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遇在北京参加封闭式培训,课程很满,上课期间手机必须上交。他早出晚归,回到酒店躺下时手机电量还有95,挤着睡前的时间给林言打电话,上来就问:“你白天怎么都不给我发信息?”
林言把手机靠在墙上,自己离远了些,在胡遇房间的沙发上懒洋洋坐着:“发了你又看不到。”
“你吃了饭不长肉,就不吃了?”胡遇撅了撅嘴,“给我发,我要知道你每天都在干嘛,有没有好好吃饭,吃了什么,和谁在一起,干嘛去了……今天有人拿错了我的手机,我跟他吵架了。”
林言:“没打起来吧。”
“那肯定没有,人在屋檐下的道理我还是懂的。我就是急着想看你,谁知道你一点也不想我,”胡遇瘦了,脸颊微微凹陷,头发长到快遮住了眼睛。
林言凑近了一些:“我肚子疼。”
胡遇侧过身,撑着脸:“来例假了?”
“嗯……早上闯祸了,我把你床单搞脏了,收拾好才出门,急急忙忙的就没拿手机。”林言趴到了桌上,“回家吃了两片止疼药睡了一觉,才醒呢。”
“我给你揉揉。”
“你揉不到。”林言伸出手指,隔着手机在胡遇脸上戳。
“戳的我右眼皮直跳。”胡遇眯着眼,“你可别红杏出墙。”
林言:“不错,会说成语了。”
“切!”胡遇上下眼皮开始打架,他解释道,“我可能随时会睡着,提前跟你报备。”
他的记忆就停留在这句话,说完真的睡过去,醒来看到林言凌晨两点多还在给他发消息。
-哥,我今天不做考卷了,睡觉。
-我肚子有点疼,睡不着。
-这回真睡了,晚安。
胡遇边刷牙边回复。
-不做就不做了,睡觉才是硬道理。
-暖宝宝和红糖水都在我的床头柜。
-我起来了,早安。
-你多穿点衣服,肚子捂好,想你。
两个人虽然见不着面,腻歪的甜度不减反增,胡遇给林言取了个新名字:林甜甜。因为林言最近黏人得不像话,和他说话时声音都压的细细的,一下一下挠他,有时候胡遇隔着屏幕调戏人,叫她老婆,林言写作业时顾不上反驳,认真地应。
胡遇有天问她:“阿言,等我回来,我们正式谈恋爱好不好?”
林言抿着嘴:“我不在乎形式。”
“傻子,阿珂说的新闻忘了?”胡遇给自己脸上贴金,“我肯定会负责的,你放心。咱们挑一个特殊日子,让所有人知道,怎么样?”
林言笑了:“好。”
胡遇又说:“你要问问你妈么?她不喜欢我。”
林言:“我喜欢就行了。”
这天放学,林言慢悠悠地理好东西,按照某人吩咐的那样,发了条信息:我放学了。
自这条信息而上分别是:
-最后两节自修课,我要做考卷了。
-下午第一节体育课,我在看疯子和余安打篮球。
-我刚吃好饭,和以宁余安一起吃的。
-我到学校了。
-我醒了,在去学校的路上,你记得吃早饭。
白天总是她在自言自语,晚上就轮到胡遇说个不停,两人一起掰指头数日子,还有一个半月就能见面了。她想得出神,冷不丁有人在身后唤她:“言言。”
林言停下脚步,却没有立刻回头,在原地足足愣了好几秒才回过神。那声音熟悉,语气亲昵,却让她从头到脚生出一股不适感。在很遥远的曾经,有人这样唤过她。宠溺的、责怪的、哄人的,最后是残忍的、疯狂的、可怖的。林言钉在原地,身后的声音逐渐靠近,用同样的语调唤她:“是言言么?”
