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 李妮妮做了一个离奇的梦。
梦里他们还在达玛岛上的祭司府邸,众人正在热火朝天的聊着人皮唐卡的历史。
而何马生这个学渣以一己之力,成功把画风从荒岛求生频道转成了历史科普频道, 因为所有东西他都不懂, 所以所有的知识点, 李妮妮都要和他重新解释一遍。
已经死去的观海大师在和大小姐商业互吹,不知两人说了什么,身着袈裟的年轻僧人谦虚道:“哪里哪里,大小姐才是业界精英,我一定会在夫人面前为您美言的。”
大小姐则不冷不热地回道:“客气客气,大师方是僧中龙凤, 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其余保镖也勾肩搭背, 大口地吃肉, 根本不曾想过自己的生命会断在明天。
李妮妮人在梦中。
但她清晰地知道自己在做梦。
因为梦里这些人大部分已经死了, 她记得这里每一个人的死状。死者与生者的鸿沟如同天堑,她没有办法把两者混为一谈。
李妮妮在自己的梦里穿梭, 第一次仔细地观察了他们所有人的脸。
随后画风一转,李妮妮在梦里, 回到她和武太郎初到达玛岛的那一夜。
两人坐在篝火边,火星在夜空里舞动。
而武太郎怔忡地望着天上的星河:“这里的星星真美啊……真实世界的星空,居然是这样美的吗?”
梦里的李妮妮刚想问, 难道你之前看过的星空, 不是真实世界的星空吗?
可她嘴巴刚张开,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整个画面就诡异地闪烁了起来。
——仿佛录像带上出现刮花,又仿佛老式电视机上出现雪花点。
她耳边传来《猫和老鼠》的背景音乐,一恍惚, 发现自己又站在了曾经幻觉中的摩天大楼里。
她在这里遭受了电机和枪-击。空气里的硝烟味还未散去,地上满是零零碎碎的子-弹头。
在她面前,依然是那个“华服广袖,墨发披散,幽深静谧”的男人。
大楼在倾斜。
李妮妮在梦里惊讶地发现,这一次幻觉中的时间进度,正好接上她上一次幻觉结束的节点。
就好像你一个月前做了一个梦,这个梦戛然而止。一个月后你又从戛然而止的地方,把这个梦继续做了下去。
摩天大楼之下,人们在火焰中挣扎、惨叫、哀鸣,宛若蝼蚁。
而云层之上,美丽清冷的男人缓缓睁开眼睛,半张脸惊艳绝伦,半张脸鲜血横流。
他温柔而悲悯地俯视着她。
“你还爱我吗?”
无垠废墟之上,一线血泪慢慢从男人的眼角滑落。
“我等了你很久很久,你会来看一看我吗?”
厚重云层下,他眸色漆黑迤逦,犹如堕落的神祇,又犹如山间的妖鬼——
“你会来找我吗——”
下一秒,摩天大楼骤然断裂!
男人长发在风里翻飞。
他手里握着一把扇子,鲜血顺着他的脸颊蜿蜒而下。
他朝她微微笑着,在万丈高空之上,向后倒去——
——梦境到这里,原本还算是有点逼格。
硝烟、末日、美人。
如果换成任何一个脑回路正常的女主角,这一幕都凄美而艳丽。
但问题是,李妮妮她的脑回路并不是非常的正常。
她被美丽幽深的男人密不透风地护在怀里,抬头与他对视。
急速坠落中,男人因再次拥住她而温柔的神情,忽然凝固在了脸上。
他松开手,低下头,看见胸前插着一根细细的、被子弹折断的尖锐肋骨。
“你要我来找你,我就得来找你……难道你给我交了五险一金吗?”
李妮妮不可思议地说。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脸大的人?
