
——没有人能被子弹爆头后,还精神矍铄。
除非他不是人。
褚西岭小心掩藏着自己不会死,或者不是人这件事情,至今没有任何人知道。
所以当他在这一路看到——
李妮妮被毒蛇咬伤,却毫发无损。
李妮妮在飞机上,因高空缺氧断气,心脏停掉,脉搏断绝——却和他一样“死而复生”时,才会如此震惊,但又极快接受。
因为他们都是……一样的人啊。
枪杀不死,水淹不死,蛇毒也杀不死。
会断气,会疼痛。
但是不会死。
褚西岭脸上露出微不可见的嘲讽神色,眼神也有些讥诮冰冷。
然而王大爷看不懂眼色,还在继续问:“你的意思是,王蔺会在24小时之内复活?”
褚西岭冷道:“当然,不这样的话就是逻辑bug——纵然不科学,但不能太不科学,这不就是‘它’的宗旨吗?”
王大爷惆怅道:“可科学已经凋亡了,在达玛岛外的我们的世界,别说李妮妮信奉的相对论和量子力学,那些大学五十年前就解散了物理系,现在物理这门学科都快消失了。”
“不,哪怕地球上已近百年没有出现过‘科学’和‘真理’这种东西,但它们的灰烬还在,不然我们的存在,就没有意义了。”
褚西岭手指扶在一边栏杆上,面沉如水。
“我们在溯源部刀尖舔血了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把‘科学’和‘真理’找回来吗?”
王大爷沉默片刻:“你说得对。”
隔了半晌,王大爷又犹豫道:“王蔺死亡是假的,那李妮妮怀孕呢?也是假的吗?”
褚西岭:“假的。”
王大爷觉得哪里不对:“我说你怎么真的把人给睡……你是昨天知道的?”
褚西岭:“嗯。”
王大爷松了一口气,为自家同事并不是个对孕妇下手的重口而感到欣慰。
“那你之前说要帮她养孩子……”
褚西岭:“真的。”
王大爷赞叹道:“……你们搞外勤的真会玩,有这种给别人的孩子当爹的破釜沉舟的勇气,什么姑娘泡不到!我们搞刑侦的就要朴实得多,我领导安排我去给你做事时,还专门嘱咐我,多和你们搞外勤的学学海王技巧。”
褚西岭:“你结婚三十年了,还需要海王技巧?”
“唉,退休后一夜回到解放前哦,我老伴嫌弃我现在不是乡镇街道派出所所长了,不风光了,天天和我闹离婚呢。”
王大爷满脸愁苦。
“褚儿你说,如果我老伴有一天知道我骗了她,我根本不是什么乡镇派出所所长,而是溯源部一个天天和极端危险分子打交道的刑侦人员,她会是什么反应?”
褚西岭平静道:“骗婚行为,你人没了。”
王大爷:“……”
王大爷幽幽道:“那你再说,要是哪天,李妮妮知道你就是为了跟踪她才上的飞机,她出现之前还在岛上找了她一整天,最后却逗得她捧着你、求着你和她组队,那你……”
褚西岭:“那我怎么?”
王大爷安详道:“骗炮行为,你人也没了。”
褚西岭:“……”
关于李妮妮没有怀孕这事儿,昨天晚上,他在李妮妮一直按着肚子不肯脱上衣时就知道了。
而且他隔着衣服,有那么一秒,在李妮妮腹部按到了凸起的伤疤。
那是新鲜的刀口,缝线还在。
不可能有人会选择在这种情况下怀孕。
不然呢?哪怕再喜欢再想要,他也不会在女朋友怀孕时和她做这种事,更不会用那些不方便说的姿势。
又不是变态。
褚西岭站在逆风处,烟味不会散去人群,蓝色的烟丝氤氲了他的脸。
隔着几米远,他看到李妮妮身上的外套要滑下来了,便走上前去把她捂紧了一点。
李妮妮:“……这是热带。”
褚西岭:“怀孕时不要吹风。”
李妮妮:“……可我很热。”
褚西岭眼底露出笑意:“孩子会冷。”
李妮妮:“……”
她怀疑褚西岭在故意整她,但是她没有证据。
王大爷在后面听着他们的对话,冷笑一声,并为褚狗点了一排蜡。
“……现在不是打情骂俏的时候吧,这时候不应该去找为什么我们会回到这座岛吗?”
何马生一恐慌,就没办法遏制攻击性,忍不住嘲道:“我们都要死在这里了,你们只关心冷和热吗?”
杨朵朵:“这和海上鬼打墙似的……要么我们再航行一天,看看明天早上会不会又回到这里?”
王大爷:“我觉得没有用,因为昨天晚上根本没有起任何风,而我一直坐在驾驶舱,航行方向也一直没有改变过。”
而武太郎走到李妮妮身边,一把把李妮妮从褚西岭那边扯过来。
他毫无威胁性地瞪了褚西岭一眼。
随即用干净的琥珀色眸子望着李妮妮。
认真道:“姐姐,你是要破解谜题的女人,你不要被男人影响拔剑的速度。”
李妮妮:“……”
李妮妮:“你们呆在舰艇上,我下去看看。”
褚西岭:“去哪看?”