林言快速向前走了几步,警惕地回头,对面站着一个老人。
本不应这么老。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此刻身形佝偻,眼窝凹陷,穿着寒碜,比天桥底下的乞丐好不到哪去。这张脸不复从前,却如同一段魔咒,深深刻在了林言的骨血里。
枯叶是在寒风里颤抖后才飘然落下的。
林言现在正像一片轻飘飘的叶子,她的手腕被风刮得刺疼,只消一点外力,便要坠坠然倒地了。死去的噩梦像潮水一般苏醒,捂着口鼻,她大口大口喘气,嘴唇发白。
“滴!”路口一辆车长鸣,林言在那声尖锐的鸣笛声中回过神,她用嘴吸着气,死死地咬着牙,转身走了。
走在路上的姑娘腰板挺得笔直,街头人来人往,没人知道在看不见的地方有个小女孩蜷缩着,正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
林言紧紧握着手机,她的手颤抖得厉害,虽然看不清屏幕上的字。但依旧精准地找到了胡遇。她一遍又一遍拨通电话,嘴里呢喃着叫“哥”。
林言忘了,这个点,胡遇接不到电话。她于是打开收藏夹,循环播放最新的一段语音。那天晚上她们没有视频,因为胡遇要交作业,他便给林言发了一段语音。“甜甜,晚安。”
反复播放后,林言的脚步渐渐缓下来,她红着眼回头,轻轻扯了一下嘴角,开口问:“你想干什么?”
林之行揉着鼻子,吸了口气,声音很嘶哑:“言言,我是爸爸,你……你还记得吗?”
林言环顾四周,用威胁的语气回复道:“别恶心我,我会报警。”
如果过路人的步伐不是那么匆忙,兴许会发现这个路口上不和谐的一幕。一男一女对站着,看上去很荒唐。林言身板笔直,神态冷冷的,散发着一股不好接近的气质,她的眼睛凶得很漂亮,和胡遇待久了,身上染了些傲娇的味道。而她对面的人佝着身子,笑起来相当猥琐。
林之行嘻嘻笑笑的:“言言,这么多年没见了,我们找个地方坐坐,聊一聊好吗?”
林言按下数字键,把手机对向林之行:“你再走近一步试试。”
林之行闻言退了两步,说:“言言,你别紧张,爸不干什么,爸爸就是想知道,你和你妈,现在过得好吗?”
林言并没有回答她,林之行的目光在打量她,让她恶心。
“看你这样子,你妈应该找了户好人家吧,你们过得好就好。”林之行话说到一半,又揉揉鼻子,吸了几口空气,“言言,爸对不起你们……”
“你滚吧,别再出现在我跟我妈面前,不然我一定把你这个瘾君子送去坐牢。”林言说完这句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是跑着回家的,蒋厉楠和胡跃天被她开门的动静吓得不轻,蒋厉楠走过来:“言言,脸色怎么这么白?生病了?妈看看。”
林言看着蒋厉楠,强忍着要抓狂的冲动,掐着自己的手腕,说:“头痛恶心,我去睡觉了。”
她走在楼梯上,背对着蒋厉楠:“妈,我醒了自己下来吃饭,你别来叫我。”睫毛轻簇,眼泪唰唰流下来。
她打开了淋浴头,蜷缩在角落里,双手抱着膝盖。思维不受控制,不愿回忆的往事拼命往脑子里挤。
在所有悲剧发生之前,她有一个很幸福的家庭,一度被宠成脾气臭上天的小千金,后来林之行变成了魔鬼,蒋厉楠带着一身伤把林言带到了一处穷乡僻壤。那里没有漂亮的城堡,梦幻的游乐园,没人把她当公主一样伺候着,但林言好开心,因为那是她和妈妈最亲密的日子。虽然那段日子她们相处得很生疏,但剥开那层客套的表面,她们相依为命,生命里只有彼此。
她被迫在那里成长,在一间小黑屋里一夜长大,变成了所有人口中的怪小孩。她把身上那些充满热情生机的味道盖住了,向外人演绎着死气沉沉。她在那里遭受到的恶意也不少,曾经恨过怨过发狂过,甚至动过自杀的念头——胡遇说的没错,有时候她觉得死了挺好,干干脆脆,一了百了。
但她咬着牙坚持过来了。
