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对方看起来很是轻松,布莱兹却一直提心吊胆的,走在前面时不时要回头确认一下,生怕细胳膊细腿的少年一个不留神就被压塌了。
事实上,尤恩真的挺轻松的。虽然看起来身体瘦弱,好像不堪一击,但他其实从五岁开始就跟十五岁时就夺得剑术魁首的骑士长学习剑术以及众多体术和防御术。不过剑术一直是他的死穴,即使老师是那个天赋异禀的天才费伊,他在剑术的造诣上也没有多少进步……但是他的体力和耐力却日积月累,让他做起这种搬运的活来,也没有感受到多少压力。
尤恩走在后面,因为被箱子挡着,看不见布莱兹的动作:“这些东西是要送到哪里去啊?”
布莱兹说:“是送到贫民窟。最近有人在我们这里订购了大量的木柴、蜡烛和火折子。”
尤恩微微一怔。这个国家人口偏少,劳动力价格实在算不上低廉,能够支付得起这种送货□□的,通常是一些收入较为可观的人,比如说富商、城主或者贵族等等。贫民窟的人……实在是少见。
订购的还是一些易燃物。
“不过这几天贫民窟不太安定。”布莱兹道,“所以待会儿你就在路口等我好了,我把东西送进去。”
“发生什么了吗?”尤恩顺着问了下去。
“说是发生了好几起偷窃案,犯人到现在都没抓到。”
在贫民窟,这种混乱是家常便饭。
两人走到路口处,布莱兹接过尤恩手里的箱子,拿一根黑色布条固定在背上后,再抱起自己的那个纸箱,看向尤恩:“那我先过去了,很快就出来。”
他说完,像是不放心似的,又认真地叮嘱了一句:“不要乱跑啊,这里不安全。”
尤恩有点哭笑不得,不过知道人家这是在关心他,也就应下了:“知道了啦。”
虽然说是很快就出来,但是也没有说具体要多少时间,尤恩等了一会儿就无聊了,百无聊赖地蹲在路边,看过路来来往往的行人。
贫民窟的住民数量很多,不只是普通居民,流浪汉和其他国家的流民都集中在这一带。不过因为这里距离皇城不远,多少算是天子脚下,所以治安一直还行。至少比那些个偏远到骑马五天五夜才能赶到的小镇安全一些。
这里来往的多是一些从事体力活的成年男性,偶尔可见一些背着箩筐的妇女和年迈的妇人,因为常年为生计奔波,大多面带疲色,脚步也是蹒跚迟缓的。
这里的空气也跟镇子里的不一样,有一股垃圾发酵的酸臭,吹拂过路边黄绿斑驳的丛生杂草时发出的簌簌声响,让人顿感荒凉。
即使像他这么引人注目的在路口蹲了半天,也没有几个人往他这里瞥过一眼。尤恩一边摆弄着在地上随便捡的石子,一边想好像也没有安不安定的。
这么想着,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了声响。
尤恩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看到一个骨瘦嶙峋的老汉推着一把独轮车摔到了地上,车上载着的一堆纸箱子都掉到了地上。
那老汉匍匐在地上,打了多个补丁的旧衣服被划破了一个大口子,他痛的爬都爬不起来,却仍惦记着那些能够卖了换钱的东西,挣扎着想要去抓掉在不远处的纸箱边缘。
尤恩这下坐不住了,立刻小跑过去,伸手把人搀扶起来:“您没事吧?”
老汉颤颤巍巍的,盯着地上的纸箱,嘴唇开合,说不出话来。
尤恩心神领会,绕到一边,弯腰把地上的纸箱一个一个拾起来,整整齐齐地放在他那辆独轮车上:“您别担心,纸箱没有坏掉。”
捡到最后一个的时候,因为那个纸箱是整个倒扣过来的,尤恩就动手把它翻了过来,却没想到在纸箱打开的上面朝上的时候,一个画在侧面的黑色图案随着翻转的动作,在他眼前一闪而过。
仅仅只有半秒不到,却已经足够把那个图案刻进脑海里。
——正十字架和五芒星。
尤恩呼吸一窒,他视力极好,确认自己绝对没有看错,然而当他把纸箱翻转到侧面的时候,却只看到平滑的黄色纸板,上面什么都没有。
难道真的是他看错了?
尤恩不信邪地伸手摩挲了一下他刚才看见符号的地方,触手的除了纸箱粗糙的颗粒质感,还有微微的温热。
……仿佛那个醒目的符号瞬息间就这么凭空消失了,只别有深意的残留了一些余温,来提醒他这不是幻觉。
如果这真的不是他的幻觉的话,那么是不是说明,那些叛神的异教徒的力量,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渗透进这个贫民窟了?