李妮妮:“达玛太子的陵寝。”
褚西岭立刻说:“我和你一起去。”
李妮妮:“嗯……你或许能找到一辆小推车吗?”
最后,其他人还是没办法心安理得地闲着。
所以他们最终确定的任务分派是这样的——
李妮妮和褚西岭回达玛太子的陵寝寻找线索。
武太郎这个废物小点心留下看船,并确保大小姐的尸体不被野兽吃掉。
其余人则去搬运木材、积累物资,并顺便偷窃人民群众的锅碗瓢盆。
他们下午6:00 在舰艇集合。
毕竟要在海上航行半个月,不可能全靠核动力散发的余热来蒸馏水,这个出水效率实在太低了,大家渴不死,但也喝不饱。
此外,寄生虫真的很可怕。
鱼肉这种东西,还是烤熟了吃比较好。
这一头,大家已经热火朝天地干了起来。
另一头,褚西岭和李妮妮重新钻进了地宫甬道。
不知是因为这地宫已经被他们打通过一次,还是因为达玛太子的神通在为他们保驾护航。
这一路,李妮妮和褚西岭居然没有遇到任何危险。
褚西岭推着军舰上运送货物的小推车,照常在前方开路:“你为什么这么确定,问题出在达玛太子的陵寝?”
李妮妮:“我不确定。”
褚西岭:“?”
隔了一会儿,褚西岭又问道:“我们把海底和甬道打通了,如果打太子的陵寝被淹了怎么办?”
李妮妮:“不可能。”
褚西岭:“为什么?”
李妮妮:“因为达玛太子可能是个极端容貌主义者,他不会允许自己的衣服被弄湿,所他的陵寝一定会高于海平面。”
褚西岭:“??”
这是什么理由?
虽然听起来理由很不靠谱,但李妮妮并不是真的两眼一抹黑,就决定重下甬道。
现在回想起来,他们所有的不对劲,都是从达玛太子陵寝开始的。
李妮妮想到了那张画谁谁死的大黑天。
又想到了她离开前,达玛太子的尸体落到棺椁之下,黑发散落,明晰修长的手指覆在她鞋面的卑微模样。
好像在挽留,又好像在祈求。
祈求她别扔下他……祈求她,带他一起走。
所以他们的船只会无缘无故绕回来……
难道是因为达玛太子,觉得没人带自己玩吗?
李妮妮感到匪夷所思。
但从进入这座岛上,匪夷所思的事情够多了,不在乎多这一件。
其实达玛太子这个人,一直都能让李妮妮感受到一种强烈的复杂感和反差感。
就比如,说明明他自己是被膜拜的神圣神祇,但他却在自己神圣的宫殿中,画“悲伤流泪佛佛头”。
又就比如说,他把自己死后的陵寝打造成了六芒星的形状,而且借鉴的是印度的六芒星文化。
这表面上看起来没有问题。
但是李妮妮一直没有提过,印度的六芒星,除了她之前解释的那部分,还有一个特殊的含义,就是“保留式性-交”。
再说明白一点,就是“只做,但不泄”。
印度tantr-i-s-的教义认为,如果男孩子能在做快乐的事时,忍住不-射,就可以得到储存在女性“体-液”中的“宇宙能力”,并从脊椎向上打通各个中心轮,绽开所谓 “神灵藏密与六芒星知惠之花”。
李妮妮:“……”
所以在她眼里。
达玛太子给自己造了一座六芒星坟墓。
是为了时刻提醒自己。
做的时候。
不要射。
忍住。
绝。
下午六点正。
波涛轻轻拍打着岩石,夕阳逐渐下坠。
众人已经在军舰旁等了很久,但是一直没有等到李妮妮和褚西岭。
到六点半时,两人还没出现,大家不禁开始焦躁起来。
一直等到七点,海水已经被夕阳涂抹得金黄,李妮妮和褚西岭终于出现在了远处。
李妮妮走在前方,褚西岭走在后面,手上还推着一架小推车,车子上用麻绳粗暴地绑着一个华丽而巨大的棺椁。
众人:“……”
众人咽了一口唾沫,敬畏地看着李妮妮,并微微往后退了一步。
武太郎震惊道:“这难道就是……”
褚西岭:“没错,这就是达玛太子的棺椁。”
李妮妮避让到一边,和褚西岭小心地把棺椁从斜坡推上军舰。
“你们记得小心一点,所有人都不能碰到这个棺椁,连边角都不能碰到。”
王大爷有点结巴:“那、那我们就真的要带着达玛太子一起上路啦?”
李妮妮:“嗯。”
杨朵朵有点想凑近,又有点不敢,而且始终觉得难以置信:“达玛太子真的在里面吗?”
李妮妮:“对。”
何马生:“碰到会怎么样呢?”
李妮妮:“死。”
众人:“……”
何马生恐惧道:“这太子这么邪门,我们带着它上路,真的不会翻船或遇到海难什么的吗?”