她像骤然从梦中清醒,荒谬地看着自己反握住他的手,又看神经病一样看了看他,随即把他一脚踹开。
然后她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降落伞,自顾自地打开,在男人“……”的眼神中慢悠悠向下飘去,还朝他竖了一个中指——
梦境再次戛然而止。
这个梦的结局就很赛博朋克。
李妮妮睁开眼,在黑暗中看见了褚西岭胸肌的轮廓。
船舱在海浪中摇摇晃晃,窗外的浪潮声寂静而反复。
远处连续不断的猫叫声已经停了,可能是猫累了。
李妮妮没有在意。
她沉浸在方才的梦里,忍不住又向褚西岭的怀里钻了钻。
那个摩天大楼,到底是什么情况?
地上那些尸体是……屠杀?
那个神经病一样大夏天打扇子的男的到底是谁?
为什么那里的街道沦为了焦土,城市沦为了地狱,世界看上去就像……末日降临了一样?
还有何马生……
褚西岭睡眠很浅,李妮妮稍微动一下就能把他惊醒,更何况是李妮妮在他怀里钻了好几下,还破天荒的说了梦话……他早就醒了。
“……怎么了,睡不着?”
“嗯。”
“床太硬了?”
“有点。”
黑暗里,李妮妮只听到悉悉索索几声。
随即褚西岭抱着她翻了一个身,李妮妮顿时就从睡在他胳膊上,变成了睡在他身上。
“这样好一点?”
“……嗯。”
李妮妮还在思索自己居然梦见何马生的事。
“我梦见何马生了。”
“我知道。”夜色太黑,褚西岭没什么表情地说:“你刚才梦里喊他名字了。”
经过几天的相处,李妮妮居然也培养出了一点情侣间的直觉,求生欲使她敏锐:“……我也梦到你了。”
“你没有梦到我。”褚西岭平淡地说:“你梦里喊了大小姐的名字,喊了武太郎的名字,喊了很多人,但是没有喊我的名字。”
李妮妮坚持道:“我梦到你了的,但是梦里你在煮饭,我不想打扰你煮饭。”
褚西岭:“……”
褚西岭觉得无话可说。
李妮妮拍了拍褚西岭的手:“你觉得杀死何马生凶手是谁?”
她原本以为褚西岭会给出几个猜测和推想,但没想到褚西岭毫无犹疑地说。
“王蔺和武太郎。”
“为什么?”
“因为太明显了,王蔺杀人从不遮掩。”
褚西岭说:“剩下的幸存者就这么几个,我、你和王德全可以排除,剩下的就是武太郎、杨朵朵和王蔺。”
而那天心情不好的人,只有王蔺一个。
前脚,王蔺向李妮妮求爱受挫,当众失态。
后脚,何马生就死了。
这何止是明显。
简直是无法无天得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而这正是王蔺一贯的风格——他是被世道所偏爱的骄子。他犯罪,但从没有人能抓住他,他杀人,但他永远能逃过一劫。
他永远不受法律的制裁,有时他甚至刻意不消灭证据,像猫逗老鼠一样的逗着他们这些追捕他的人。
而就算这样,这些证据,也会因为各种阴差阳错的情况,自行消失。
所以王蔺杀人,从不遮掩。
褚西岭眼里泛着冷意。
“在你和大小姐跳舞的时候,武太郎、何马生和杨朵朵三个人提前离开了,这两个人一定知道些什么,或看到了什么……我和你说过王德全以前是搞刑侦的吧?”
李妮妮:“说过。”
褚西岭:“王德全在甲板一个角落里,找到了一丝没有清理干净的血迹。”
李妮妮头发里有一股海盐的香气,但褚西岭觉得这可能是自己因为喜爱而加上的滤镜。
因为海水的气味,说实在的,它不应该是香气。
褚西岭下巴再李妮妮头上摩挲了一会儿,觉得心里柔软得不可思议。
但他讲正事的语气,依然像在给属下开侦查会议——需要属下做笔记的那种。
李妮妮:“清理血迹的人怎么会这么大意,留下这么明显的破绽?”
