患者发出了一声痛苦的轻哼。
尖锐的针头刺破了心包。
一阵突破感顺着手里的长针传递到了手心。
郑毅手微微一动,手里的针芯灵巧地回撤,针尖瞬间便退到了胸管里。
这样,就不怕扎破心脏了。
右手握住了胸管慢慢往心包里顺着的同时,郑毅的左手握着长针,一点点将长针从胸管里退出。
长针退出的瞬间,一股黄色浑浊的液体从胸管里喷涌出来。
郑毅连忙侧过头去,险些就被这些液体喷了一脸。
幸好旁边的何杰眼疾手快,立马拿着止血钳将胸管夹住。
“郑总你可小心点。”何杰嘴一撇:“你可别忘了这里是哪。”
“谢了,改天请你吃泡面。”郑毅对何杰到了声毫无营养的感谢,双手从胸管上移开,转而握住了缝线的末端:
“夹稳了。”
郑毅轻轻拉线。
一阵轻微的碰撞感顺着缝线传递而来。
“嗯,可以了。”郑毅将缝线拉直,然后打结。
用袖子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水,郑毅的表情终于放松下来:
“这样就安全了。”
“安全?”何杰没太懂郑毅的意思。
“对啊。”郑毅又拿起了一根新的缝线,带着皮针的针头从患者的皮下轻轻穿过:
“姐,坚持一下,很快就好了。”郑毅一边安抚着患者,一边轻轻拽动缝线。
确定这根线在患者的皮肤上很结实后,郑毅再次双手翻动,单手结、正手结、反手结一个又一个地打上,将引流管固定在患者的皮肤上。
眼看着缝合完毕,郑毅继续对何杰说道:
“心包里的积液被引出之后。”
“心脏得到了正常的舒张。”
“这样引流管的末端就会和心脏不停地碰撞。”
“心包引流管很细的原因。”
“就是为了预防这种碰撞把心脏弄破了。”
“顺着这个思路,你再仔细想想。”
“防止心脏弄破……”何杰微微皱眉,一阵冥思苦想。
“你再想想我最后的那个收线的动作。”看着何杰脑袋都快要想出包来了,郑毅再一次给出了一个提示。
“收线……”何杰轻轻念叨着,脑子里不断回放着郑毅那个收线的动作。
那个线是连在哪里的?
啊,对了。
这一次,一抹了然的表情出现在何杰了脸上。
“我明白了!”何杰的眼睛里闪烁着光彩:
“正常胸管在心包里应该是类似‘一’字形,直着的。”
“因为胸腔引流管本身就比较粗。”
“而且引流管放在心包里的那一端是程尖端状的。”
“所以如果你把胸管直接放到心包里,它对于心脏的刺激也会比普通的心包引流管更大。”
“也更容易把心脏戳破。”
“所以你自己用缝线将这个引流管进行了调整,做成了那个类似猪尾引流管的造型。”
“这样,你在刚才收完了线之后,利用缝线的拉力,会让引流管的末端弯曲。”
“最终,引流管的末端会指向你穿缝线的那个侧孔。”
“如此一来,引流管在心包里就会形成一个类似‘p’型的结构。”
“这样引流管就会圆润很多。它也会贴在心包底部,不会和心脏发生尖端碰撞。”
“这样它对心脏的刺激会明显减小。”
“从而保证患者的安全。”
“是这样吧!”
“没错。”郑毅此时已经缝合固定完毕,拿着巨大的50毫升注射器连在了引流管末端:
“止血钳可以松了。”
在何杰松开止血钳后,郑毅抽动注射器,黄色浑浊的液体很快将注射器填满。
“再来两个注射器。”
“好。”
三个50毫升注射器很快被塞得满满当当。
郑毅停止了抽液,将引流管连接到了引流瓶上。
“150毫升的积液,拿来做培养应该够用了。”郑毅看着这三个注射器:
“可以把这三管积液给刘主任他们做培养用了。”
“感觉怎么样。”看着引流瓶很快就被液体占满了大半,郑毅看着患者问道:“现在还疼不疼?”
“就你捅进去的那一下有点疼,然后就不怎么疼了。”患者的语气依旧憔悴,但是呼吸却明显比之前顺畅了许多:
“感觉没那么憋得慌了。”
边说着患者看着已经快被填满的引流瓶瞪大了眼睛:
“这……这都是我心包里出来的水吗?”