李妮妮:“不会。”
何马生:“为什么?”
“你们别这么紧张。”李妮妮已经解释烦这件事了:“因为达玛太子很可能是个极端容貌主义者,如果掉到水里,他的发型会乱。”
众人:“…………”
总觉得更紧张了啊!
这个解释一听就不是搪塞他们的,完全不靠谱啊!
李妮妮不忘补充:“最后到岸以后,你们记得联系一下博物馆的人,他们知道怎么保护文物和干尸……等等。”
她忽然想到什么,站在登舰梯的斜坡上,回过头:
“我找到了一具千年干尸上交给国家,还有这个棺材也很值钱……国家会发给我奖金吗?”
众人:“……”
不是,现在是计较奖金的时候吗!!!
有了充足的木材和锅碗瓢盆,大家心中的焦虑都降低了很多。
但达玛太子一来,大家心中的焦虑值顿时拉到了满格。
褚西岭重新拉动制动闸,舰艇尾巴扬起水花。
他们把达玛太子固定在货仓里,假装他是一个货物。
并决定再试一次,看看这次带着达玛太子,他们能不能如愿离开这座诡异而又吃人的岛。
越来越沉的天幕下,李妮妮站在甲板上,眺望着这座不详而又庞大的岛屿,不知为什么,内心总有一种隐隐的不安感。
她刚才重新经过地宫时,因为时间紧张,忘记去数人造河里的尸体了。
现在回想起来,她隐隐觉得,人造河里的焦尸,好像比上一次还多了好几具。
……是她的错觉吗?
一定是她的错觉吧。
这些多出来的尸体,到底会是谁的尸体呢?
李妮妮伸手扶在扶手上,蹙眉望着前方的岛屿,一只手按在自己的心脏。
这种强烈的不详的感觉……又到底是从何而来呢?
浓稠的夕阳余晖下,她面前水花轰然冲起,动力装置拉到极限,船只缓缓离开海岸。
就在这时,她忽然听到一声尖利沙哑的——
“喵!”
一道影子闪电般从山间掠下,几瞬就来到岸边。
一只长腿猫猫站在岸上凝视着她,背后的夕阳投射在它四面的波光上,给它剪出了一个逆光的影子。
这时军舰已经离岸边有点远,这个高度,瞪羚都不可能跳得上来。
别说猫猫都怕水,就这种雨林里的肉食猫猫,一个月没有1000块钱根本养不起。
而军舰上又不止她一个人,这只猫猫可是能几秒弄死一只豹子的屠杀机器,杀个人还不跟杀个鸡似的,怎么想都不应该和一群老弱病残孕混在一起。
李妮妮遗憾地朝它挥挥手,示意它赶紧回家。
但猫只是用碧绿的眸子,冷冷地看了李妮妮一眼。
下一秒,它居然一跃跃进水中,向军舰游了过来。
军舰激荡起的水流实在过于巨大,李妮妮几次看到它被汹涌水流冲击,整个猫猫撞到岩石上。
李妮妮好几次觉得它快死了,拼命朝它挥手,叫它回去。
但每一次,它又从岩石上跳下来,继续追逐军舰。
军舰离它越来越远,猫再次被水冲走,望着李妮妮的方向,凄厉地“喵”了一声。
声音里像含了血。
李妮妮对这只猫的执着感到匪夷所思,也想不明白它为什么非要上人类的军舰。
……难道又是因为达玛太子?
毕竟在她的幻觉里,是一个和达玛太子有几分相像的男人,让她去找猫。
李妮妮看不下去了,转身去找褚西岭,想让他先把舰艇停下。
可猫只看到了她忽然转身,以为她真的不要自己了。
它再次凄厉地“喵”了一声,声音绝望沙哑得让李妮妮都觉得不忍心听。
就在她转身的下一秒——
李妮妮忽然听到身后有锁链的响动……回头一看,猫居然用爪子勾住了舰艇生锈的锚链,还用嘴巴咬住沉重的链条,死死不放。
几秒后,它嘴边微白的皮毛就被血染红了。
李妮妮吓了一跳,就要跑去驾驶舱挺船。
却见它碧绿的眸子蓦地锁住她的身影,四肢猛然发力,尖锐的爪子深深嵌入钢铁,用一种普通小猫咪绝对不可能拥有的力量,从波涛中剧烈晃动的锁链上向上一跃——
它重重摔在甲板上。
整个猫在甲板上拖出了一道长长的血痕,一直拖到了李妮妮脚下。
李妮妮惊呆了。
可还没等她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就看到猫已经自己从甲板上站了起来。
它被自己的血弄得打滑了一下,随即拖着四条长长的jiojio,一瘸一拐地走到栏杆外的那一分米位置上。
然后爪爪并并拢,非常乖地蹲在甲板之外。
并完全无视自己恐怖的战斗力,朝她细声细气地“喵”了一声。
仿佛在礼貌地问她——
你或许想领养一只可爱的小猫咪吗?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