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洲下午就知道程岷发的那条微信是什么意思了。他的办公邮箱里收到了一封携带巨大附件的必读邮件,飘红的置顶在他所有欢迎邮件里。
邮件大意就是通知所有的执照医师,以后陆岸影视旗下艺人皆由诸宜负责。由于签约下来的艺人还是有些多,就按照各个医师擅长的领域,拆分成了大大小小的几部分。分到乔洲手上的,正是偏好于面部整体缺陷填补的艺人。
乔洲浏览着pdf,鼠标滚轮在其中一个页面停下,正是时雎端正的一寸免冠白底照。这张照看起来像是素颜,因为长期东奔西走赶通告积累下的淡青色眼圈,鼻子附近星星点点的斑纹,没有口红遮掩而有些失色的唇。
最突兀的,还是她下颌处那一道疤。
页面又往下滚动,附着的是时雎从加入陆岸之后所有就诊的记录。大部分都是些小气泡这类的补水项目,偶尔做些射频类收缩毛孔的。她从来没有做过骨相和面部的动刀调整,所以在大荧幕上才看起来要自然灵动的多。
这么多年,时雎从来都没有想过改变脸上那道疤吗?
乔洲感觉心头有什么东西向下坠了坠,压迫的他有些难以呼吸。他站起身一下子把窗格推开一个大缝,外头清凉的风吹了进来,红煋微亮,乔洲指缝间多了一根烟。
他只有在考试周的时候会抽烟疏解心情,再就是和教授熬通宵等实验结果。工作之后,乔洲已经很少让自己碰这个令人上瘾的东西了。
果然,只有遇上和时雎有关的事,他就会自乱阵脚。
那根烟只抽了两小口,乔洲就摁熄掉。他又冷静下来回去重新打开浏览器,输入的都是些学生时期研究的课题,跳出来的也还是他做为第一主笔所刊登的文章。
没有什么用。
若是时雎这个伤放在现在,乔洲随时就能开台缝合手术,保准愈合后一点疤都看不到。可距离事发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十年,这种陈年旧伤,乔洲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弹出一条消息,是楚颐和发来的,让他晚上要是有空,回趟家吃饭。乔洲想了想那个冰冷大理石地面和镂空花样的大铁门,思索再三还是敲了个‘好’字。
入职的第一天没有什么事情,外头难得的阳光逐渐变得昏暗起来。乔洲准时在六点关上了电脑,临走的时候遇到了今天接待他的小护士,还不忘打声招呼。
密虞街边两侧的路灯照着树影子,从乔洲开着车的前挡风玻璃上掠过。晚高峰的车流量让他最高不过开到了五十码,也趁着这个机会,乔洲能好好看看这错过的十年。
以前印象里的小学已经扩建成了小初高一体的学区,旁边那一个卖文具零食的小卖部,也换成了房地产中介公司。之前大片大片长野草可以捉迷藏的空地,也盖起了一块一块的写字楼和商业圈。
密虞这些年,几乎是飞速地向前追赶。
不知不觉间,身边的车子变得少了起来。乔洲凭借着楚颐和发过来的照片,找着了一块别墅区。门口的保安见他是个眼生的面孔,还将他拦在门外,最后还是楚颐和打电话到门岗,保安才将乔洲放进小区。
数着沥青路旁边的门牌石墩,乔洲把车停在其中一个院落的门口。
“安姨。”乔洲锁好车,记忆里三十岁的安姨,现在脸上皱纹变得更多了些。
安姨红了眼眶,她是看着乔洲在这个家里慢慢长起来的,“回来好,回来好……”
大理石的地面倒是没变,只是吊灯和沙发的陈设都换了个遍。顺着楼梯走上二楼,正对着就是宽大的餐桌。楚颐和冲他招招手,示意坐在自己身边。
“爸,妈。”
乔洲浅浅鞠了一躬,楚父从来都是一张严肃的脸。从他跟着乔母来这个家的一天起,就没有见过楚父露出过笑。
整个家一直都是压抑的气氛。
饭桌上安静的连碗筷碰撞之声都听不见,楚家家教严苛,这点乔洲是领教过的。桌上的饭菜都是些家常菜,但都是按照乔洲小时候的口味做的,少盐少油。
忽然,一直低头吃饭的楚父往乔洲碗里夹了一筷子,楚颐和在旁边偷着笑。乔洲端着碗,眼神转向乔母,乔母正闭着眼冲他点头。
吃过饭,楚父就叫乔洲随他进了书房。还是那些比人高的书柜,旁边搭着一个梯子。
“回来后住哪了。”楚父坐在木椅上,手里盘着佛珠。
“季家的酒店,就在市中心。”乔洲没有隐瞒,虽然楚父已经到了退休的年龄,可他还在位置上,想查他的踪迹,还是很容易的。