目送那老汉吃力地推着独轮车远去,尤恩站在原地,一点一点攥紧了手,连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都没有发现。
……
……
这之后的几天,尤恩都很积极地跟着布莱兹要去贫民窟送东西。
布莱兹不知道他的真实想法,只当少年乐于助人。何况每当他想要委婉拒绝的时候,少年就摆出一幅撒娇表情,声音也甜得要命,跟快软的能拉出丝的糖糕一样,布莱兹哪里是他的对手?
只是几天工作下来,很快就迎来了休息日。尤恩没有去店里帮忙的理由,只能待在家里。
可没想到仅仅一天的空窗期,就出了问题。
尤恩在果蔬摊前听到街坊在七嘴八舌议论这事时,整个人都懵了。
他连摊主递过来的找零都顾不上拿,一把扯住身边的人,急迫地问:“你刚说贫民窟失火了?”
那被扯住的人原本有些不悦,回头见是这么一个俊秀的少年,态度一下子软和下来:“是呀,就在刚才。很大的火哩,那贫民窟里的人都在收拾家当逃命呢。”
接着便是一声叹息,“也是可怜,好端端一个住处,说没就没了。”
抓着对方衣袖的手指不知不觉松开了,尤恩喃喃自语:“是那天送的东西……”
那人见他一幅失魂落魄的模样,心生奇怪,忍不住问道:“你没事吧?”
尤恩摇摇头,连说一声“谢谢”都来不及,转过身拔腿就跑。
那人一头雾水地望着尤恩匆匆的背影,疑惑地摇了摇头。
尤恩一路狂奔,他感觉自己要疯了。
是那天他和布莱兹送的东西!是那些木柴、蜡烛还有火折子!
他都干了些什么?!
火急火燎赶到打工的店,店门紧锁,里面很黑,空无一人。尤恩在路边找了一块尖锐的石头,毫不犹豫地暴力破坏了门锁,开了门进去后直奔柜台,翻找到在他接管工作之前的那本登记簿,从后往前一页页找过去。
五十四页,没有。
五十三页,没有。
五十二页,没有。
五十一页……
有了!
当“奥兰吉镇贫民窟”几个字映入眼帘的时候,尤恩差点跳起来。他勉强按捺住激动,一个字一个字仔细扫描过去,确认之前送货的那家人的具体住址后,去店铺里面自带的一个小厨房里找出了一条干净的毛巾,把毛巾和身上衣服全部打湿。
做完这一切后,他冲出店铺,直奔贫民窟。
滚滚浓烟犹如面目狰狞的怪物,在村庄上空张牙舞爪。熊熊燃烧的火焰冲破被烧成漆黑的半截木板,扑面而来的热浪甚至扭曲了空气,令任何一个靠近这里的人都望而却步。
尤恩用湿润的毛巾捂住口鼻,在被炙烤成焦黑色的土地上谨慎地行走着。
到处都是火焰。汹涌的、刚才点燃的、寿命已尽的火舌都在四窜,尤恩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避免自己一不小心被烧成黑炭。
害怕是肯定的,但是尤恩肯定自己不会死。即使要死,他也只会死在十八岁诞辰的那一天。
鞋底碾过掉下来落在残垣前的木头,那焦黑的木头发出“喀嚓”一声,从中断成了两半。
尤恩在一栋门牌号摇摇欲坠的木房子前停住了脚步。
这栋房子的火已经熄灭了一半,只剩下一点在静静燃烧。虽然没有坍塌,但整栋房子都变成了黑漆漆的颜色,看着非常可怖。
尤恩小心翼翼地打开门,确认房子不会立刻崩塌后,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走了进去。
里面的家具大多已经损毁,桌椅都烧成了灰烬,塌了一角的地板上散落着一个铜制的花瓶,里面的花已经烧没了。
尤恩在客厅巡视了一圈,期间小心翼翼避开地上那些星星点点仍在顽强燃烧的火焰。
当他打算去客厅看一眼的时候,身后忽然有热流逼近,他猛地回头,橘黄色的明亮火焰刹那间照亮了他溢满惊惶的双眼。
那一瞬间,尤恩以为他就会这样死去。
然而没有想到的是,下一秒,犹如被什么东西硬生生打散一般,那高涨的火焰跳动了一下,紧接着就这么在半空中消散了。
尤恩猛地眨了下眼,被烧得扭曲的空气渐渐变回了原样,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唯有脚下一道延伸过来的漆黑地面,让他知道这一切是真实发生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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