褚西岭:“不是因为清理血迹的人不够仔细,而是因为这个甲板太老,缝隙太多,血迹渗透进去一段时间以后,光凭海水是清理不干净的。”
李妮妮思忖道:“所以你的意思是,何马生的血迹,在地上停留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被清理干净?”
褚西岭:“没错,所以在王蔺杀人以后,一定有人帮王蔺清理了血迹。”
李妮妮:“可武太郎和杨朵朵为什么要这么做?”
褚西岭:“或许是怕王蔺报复吧。”
——说实话,其实这也算是“证据莫名其妙消失”的一种。
总有各种各样风马牛不相及的路人,因为各种各样莫名其妙的理由,帮王蔺洇灭证据。
“毕竟只要会用互联网的人,都能知道王蔺的权力有多大,而你我不过是像他们一样的无名小卒,又有谁敢冒着前途尽断的危险得罪王蔺呢?”
褚西岭让李妮妮趴在自己的胸膛上,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抚摸着她的脊背。
“还不如从一开始就投诚,让王蔺看到自己的诚意。”
李妮妮打了一个哈欠:“你说的有道理。”
褚西岭:“困了?”
李妮妮侧脸恰好趴在某个不大方便的地方,但她似乎也没意识到这个凸起的地方并不适合趴,只是“嗯”了一声。
褚西岭沉默片刻。
明亮的月色里,他闭着眼睛,能感觉到李妮妮的腿,在他的腿上蜷缩起来,膝盖刚好抵在——
褚西岭又睁开眼。
他不想吵到她睡觉,忍了很久。
最后还是忍无可忍地哑声道:“李妮妮——”
李妮妮睡意朦胧道:“嗯?”
但她也很快感受到了膝盖下的变化,顿时觉得有点烦。
她双手撑着褚西岭的胸膛动了动,想换一个姿势,这次脚倒是没直接踩到了,而是踩到了褚西岭的前直肌、缝匠肌和股四头肌的交汇处上。
李妮妮可能觉得这个地方很安全。
她的想法还是太简单了。
褚西岭喉结剧烈地动了动。
几息之后,褚西岭摸索到李妮妮的脚踝,拉着她又踩回了原来的地方。
他声音很平静,细听却有些紧。
“就踩在这,不要动。”
这个地方软绵绵又硬邦邦,李妮妮脚趾蜷了蜷。
褚西岭的胸膛猛然起伏了一下。
随后,她在黑暗里听见了男人压抑的,又冷静得仿佛枪-战中发号指令的命令声——
“现在,动。”
“?”
“会踩缝纫机吗?踩。”
“…………”
李妮妮不会踩缝纫机。
但是今天以后她就会了。
而且非常熟练。
各种角度,各种力道,各种节奏都踩了一遍。
李妮妮甚至觉得自己可以去开店了。
这个缝纫机踩着踩着,最后就变成了小半个晚上的冲孔桩机和手拉冲击钻。
等到褚西岭的冲孔桩机终于停下,开始帮李妮妮清理时,已经是后半夜了。
李妮妮趴在床上,一条腿被抬起,眼睛却望着圆形船舱窗户外的星空。
她看了很久,忽然说:“我可以信你吗?”
褚西岭嘴唇贴着她咬,声音有点模糊:“你指哪方面?”
“你之前和我说,撒谎撒不清楚的人在你手里会被剥一层皮再走。”
他唇间呼出的气流,让她眼睫颤了颤。
李妮妮下巴搁在手背上,并不回头看他,哪怕他的技巧真的很好,属于无师自通的成长型。
“如果我在你面前撒谎,你会剥了我的皮,或者剁了我的脚吗?”
褚西岭顿了片刻,起身吻了吻她的手腕。
“你会贩毒、社黑、违法乱纪吗?”
“不会。”
“那你可以永远信我。”
褚西岭重复了一遍:“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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