“怎么这么多啊……”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需要给你穿刺的原因啊。”看到患者状态明显见强,郑毅继续叮嘱道:
“平时,那个引流瓶的高度,尽量不要超过你的腰部,要不然万一里面的液体倒流了,那可是很麻烦的。”
又叮嘱了患者几句之后,郑毅和护士交代了一下如果引流瓶满了要及时换瓶后,便收拾好了东西,和何杰回到了医生办公室里。
办公室里,刘主任正在等着他们。
“累的够呛吧,真是辛苦你们了。”刘主任看着两人这满头大汗的样子,笑呵呵地从两人手里接过了这三个注射器:
“分枝杆菌培养的东西我们也准备好了。”
“我现在就让人送去。”
“那麻烦主任了。”又和刘主任客气了几句之后,和刘主任互留了个电话号码,郑毅便和何杰准备返回。
郑毅和何杰刚准备上车,就看见刘主任气喘吁吁地从楼里追了出来:
“你们等一下啊。”
一溜疾跑地来到了车旁边,刘主任锤了锤自己的腰巴:“我这胳膊腿,真跑不动了。”
“刘主任您这有什么事情吗?”郑毅的脸上挂满了问号。
“哎呀,就觉得你们来会诊一次大老远的也不容易,给你们带点土特产。”说着刘主任拿着一个小塑料袋塞进了郑毅的手里,然后摇摇摆摆地就往自己病房返回了。
看着刘主任的背影,郑毅一打开手里的塑料袋,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塑料袋里,是4副n95口罩,还有两个无菌刀片。
“还真是特产啊。”何杰一边打趣着,一边发动了汽车。
昨晚折腾了半宿,再加上今天这一整天的折腾,车还没开多久,一阵困倦感开始涌上了郑毅的全身。
“郑总。”何杰边开着车边看着坐在后排眼皮子都开始打架的郑毅:
“抽空你就眯一会儿吧。”
“昨晚你这折腾得都没怎么睡。”
“一会儿回去还得工作呢。”
“那我先眯一会儿了,有事喊我。”郑毅也着实有点撑不住了,靠在后座上迷迷瞪瞪地闭上了眼睛。
可惜事与愿违。
刚闭上眼睛眯了一会儿,郑毅就感觉整个车猛地一震,整个人差点都从后座上栽下来。
勉强地扶着车座稳住了身形,郑毅就看见何杰正一脸暴躁地拍打着方向盘。
“凸(艹皿艹)!”何杰的脚还放在急刹车旁边,语气里满是暴躁:“这是谁啊!到底会不会开车!”
嘴里嘟囔着,何杰摇开车窗把头伸了出去。
接着,何杰的脸色就变了。
“郑总。”何杰把头缩了回来:“前边好像出车祸了。”
郑毅把头伸出窗外,穷尽目力望去。
就看见在不远处,整整十几辆车好像穿冰糖葫芦一样穿在了一起。
在这糖葫芦串中间的几辆车,在前后夹击之下,几乎都被挤压得看不出车型。
“这里距离哪个医院最近?”郑毅沉声问道:“有抢救能力的那种医院。”
“离我们医院最近。”何杰想了想:“最快十分钟不到的车程。”
“行。”反正现在车都压根动都动不了,郑毅索性直接拉开车门走下了车。
“我的郑总啊。”何杰见状,也连忙下车跟上:“你这又是要干啥啊。”
“救人。”
郑毅快步向前。
等到走近的时候,郑毅才发现,太惨了。
放眼望去……一些伤势比较轻的人员已经从车里钻了出来。
但是郑毅还是眼尖地发现,有几个车的驾驶座上,似乎还有几个人趴在那里。
郑毅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何杰却站在原地,面露思索。
在何杰的认知里,这条公路的车速普遍都不太低。但是因为车流不是很大,车与车之间的安全距离保持得都挺好,平时倒是很少发生交通事故。
今天这是怎么了,能接连追尾出这么多辆车。
带着这个疑问,何杰的目光扫视着路边的人群,目光微微一亮。
走到路边一个看热闹模样的大妈面前,何杰一脸笑容地问道:
“阿姨,您知道这是什么情况吗?”
被何杰打断了自己看热闹的行为,大妈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不过映入大妈眼帘的,是何杰的笑脸。
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
而且何杰的模样,生得也确实算得上是俊俏。
对于何杰贸然的询问所引发的反感,就这样大妈悄无声息地消化掉了。
“哎呀,这也不知道是哪家小伙子这么不讲究。”大妈笑呵呵地说道:
“这大白天的,出来遛狗就算了,他还不拴绳。”
“他养这只小京巴也不知道怎么了,一下子就窜到马路上了。”
“然后那小伙子就上马路上来追。”
“结果狗是抓到了,后面的车也来了。”
“为了躲这个小伙子,那车赶紧踩了急刹车。”
“这一下可倒好,后面的车反应没跟上,一下子就撞上了一串。”
“啧啧。”听着大妈的叙述,何杰咂了咂嘴:“那个小伙子呢?他没事?”