林言想要热烈的阳光,清香的空气和温柔的人,这些她现在拥有了,是胡遇给她的,在她以为自己能一直拥有的时候,魔鬼回来了。
这大概是老天对她的又一次捉弄。
有的小孩注定长在阳光下,而有的小孩只能躲在沟渠里,胡遇是前者,自己是后者。林之行的出现提醒着她,这一辈子,即便她再用力地往上爬,也甩不掉过去。那可怕的令人作呕的过去如同一个黑色漩涡,紧紧吸着她,阻拦着她奔赴光明。
林言捂着胸口干呕,她忘了调水温,洒下来的水好冷,她被冷的有些神志不清,好像回到了那些年。
她想要获取一点温热。
有的。
林言起身去外间取了一把小刀,重新坐回角落,她急切地挑开袖子,小臂上的刀疤随之显露。很多人问过她,为什么大夏天都穿长袖。——因为她是疯子。
刀尖划过细嫩的皮肤,血丝丝地冒出来,划痕随着动作幅度变长,血条顺着手臂流下,淌进水里,很快被冲刷走。
第二刀落下。
这回有些疼了,尖锐刺激的痛感传到了神经中枢,除了疼痛外,她感觉到一种久违的异样的轻松。她是魔鬼的女儿,她的血液是不干净的,这些不干净的东西现在被冲走了。
第三刀……
手一抖,刀尖落在原来的淡色刀疤上,已经愈合的皮肤再次被划破,她下手狠了,太疼了,疼得整个人战栗。“哐当”一声,刀落在了水里,血纹像一缕缠绵的烟,飘着浮着。
林言终于忍不住抱头大哭。
谁来救救她啊……
水在哗哗作响,被放在高处的手机震了起来,林言愣了许久,赶紧起身关水,她的手是湿漉漉的,按不下接听键,着急忙慌地在身上乱擦,指尖轻点,
终于接通了。
“林甜甜。”胡遇的笑声从手机里传来,回荡在密闭的空间里,“这么久才接。你放学打电话给我了?我现在刚下课。”
“喂?”
“听不见吗?”
“阿言?”
林言捂着嘴深呼吸,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她问:“哥,你晚上还有课吗?”
听呼吸的节奏,胡遇应该在走路,他答道:“有的,半小时吃饭,吃完回去上课。”
林言不敢大声说话,她故意压着,说:“你今天干什么了?”
“今天特别忙。没想到老外也喜欢拖堂,拖了一小时,布置了很多作业,明天就要交,晚上不用睡了……”胡遇絮絮叨叨的,把今天发生的事都说了一遍,很久之后,他叹了一口气,说:“阿言,你哭了。”
林言:“我没……”
“你别哭。”胡遇问,“出什么事了?”
伤口还在渗血,林言已经从方才癫狂的状态中冷静下来,她走出去拿毛巾擦,回答说:“我没事,我就是特别想你。”
胡遇问她:“想的哭?你说我信不信。”
“哥,我有点害怕。”林言脸上还湿漉漉的,她不隐藏了,声线有些抖,很认真地说;“他找来了。”
胡遇一时没反应过来,等想明白林言口中的“他”是谁时,心凉了一半。
“他找到你了?在哪里?学校还是家里?有没有做什么?你受伤了没?”
“从学校回家的路上,我没让他碰到,我不知道他想干嘛,我有些怕。”林言说。
去食堂的路上人多,胡遇转了方向,找了个寂静的地方,蹲着思考,半晌后说:“他应该不敢去我们家,可能还会在路上堵你。这样,你听我说,从明天开始到我回来,去哪儿都让疯子陪着,千万不要一个人待着,知道么?我打个报告,手机放身上,有什么事你第一时间联系我,好么?”
林言“嗯”了一声,胡遇说:“你别光应,我说什么了。”
“啊?”林言的思维还有些凝固,皱着眉答不出来,胡遇又叮嘱了一遍,“你千万千万不要一个人待着,上学放学和疯子一起走,算了也别走了,直接打车。你要是害怕,随时给我打电话,知道了么?”
林言:“嗯,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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