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二,晴,宜婚嫁开市。
尹宅里今日上下都洋溢着微妙的喜悦。
巳时初,门丁通报冯公子来了,女使们都抑制不住上扬的嘴角,瞧着比尹端方那个准岳父还要高兴。
这位一直活在传说中的冯公子,今日终于叫她们见到真人了。
只见由罗生在前引着,着襕衫戴儒巾的神仙公子款款走来,白衣蓝领,自成风华。
一眼足以叫人沉醉。
他模样生得极好,剑眉星目,眸如点漆,虽是儒生,却不失一股握剑破敌的英气。
“尹员外。”冯琛在女使们毫不避讳的眼神中并未怯场,反而显得异常冷静自持,叫女使们愈发欲罢不能。
大胆一点的,恨不能上去撕了他文雅的皮,看他襕衫下的英姿。
“冯贡生。”尹端方回了冯琛一个礼。
冯琛给人的感觉很雅淡,气度超脱凡尘,今日一见,才知传言非虚。
这样的端方公子,难怪出身寒门,却位于宿州“贵婿”榜首。
冯琛不懂这一院子的人都在惊叹什么,他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身后的书童。
君浩领会到,奉上手中的红匣儿,“尹员外,这是我们公子备的薄礼,请您笑纳。”
罗六麻利儿地接过。
尹端方笑笑,直接道:“行了,别在这儿杵着了,娇娇在听雨轩等你。”
提到娇娇,冯琛古井无波的眸光中终于闪过一丝慌乱,“员外,那晚辈冒犯了。”
尹端方挥挥手,示意他快去,娇娇在里头也等了快有小半个时辰了。
听雨轩内。
茶酒瓜果备了一桌。
早间的阳光越过层层掩映的树木,镀了荷花池满池的光辉。
西跨院里风光好,就连闻起来都比外头清新。
冯琛出了角门,一眼就从听雨轩的小轩窗里窥见了那一抹惊人的天姝之色。
她今日穿了一身碧青色的襦裙,裙尾有几株淡雅的小白花。
绫罗裙襦更衬得她肤若凝脂,如玉无暇,比霓虹还要难得一见。
徽月兴致不高,这会儿等得都烦躁了,忽地瞥见一个气质出尘的陌生男子傻站在角门处痴望着她,她忙的站起身,心知他应该就是阿爹念叨了几个月的冯琛。
冯琛艰难回了神,从门入内,脸上难掩绯色,竟有些不敢直面徽月。
待走近四角红木桌,他作揖道:“尹姑娘。”
徽月一怔,福身道:“冯公子,你坐罢。”
“好。”
两人坐下,都不约而同地望着听雨轩外的荷花池。
脚趾都在不同程度地抠着鞋底。
冯琛紧张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垂着头,瞥见桌上的酒,举起一杯道:“玉澜敬尹姑娘一杯。”
喝酒壮胆,应该就能和娇娇好好说话了。
徽月笑笑,传闻中的冯琛竟看起来“傻呆呆”的,“好。”
一杯饮尽,再度陷入尴尬的沉默。
冯琛默默把摆在他面前的剩下三杯酒都喝了,脸上很敏感地泛起一层薄红。
徽月见他如此,有些莫名,道:“冯公子,你有话,和我说吗?”
没有的话,直接给她彩缎两匹,挥袖而去便好了呀。不必在这里折磨自己,也折磨她。
“有。”冯琛抬头望着徽月昳丽的眸,攥着手,“玉澜有很多话想同尹姑娘讲。”
徽月愣了愣,“嗯,冯公子请讲。”
冯琛见她对自己无比疏离,不免失望,道:“尹姑娘对玉澜来说,就如天上明月,美好而遥不可及。玉澜何德何能,能得尹姑娘青睐……”
徽月不知他为何会这般想。
毕竟,童子出身的是他,一试成贡的是他,才华横溢的是他,宿州有数不清的贵女愿意嫁给他。
徽月自问自己除了家里财气逼人之外,拿不出任何优势来。她不精琴棋书画不精,不善女工女德,没有一头是满足“好媳妇”标准的。
徽月虽不觉得那种标准有什么值得追逐的,但是按照世俗的标准来说,她的确不算冯琛口中的“白月光”。
不过,话都说到这儿了,徽月自是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冯公子,其实,看上你的,是我爹。”
闻言,冯琛垂着的眸子不由得躲闪了一瞬。
“这件事,我不想隐瞒你,”徽月攥着手帕,“我没有嫁作人妇的打算,答应相亲,是父亲逼迫,实非我所愿。”
长久的静默。
徽月敛着眉眼,不忍去看冯琛的表情。
他或许会觉得被耍而生气,都是人之常情。
“其实,我能猜到的。”
闻言,徽月抬眸望去,冯琛和煦的笑意不提防地闯进她的眸子里,干净而澄澈。
“实在抱歉。”
冯琛摇摇头,似释然笑了笑。
他本来,很像一个接近宝藏却不敢确信那属于自己的小孩子。
现在知道真相,反而自洽了,不用再提心吊胆。
“相亲一事,是我儿戏了。”徽月将备好的喜秤递给冯琛,“请冯公子给我彩缎。”
冯琛苦笑着,缓缓从袖中拿出一支金钗,“尹姑娘可能不会相信,但玉澜今日来,根本就没想过带彩缎。”
于男方而言,金钗意为相中,彩缎意为拒绝,冯琛说的这话,里头深深的情义,叫徽月惊诧不已。
冯琛默默叹了一声,“尹姑娘给我四书罢,我知道尹姑娘的意思,是怕拒绝我对我打击太大。”
徽月默默收回喜秤,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尹姑娘,你只想着自己背上所有压力,可有想过,我根本找不出拒绝你的理由。我该是怎样的不知好歹、有眼无珠,才会拒绝你。”
徽月直摇头,“最近有我的谣言,我想请冯公子,借此拒绝我,就算……帮我一个忙。”
冯琛苦笑。
传言他知道,但他甚至不用深想,便知道那所谓的“男宠”,定是被徽月救上岸的可怜人。
他只是没想到,徽月不愿嫁人的决心这么坚定,甚至不惜“甘愿”毁了自己女儿家的清白。
要知道,“豢养男宠”的“罪名”一旦成立,将再也无人愿意上尹家提亲了。
就连轩外的矮树丛都为此而震惊不已,簌簌抖落两片枯叶,随秋风而舞。
“恕玉澜不能从命。”冯琛说着,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从怀里拿出一只年月久远的手镯。
徽月很熟悉那手镯,“你怎会有?”
那个手镯是徽月母亲的,一共有一对儿,徽月送出去过一只。
“尹姑娘,我对你的心意,从十年前,从你给我这只手镯的时候,就已经如一颗种子一般,种在我心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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