“你这一说,阿姨我可是更来气了。”大妈脸上的笑容收敛,换作了一副气哼哼的样子:
“那小伙子一看事情闹大了,抱着狗‘蹭蹭’的就跑了。”
“阿姨我可真是见识到了,什么叫跑得比兔子还快。”
“就是可怜了这些车主,可真是倒了大霉啊。”
听着大妈的叙述,何杰的嘴都快撇到耳朵跟了。
“阿姨……”何杰刚想再客套几句,就听见郑毅火急火燎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何杰!干什么呢!来帮忙!”
远处,郑毅正和几名热心的路人,费尽力气撬着一个车门。
这辆车的车门已经被压得完全走形,还能看到驾驶位上的一位中年男子正趴在气囊上不断发出痛苦的闷哼。
“来了!”何杰对大妈礼貌地笑了一下之后,转身一阵小跑过去。
“有没有工具!你们用手拽得哪辈子才能拽开啊!”何杰看着郑毅他们脸红脖子粗的样子,低头摸索了半天,从边上捡过来了一个不知道从哪辆车上掉下来的保险杠。
把保险杠卡在车门上,何杰打了个手势:
“来,一起用力撬!”
“一、二、三!”
“起!”
一阵刺耳的嘎吱声中,已经成了不规则图形的车门,被艰难地撬开了一条缝隙。
“还差一点!”
“再加把劲!”
“再来!”
“一、二、三!”
“起!”
咣当!
扭曲得不成样子的车门,终于在大家齐心协力下,翻落在地。
“先把人拖出来!动作轻一点!”
在郑毅的指挥下,众人七手八脚地把中年男子从车里拽了出来。
从车里一出来,这满脸是血的中年男人,立刻满面痛苦地瘫坐在了地上。
他的双手还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右腿,疼的龇牙咧嘴。
“疼……”
“放松,我帮您看一下。”郑毅俯下身轻轻碰了碰患者的右腿。
骨擦音、骨擦感、反常活动。
右小腿胫骨骨折。
“小腿骨折,先别再搬动他了。”郑毅从一旁捡了根树枝过来,从衣服上撕下了两道布条,把中年男子的小腿临时固定了一下,转头吼道:
“何杰,给没给医院和120打电话!他们怎么说的!”
“打了!”何杰此时也没闲着。
他正在和其他人将车里无法自己出来的最后一位伤者,慢慢从车里挪出来。
听见郑毅的吼声,何杰立马扭头吼道:
“院里和120都说马上就有人来。”
“说让咱俩这边先帮帮忙!”
“我这不正在帮着呢吗!”郑毅抹了一把脸上的灰尘:
“还有没有卡在车里,出不来的了?”
“没有了!这是最后一个了!”何杰用吼声回应着郑毅。
不过不放心的两人,还是一辆车接着一辆车都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遗漏之后,这才放下心来。
这一番折腾,何杰脸上的汗水和灰尘混合在一起,让他异常的灰头土脸。
这时候何杰也顾不上自己的形象了,蹲在地上大口地喘着粗气:
“现在我们等他们来就行了。”
“这受伤的,也太多了,累死我了。”
刚才两人简单瞅了一下这些人的伤势。
伤者的数量不少。
但是万幸的是,大多数的患者虽然疼得都直哼哼,但是伤势都不重。
基本都不需要紧急处理。
按照临床大夫多年的经验,凡是在受伤之后,还有力气能大喊大叫或者一直哼哼的,那八成以上都是没有致命伤的人。
现在只需要不要剧烈移动,安心等待救护车过来就可以。
毕竟只要还有力气来喊,那他们的性命一时半会儿都不会有危险。
“起来再看看吧。”郑毅双手拄着膝盖站起了身:“别有什么遗漏的。”
“哎呀郑总~”何杰哀嚎了一声,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虚弱的哭声传入了两人的耳畔里。
“有大夫吗……”
“大夫什么时候才能来……”
“有谁,能救救我老公吗……”
顺着声音看去,郑毅只看到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正蹲在地上,发出轻声的呜咽。
她的身旁,一位血肉模糊的男子正躺在地上,气若游丝。
男子的脸上已经被鲜血覆盖,勉强能看出来他的脸上已满是擦伤。
以至于郑毅没办法从男子的脸庞上,判断出他大概的年龄。
郑毅和何杰脸上的表情同时严肃起来。
在这种情况下,真正有危险的,就是这些已经没有力气来表达自己痛苦的人。
这些人,多数可能一只脚已经踏在了黄泉路上。
这位伤者,很可能就是如此。
“我是医生,我们来看看患者的情况。”郑毅三步并作两步来到男子身前。
“你们……真的是医生?”女人看着郑毅和何杰,语气还有些不可置信。
自己这刚刚念叨有没有医生在,这就有两个医生出现了?
