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身影轻手轻脚地推开了门,看着正在伏案奋笔疾书的郑毅,小心翼翼地来到了郑毅的背后。
他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郑毅的肩膀:
“哎哟,这李老爷子现在看起来恢复得挺顺利的呀。”
这突然的动作和声音把郑毅给吓了一大跳。
他全身打了个激灵,连忙扭过去看去。
只看到何杰正一脸无辜的,站在他的背后。
只不过何杰眼里的那几分笑意是怎么都隐藏不住。
“你这家伙。”郑毅眼珠子一瞪:“你这是不吓唬我难受是不。”
开玩笑的几句话过后,郑毅随即眼神就是一转:
“现在到底轮值的时间还早得很呢,你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不放心呗,还能怎么着?”何杰随口应了一句之后,就自顾自地找了个地方坐了下去:
“郑总,你自己那么累,还坚持要值这个第一班,恐怕也不只是因为心疼我们吧。”
“你这应该也是担心李老的情况有变化吧。”
面对何杰的发问,郑毅只能无奈地耸了耸肩膀,表示被何杰猜中了。
“没办法呀。”郑毅苦笑了一声,然后说道:
“刚刚发生这么大一个事儿,回去躺床上哪里能睡得着啊。”
“说得就跟我能睡得着似的。”何杰一边说着一边故作唏嘘的样子。
说话之间,何杰也走到了李老的床头,低头看了一下李老的状态,何杰的脸上立刻就闪过了一抹喜色:
“哎哟,李老醒了啊,郑总你这厉害呀。”
嘴里说着拍马屁的话,何杰的脸上可没有半点溜须拍马的表情。
“得了吧,你可别在这给我阴阳怪气了。”郑毅再次没好气地瞪了何杰一眼。
好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斜了何杰一眼,或者是瞪了何杰一眼,已经成为郑毅面对何杰最常见的动作了。
“好好好。”何杰也知道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应了郑毅一句之后,何杰便俯下身,仔细地开始查看着李老的状态。
“郑总啊,你这有两把刷子啊。”一边看着李老的状态,何杰一边咂了咂嘴:
“你现在你把李老身上这些儿茶酚胺类药物和镇静药物的剂量都已经减得很低了。”
“而且李老现在的血氧浓度看着也可以,呼吸机的各种数值也不是很高。”
“要不我们……”
何杰边说着,边把眼睛瞟向了郑毅那里,话里的意思很是明了。
他的意思很明显。
这是在隐晦地询问郑毅,这能不能试一试,把李老嗓子里的这个气管插管给拔出来,让李老可以真正地通过自己的力量来呼吸。
因为随着呼吸机,也就是有创机械通气支持技术的迅速发展,呼吸机的使用虽然给很多患者治疗原发病提供了时间,也挽救了无数危重疾病患者的生命。
但气管插管和呼吸机的应用,也不可避免地带来许多并发症。
因此,对于使用呼吸机的患者,在确定患者的状态平稳之后,早日撤离有创机械通气是呼吸支持管理的关键,也是判定临床治疗和机械通气是否成功的关键之一。
因此如何充分发挥其作用,及早改善病情,改善或维护肺功能,尽早恢复患者的自主呼吸,完全脱离呼吸机,是在机械通气开始、维持、撤离的整个过程中都必须考虑的问题。
这个问题,从给李老开始制定手术计划开始,就一直在郑毅的脑子里盘桓着。
“我刚开始确实也有这个念头。”郑毅思索了一番之后,说道:“但是我考虑了半天之后,觉得还是等一等吧。”
“毕竟李老是岁数这么大的人了,现在才刚刚从麻药劲里缓过来一些。”
“我想让他再休息休息,把体力再恢复一会儿之后,再考虑拔气管插管这件事情。”
呼吸机的撤机是一个缓慢、逐渐地降低呼吸支持的过程。
在使用呼吸机的患者当中,大概有五分之一到三分之一的患者会出现撤机困难。
其中,甚至会有部分患者出现严重的呼吸机依赖。
郑毅的想法却是不无道理。
但是何杰这个刺头,可是向来擅长于提出反对意见的。
只见何杰微微皱了皱眉,然后说道:
“哎呀,郑总,这个道理我当然懂了。”
“但是郑总。”
随着这个令人熟悉的“但是”出现,只见何杰的嘴角一撇,很快就提出了一个和郑毅的想法大相径庭的意见:
“我曾经也在相关呼吸机使用的书籍当中看过。”
“呼吸机虽然可以维持替代患者的自主呼吸功能,那就辅助患者进行呼吸。”
“但是随着呼吸机使用时间的延长,患者的一部分呼吸肌肉会逐渐地进行萎缩。”
“这是一部分患者进行了长时间的呼吸机辅助之后,虽然说看起来呼吸机的参数也都调整得还好。”
“但是一到真正撤离呼吸机的时候,就总能出现这样那样的情况。”
“这也是一部分患者一直摘不下来的原因。”
何杰的话说到这里就停住了。
他悄悄地用眼角看了一下郑毅。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配合,何杰的心里很明白。
这些话自己只要说一半就够了,他相信郑毅能够明白自己话里的意思。
“那么……”郑毅略微沉吟了一下,语气里还是稍微地有一些举棋不定。
“这样吧,郑总。”何杰沉吟了一下,说道:“关于呼吸机撤机的条件都有哪些,你一定知道吧?”