楚父又道,“那车也不是你的吧,是程家小子的吧。”
乔洲双手交叠搁置在身前,不深不浅点了下头。
楚父拉开书桌的抽屉,拿了一把钥匙抛给乔洲,又从旁边的本子上撕下一张纸,写了个地址和一串数字。
车倒是普通的奥迪,可这住的地方,竟是时雎昨夜发来的那个公寓小区。
“你妈名下有套公寓,颐和平日也是回来住。那空着也浪费,密码给你了,你乐意住就住去。”
乔洲三两步上前,双手接下那张纸,“谢谢爸,要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楚父本来就鲜于表达,挥了挥手就让他出去。
楚颐和本来想蹲在外头听墙角,只可惜家里每扇门的隔音效果都太好了,半点声儿都没捕捉到。再见到乔洲,他手里多了一把车钥匙。
“嗬,爸这可是真舍得,把他平时自己开的车都给你了。”楚颐和咂咂嘴,“我想要了好久都没拿到呢。”
“那我给你?”乔洲作势就往楚颐和口袋里塞,被她摆出残影的手拒绝在外。
碍于第二天还要去医院,乔洲又陪乔母聊了一小时的天才走。程岷的车已经被司机先送了回去,乔洲看着后院停放着三台奥迪,陷入沉思。
他在国外听过程岷说,楚父对奥迪钟爱过深。今日一见,没想到这么深。
原本缩着后视镜的车感应到了靠近的车钥匙,后尾灯闪了闪,张开两个耳朵。里头的内饰简单,几乎就是出厂的样子,连驾驶盘上显示的里程数都不超过几千公里。
都可以视作一辆崭新的车了。
乔洲回去就没有开导航了,走过一遍的路都能刻在他的脑子里。晚上九点左右的市内,已经很少塞车。这个点开着车出来的,基本都是去酒吧街消遣的。身后一辆接着一辆的跑车从左侧超车,乔洲看着远去的后尾灯。
可真是令人怀念的年纪。
公寓的车库空旷,当时这个楼盘出售的时候,车位本就是按着二比一建的。再加上这里的定位也是高端楼盘,动辄一个小户型就是一大笔支出。连带着租金都比周围小区房高出一大截,自然也是没有什么人入住。
乔洲把车停在电梯厅的门口,从负一楼升到一楼平台,短暂地开了轿厢门。
闯进来一个一身酒气的女人,手里还拿着没喝完的玻璃瓶。脸色熏红,显然已经是喝得上头。她没有注意外头地面和电梯之间有一个小小的高度差,蹭着地面走路的脚一下子绊了个趔趄。
乔洲半蹲着身子,一把接住女人。墨镜掉落在地上,露出时雎的脸。
“呀,乔医生,真巧啊。”时雎撑着地,一把捞起墨镜。又扶着电梯框,摇摇晃晃地起身。
她摁亮楼层,“你也住这?几楼?我帮你摁。”
“不用了。”乔洲双手悬在空中,生怕她又摔着。
很不巧,时雎要去的楼层数,正是楚父给他的住址。再按照这里一梯两户的布局,很显然,他们以后就是邻居了。
乔洲这时候才留意到,时雎手里的瓶子是老汤姆金酒的英文字样。这应当配其他酒喝的,如今正被时雎当直接灌入喉。
电梯抵达楼层,时雎率先迈出电梯。只是这一次,她分外小心脚底下,看得乔洲有些失笑。头顶的灯散发出暖黄色的光,照在头发毛毛躁躁验证指纹的时雎头上。她像个小孩子一样,嘟囔着,一遍又一遍的小声咒骂着冰冷的系统女音。
【指纹验证不通过】
“你……还记得密码吗。”乔洲看不下去了,这类的密码锁,试多几次恐怕就锁住了。
时雎头抵着门安静了片刻,可怜兮兮地转过头看着他,“不记得了……”
【电量低,请及时……】
机械声的女音话只说了一半,数字屏幕上蓝色的数字闪了三下后,彻底没了声响。
“啊哦,没有电了耶。”时雎又来了一口酒。
乔洲是第一次见喝醉酒了的时雎,像是朝潮时候的前涌浪花,一阵一阵地拍在他的心尖上。
“你先在我家待会儿,我给你下去买电池。”
外头的温度已经降下来,乔洲不确定这晚上的风吹多了,时雎的体质能不能抗住第二天不重感冒。
输自家的密码倒是顺利,门后不是想象中的极简毛坯房。像是有人知道他一定会来一样,反倒是打理的井井有条。乔洲把时雎扶到沙发上靠着,不放心地又从卧室里找来毯子,再三确认后才又关了门出去。
听到后背传来关门声,原本已经醉倒摊在沙发上的时雎一下子坐起身。
眼神清明,哪还有半分醉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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