这……不是自己的幻觉吧?
看着女人有些不相信的目光,郑毅掏出口袋里的工作证在女人面前晃了一下:
“我们是市中心医院的医生。”
郑毅也撇到了女人口袋里工牌上的名字:
韩珊珊。
“真的是医生……真的是医生!”韩珊珊有些激动地捂着脸:
“老公,老公,你有救了,老公……”
“先让一下。”郑毅轻轻绕开了韩珊珊,蹲在了患者身旁:
“颈动脉搏动还有。”
“头面部外伤很严重。”
“自主呼吸很弱,几乎消失。”
“呼吸时候胸廓存在反常运动。”
“吸气时候胸廓塌陷。”
“呼气时候存在胸廓膨胀”
“考虑存在多根肋骨骨折所致的连枷胸。”
“不止。”何杰蹲在郑毅对面,轻轻压了压患者的眉眶:
“压眶反射消失。”
“患者昏迷状态。”
何杰又伸手掰开了患者的眼皮:
“双侧瞳孔不等大。”
“右侧瞳孔正常。直径约2.5。”
“左侧瞳孔增大,直径约4。”
掏出手机,何杰打开了手机的手电筒,在伤者的眼前晃了一下:
“右侧瞳孔对光反射存在。”
“左侧瞳孔对光反射消失。”
“结合车祸外伤,考虑患者存在脑出血。”
“有脑疝形成可能。”
脑出血、脑疝。
听着这从郑毅和何杰嘴里出说出来的这两个名词。
身上仅仅有些擦伤的韩珊珊,已经蹲在地上,泣不成声:
“大夫,我老公还有救吗……”
“他都是为了保护我,才伤成这样的……”
“老公,你醒醒。”韩珊珊有些费力得从地上站起来,有些蹒跚地走到了伤者旁边,想要伸手捧起伤者的脸庞:
“老公,你醒醒!”
“你醒醒啊!老公!”
“老公,你睁睁眼睛。”
“快告诉我,你没事。”
“老公……”
“你情绪先别激动。”眼见韩珊珊的情绪几乎失控,郑毅连忙起身拦住了韩珊珊的动作:
“脑出血、脑疝虽然很危险,但是不代表没有治疗机会。”
“但是如果你现在的行为对患者造成了二次伤害,那可就麻烦了。”
郑毅又看向了何杰:“何杰,救护车还没来吗?”
“我刚刚催过了,他们说还得三分钟,马上就到。”何杰对症郑毅扬了扬手里的手机。
“那应该还来得及。”听到这个消息,郑毅松了口气,看着韩珊珊:
“作为医生,我理解你的心情。”
“但是,我希望你做出的每一个行为,都是能让伤者获益的选择。”
韩珊珊听着郑毅和何杰的对话,忽然伸手捂住了脸,呆呆地走到了一旁。
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韩珊珊抱着膝盖,低声地哭泣起来。
“郑总!”刚安抚完韩珊珊,郑毅的背后就传来了何杰的喊声。
这一次,何杰的声音里充满了焦急。
郑毅一扭头,就看见伤者的身子突然抽搐了一下,整个人几乎痉挛起来。
“郑总,看一眼,这是什么情况?”何杰蹲在伤者旁边,想要处理却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脑出血后,癫痫发作了?”
“不像。”郑毅伸手在患者的脖子上摸了一下,面色逐渐严肃:
“呼吸道梗阻。”
“考虑梗阻部位在喉部以上。”
“得气管切开,要不然没有机会了。”
“屮。”听到这个消息,何杰也顾不上形象了:
“咱俩这是出来会诊的,手里哪有气管切开的东西啊。”
“再说,就算是有,你会切吗?”
“气管切开,不是基本操作吗?”郑毅轻轻怼了何杰一句,摸了摸口袋。
刚才刘主任给自己的“土特产”还在自己的口袋里。
“气管切开只需要刀片和套管就够了。”郑毅的脑子飞快地转着:
“刀片我倒是有。”
“问题是套管从哪里弄……”
郑毅的眼神在所有人身上扫视着,最终在韩珊珊挂在口袋里的钢笔上停了下来。
“韩珊珊。”郑毅喊道:
“你的钢笔,能借我用一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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