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桃最后哭晕在了陈莫莫的怀里。
醒来时, 人是在季镜年家中躺着的,她没起身, 只是扭了下头, 落地窗外下了暴雨。
窗外灰蒙蒙一片。
她起身下了床,走到落地窗前,蹲着抱住了膝盖。
好冷,明明是夏天, 怎么这么冷。
身后有脚步声响起, 熟悉地脚步声, 她知道是谁。
季镜年站在她身后, 单手插兜,垂着褐眸低低看着她,“起来吃点东西。”
蒋桃说,“不饿。”
季镜年没强求, 折身到床尾拿了空调毯敞开, 披在蒋桃的肩膀上,他说:“蒋桃,你没有做小三。”
蒋桃说, “嗯。”
季镜年走到她跟前,蹲下身, 将她的脸抬了起来。
是一张无声痛哭地巴掌脸。
眼泪大颗大颗滑过脸颊,砸在季镜年的掌心上,落在地板上。
他眉头颦了下,扶着她的后脑勺, 将人压进了怀里,“别闷着,哭出声来, 我在你身边。”
蒋桃依旧没出声,但她一只手缓缓揪住了季镜年的衬衣衣袖,眼泪汹涌地流着,很快将季镜年的胸前泅湿了一大片。
两人就这么蹲着,一个人趴在一个人怀里。
窗外在落着大雨,玻璃窗很隔音,听不到丝毫雨声,可季镜年知道外面的天气有多恶劣,犹如他知道此刻的蒋桃心情有多压抑。
半个小时候,蒋桃从季镜年怀中轻轻挣了出来。
她一双眼哭的肿起,看着季镜年,很低的声,“季老师,我这几天可不可以在莫莫家住?”
季镜年还没说话。
蒋桃就抬头,哀求的语气,很小的声,“季老师,别拒绝我,别让我为难,好吗?”
季镜年喉结上下动了动,他说,“好。”
开车送蒋桃去陈莫莫家的路上,蒋桃靠着副驾驶睡着了,她脑袋歪向车窗那一侧,离季镜年有很远地距离。
等红灯时,季镜年点开手机,看了眼校园论坛。
那条说蒋桃是小三的帖子还在,当时他认为清者自清,并没有将这种贴在放在心上,可他忘记了人言可畏。
陈婉意的死似乎成了蒋桃做人小三的罪证,帖子上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许多唏嘘蒋桃竟然真做小三的新帖。
他微信上联系了校内的朋友,请他帮忙跟校园版主的负责人说一声,这段时间但凡是讨论蒋桃是否小三的帖子都给删了。
朋友说好。
没一会又发来一条消息:【版主说行,但是镜年,这种事越压越能激怒学生的怒火,到时候学生一股脑全涌向蒋桃的微博,到时候她上微博一看,全都是辱骂,她会崩溃的。我建议你发个声明,可以放一些证明你跟简雨柔没分手期间,跟蒋桃大学期间确实没任何暧昧关系。】
一件事情要证明它的存在很容易,只要存在都很有痕迹,但要证明它不存在,就难如上登天。
莫须有的东西怎么证明它没存在过。
两个月前加上的好友添加记录?不具备信服力,会被人说临时伪造。
唯一的办法是澄清当时他跟简雨柔分手的理由,说简雨柔恋爱期间出轨劈腿未婚先孕,这不道德,而且简雨柔是他恩师的女儿,只是在感情上背叛了她,人品并没有坏到要让季镜年把出轨未婚先孕这些人生污点放到网上供网友学生围攻辱骂她。
季镜年给朋友回:【嗯,我在想办法。】
陈莫莫在楼下等着,季镜年没上去,揉了揉蒋桃的脑袋,“什么时候想回来,给我发微信。”
蒋桃背对着季镜年点头,说好。
目送着蒋桃跟着陈莫莫上了楼,他才开车回了家。
到家时,手机上收到一条短信。
来自于恩师简章行。
【镜年,我是雨柔,我听说了蒋老师妈妈的事,论坛上的帖子也浏览了一些,蒋老师没事吧,需不需要我跟你同时发声明说下,我们分手是因为其他原因,并不是蒋老师插足,因为你把我好友删了,我又不记得你的电话号,只能用我爸的手机给你发了。】
季镜年坐在客厅沙发上,盯着那条短信看了好一会,才将电话拨了过去。
电话接通很快。
简雨柔说道:“喂,季老师吗?”
季镜年开门见山,“麻烦你跟我同时在论坛上发下声明,算是我欠你一个人情。”
简雨柔:“这怎么就算是人情了,举手之劳而已,但是我想提一个请求,就是希望你发声明的时候,别说我出轨未婚先孕一事好吗?”
她踌躇了一会才道:“毕竟这不是好事,我爸又是教授,人很要面子,别人骂我不要紧,我怕旁人去骂我爸。不过你放心,我声明会写是我先跟你提的分手,原因就说是感情淡了,你看可以进吗?”
季镜年说行。
要挂断时,简雨柔又道:“对了,有件事虽然在这种时刻说出来不太好,但我爸一直在念叨我,我也没办法,只能如实传达了,后天是我爸的六十大寿,他一直念叨着你能来,还没给你打电话,你那天能来吗?能的话我就跟我爸说了。”
季镜年沉默了一会,答应了,“我可以去露个面,但不能久待。”
简雨柔说行,“我知道,你这段时间要好好陪一陪蒋老师,别让她太难过了。”
季镜年没别的事了,“挂了。”
简雨柔忙道:“行,拜拜。”
论坛的声明发表的也快,季镜年有教授认证,帖子一经发表,无数学生涌进来。
简雨柔不是鹤城大学的,只能顶一个简雨柔这个普通用户id发了一条跟季镜年一模一样的新帖,季镜年把简雨柔的帖子链接贴到了楼层里。
虽然两人空白的言语声明有点苍白无力,但稍后季镜年又发布了一条帖子,贴子标题是【希望大家不要再空口造谣蒋桃是小三,如果她来上我的课,就算是小三行为的话,那在我跟简雨柔未分手期间所有非本专业来上我课的女生岂不是都是小三行为?】
内容也很简单,就三句话。
“身为学校老师,我不该在随意学校论坛上发表一些个人言论,尤其是发表一些关于学生的相关言论,但身为蒋桃的丈夫,我不想看她刚经历过丧母的痛楚继而又要遭受无辜的网暴,所以我还是决定说点什么。”
“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我并不想加重各位学生的罪恶感,但是有必要提的一点是,蒋桃母亲的自杀跟各位所有参与造谣过辱骂过蒋桃是小三的学生都有关。”
“那条帖子被蒋桃母亲看到,她本身就有严重的情绪障碍,你们不禁证实便言之凿凿发表说蒋桃做小三的每条言论都是扎向蒋桃母亲的一把钝刀。”
“现在蒋桃母亲因为那条帖子情绪不稳定跳楼自杀,尸体还躺在医院的停尸间,论坛上还在疯狂辱骂蒋桃是小三,各位学生的言论已经害了一个有情绪障碍可怜地母亲,难道还要网暴蒋桃,让她不堪辱骂做一下个受害者吗?”
“造谣者凭空捏造毁了一条性命,如果各位学生还有良知,请停止造谣,停止网暴,谢谢大家。”
这条帖子是在半夜十二点发布的,季镜年发表完,捏了捏山根,给蒋桃发了条微信。
【季镜年:睡了吗?】
她在半个小时后收到了蒋桃的回复。
【老婆:季老师,我是陈莫莫,她睡着了,因为于春来说让我帮她保存手机,不要让她看微博私信,我就没给她,您找她有什么事情吗?】
【季镜年:没什么事,她晚上没吃东西,你明早要是方便,看着她吃点东西。】
【老婆:好的季老师,您早点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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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莫莫放下手机,看向还抱膝呆坐在沙发上的蒋桃。
“蒋桃,你不会打算就此跟季老师不相往来吧?你分明——”陈莫莫着急,“分明就不是小三,分明就是在季老师单身的时候才跟他在一起的啊?”
蒋桃像是没听见,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她脸苍白的过分,一张脸上只有唇泛着些微粉,她轻声,“莫莫,我现在只要一闭上眼睛,都是我妈在我耳边说我做了季镜年跟简雨柔感情里的第三者,莫莫,我现在没办法面对季镜年,我需要点时间。”
陈莫莫叹口气,手心地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她低头看,是陈婉意的现任丈夫林易发来的微信,他跟蒋桃在陈婉意被确定死亡之后,就加上了,方便后续后事事宜的沟通。
【林易:蒋桃,你母亲七天后要送去火化,这七天守灵你要过来吗?】
陈莫莫把手机递给她之前,把微博先给她卸载了。
蒋桃说:“没事,莫莫,我不会看微博私信的,那些莫须有的话伤不到我。”
话虽如此,陈莫莫还是卸掉了微博。
蒋桃接过手机,看了眼林易的微信,给他回复【好,我明早会到。】
陈莫莫摸了摸蒋桃的额头,低声:“睡一会?别这么跟自己熬好吗?”
蒋桃没动,“莫莫,我不敢睡,就这样吧,清醒着总比梦中痛哭要好过点。”
陈莫莫便抱了个抱枕,挨着蒋桃,陪她做了一晚。期间,她上校园论坛看了眼,季镜年的声明贴跟言论贴被版主置顶了,热度居高不下,评论一水的在认罪。
陈莫莫想给蒋桃看一眼,转而又想到她说的话,蒋桃在乎地不是论坛上那些无关人员的言论,她在乎是陈婉意说的话,陈婉意死前认定的事。
把手机锁了屏,陈莫莫只是轻轻感叹了句,“季老师为你辟谣真的在努力,他从来不在论坛还有朋友圈发表什么见解或者言论的,今天不止发表了帖子竟然还批判了一水的学生。”
蒋桃不知道是听到了还是没听到,她没说一句话。
隔天,陈莫莫送蒋桃去陈婉意的灵堂,不过一晚而已,陈莫莫总觉得蒋桃人更单薄了,穿一身黑色衬衣和长裤,整个人看上去毫无生气,像是风一吹就散了。
陈婉意的父母早就因为蒋东林的事跟她断绝了关系,她灵堂没亲戚,只有林易在,林易的父母也没来。
林易一八零的高个男人,眼眶通红,面色跟蒋桃一样苍白。
只有两个人为陈婉意守灵。
蒋东林在第二天送来了花圈,蒋桃面无表情,让送花的人滚了出去。
微信上季镜年给她发了三条消息。
【季镜年:今天有没有好好吃饭?】
【季镜年:恩师今天六十大寿,我要过去简家送份礼物,不会久待,礼物到了见了简老就回。】
【季镜年:听陈莫莫说,你在给妈守灵,要守七天,七天后要回来住吗?我去陈莫莫家接你。】
蒋桃一一给季镜年回复了过去。
【蒋桃:吃了。】
【蒋桃:没事,师恩如海,六十大寿是该好好庆祝一下。】
最后一条,蒋桃停了很久才发送过去。
她回复:【好,你来接我。】
这两天不过是强撑着不给季镜年打电话,不见他而已,事实上,她真的很想要季镜年抱住她说一句陈婉意的死不是她造成的,说一句,他以后做她永远的家人。
她真的太想季镜年了。
第三天,季镜年没给她发微信。
前两天他都会给她发一条或者两条,蒋桃以为他是课业上繁忙,没在意。
第四天也没季镜年的微信。
第五天
第六天
第七天。
直到陈婉意被送去火葬场,蒋桃站在火葬场的大厅外,身单影薄地立在风口中。
陈莫莫站她旁边,心疼地看着她,不过短短七天,她瘦了起码一圈。
等待陈婉意尸体火化时,蒋桃没哭,这几天像是把她的眼泪都给流干了,她只是觉得心里一个地方空落落的。
蒋桃明白,是因为她知道,这世上唯一可能还爱她的亲人不在了,永远的不在了。
手机在掌心里震动,蒋桃麻木着一张脸,低头查看消息。
是简雨柔发来的一张图片。
她点进聊天页面,点开那张图,下一秒她瞳孔骤缩,面上所有的血色瞬间消退地干净。
手上拿不稳手机,致使她掉在了地上。
陈莫莫以为她这几天没好好吃饭,没力气,弯腰帮她捡了起来,抬头递给她时,陈莫莫吓了一跳。
蒋桃在哭。
眼泪从红肿并没消退的眼眶里不断地流下来,她杏眼空洞茫然,整张脸都是崩溃地模样。
跟那天亲眼目睹陈婉意跳楼时一模一样。
精神全面崩塌。
陈莫莫低头去看手机,就见简雨柔发来的照片是她跟一个男人的床照。
男人睡着了,没穿衬衣躺在一张淡粉色的大床上,而简雨柔脸色薄红靠在男人怀里,一脸羞怯。
男人是季镜年。
陈莫莫心头巨震,差点也像蒋桃拿不稳手机一样,丢在地上。
她张张唇,想替季镜年说一些话。
说可能是简雨柔使了下作手段迷晕了季老师,亦或者用酒灌醉了季镜年,再或者——
可是,可是这些理由现在说出来有什么用,不论季镜年是否被迫,他跟简雨柔都发生了关系。
陈莫莫突然心好疼,那不是她的痛苦,那是她下意识设身处地把自己放在了蒋桃现在这个位置上所感知的痛楚。
母亲跳楼自杀,自己被污蔑做小三插足旁人感情,被亲生父亲冷言刺伤,暗恋了将近四年的男人抱别的女人在怀里。
陈莫莫嗓音干哑,“蒋桃——”
蒋桃恍若未闻,人站在太阳下,浑身都在发冷。
路过的工作人员会说一句节哀顺变,连抱着骨灰盒出来的林易见了蒋桃无声痛哭的画面也顿了下,他停在蒋桃跟前,说:“别哭了,你母亲不会怪你的。”
陈莫莫紧紧攥着手机。
这一刻,除了陈莫莫外,无人知晓蒋桃的眼泪是为谁而流。
蒋桃站在空旷寂静的阴凉里,风口处吹来无尽的风,像是刀割像是箭矢,蒋桃觉得浑身都疼,尤其是心脏,好像突然缺掉了一大块,风灌进去,吹得她撕心裂肺的疼。
她无声站了许久,才僵硬地扭头,看向陈莫莫,整个人毫无生气,她开口,嗓子像是破掉的风琴,干哑晦涩,“莫莫,莫莫,莫莫。”
她只是在喊名字,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陈莫莫一下哭出声,呜咽一声,抱住蒋桃,“蒋桃,别难过,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还有我在,我还在。”
五月底的太阳光炽热灿烂,她身上分明该是暖融融,可她却觉得冷,她慢慢抬手抱住陈莫莫,垂下眸,缓缓失了力气,“会……好吗?”
不会好了。
蒋桃心里答道。
她的人生永远不会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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