这些郑毅当然知道。
呼吸机撤机的标准,最常见的几条就是引起呼吸衰竭的原发疾病得到控制,并且患者氧合状况良好、血流动力学状态稳定。
并且患者还有较强的自主呼吸能力、咳嗽能力,无高热,无明显呼吸性酸中毒,并且患者的血红蛋白水平不低于8-10 g/dl。
除此之外,还有患者的精神状况良好,代谢状态稳定。
从这些指标上来看,李老现在的状态勉勉强强地够得上撤机的指征。
但是任何指征都只是量化指标。
机械性地应用量化指标将会导致撤机时间的延长及并发症的产生,甚至导致无法撤机等不良后果。
所以在实际应用中,尽管有些患者不完全满足这些条件,有时候医生也会综合考虑是否能进行撤机试验。
当然了,现在何杰和郑毅两个人的想法都是各有各的道理。
既然意见不一样,那么最后的决定,主要还是得看郑毅是怎么想的。
毕竟郑毅才是主刀大夫。
随着何杰的这番话说完,郑毅脸上的表情也逐渐趋于严肃。
就在何杰感觉郑毅现在的脸上已经是乌云密布的时候,郑毅忽然展颜一笑:
“哎呀。”郑毅看着何杰,脸上的乌云瞬间消散不见,只见他有些无奈地对何杰说道:
“你现在这都是从哪里学的,都学会了用知识来打败我了啊。”
“那可不。”听出了郑毅话里的意思,何杰也是嬉皮笑脸的一摊手:
“要知道,我们的主刀,大人可都是这么厉害,我这身为的头号狗腿子……啊呸,是助手,当然也需要格外的努力啦。”
说着说着,何杰的脸上愈发的不正经。
对于何杰这明显是在插科打诨的话,郑毅现在是连回答都懒得回答。
他皱着眉头认真思索了一下何杰刚才的建议,又看了一下监护仪上李老的状态之后,还是点了点头:
“那行,信你一把啊。”
“哎哟,郑总,你说这话可就有些折煞我了。”何杰的脸上一如既往地套上了那副夸张的表情:
“你这哪是信我一把呀。”
“你这是应该是对自己的技术有信心。”
“对不对?郑总。”
一边说着,何杰还一边挤眉弄眼:
“毕竟,只有手术做得漂亮,才能对患者的恢复有信息。”
两人在这番颇为不正经的对话中,已经颇有默契地走到了李老的床边。
对视了一眼之后,郑毅直接将参数调整成了自主通气模式。
这种模式之下,呼吸是主要靠李老自己的本体的呼吸来触发。
这种情况下,呼吸机只是起到一个辅助的作用。
这就是在进行呼吸机撤离之前,最安全的操作,就是撤机前的实验。
通常是指,采用低水平支持的自主呼吸模式与接受有创机械通气的病人,通过短时间的动态观察,以评价患者完全耐受自主呼吸的能力,借此达到预测撤机成功可能性的目的。
其中最常见应用的方法,就是低水平(5-8 c2o) psv法、低水平(5 c2o) cpap法、si通气模式撤机法。
其中低水平 psv法和低水平 cpap法都属于带机撤机试验方式。带机方式操作简单,无需断开呼吸机,直接调节参数和模式即可,且能以较快的速度返回试验前模式。
si通气模式撤机方法也是经典撤机方法之一,其过程包括逐渐减少通气次数和逐渐增加自主呼吸次数,是指令辅助通气与自主呼吸相互交替的过程。但多项研究表明相比于其他撤机方法,si脱机效果最差,因此在临床应用越来越少。
郑毅现在才用的就是cpap方法。
在调整了呼吸机的模式之后,两人就开始聚精会神地观察着监护仪上,李老的血氧数值。
在这种试脱机的呼吸模式下,呼吸机的参数已经越来越低,但是李老的血氧数字,却依旧保持的良好。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一直过了一个小时左右后,何杰这才忍不住扭头看了看郑毅:
“郑总,行了吧。”
“行了。”
郑毅点了点头。
这种观察的时间一般在半个小时到两个小时之间,一个小时,已经足够了。
在这段时间的观察中,已经可以看到,在自主呼吸模式下,李老的呼吸功能非常不错。
这表示着李老的自主呼吸已经基本恢复。
现在,已经可以开始进行下一步工作了。
何杰看着正义,两人对视了一眼,何杰点了点头说道:
“现在,要不要正式试脱机一下?”
“先等一下。”郑毅显示点了点头,但是随后却摇了摇头。
在何杰费解的眼神里,郑毅从口袋里拿出手机,走出了病房,拨通了一个手机号码。
打完电话,郑毅就回到了病房里,在何杰一脸费解的眼神中,继续等待着。
“等什么呀……”这种枯燥的等待,很快就让何杰有些不耐烦起来。
眼瞅着何杰就要忍不住开启自己的嘴炮模式了,就听见嘎吱一声。
病房的房门再次被一个人推开。
在门后,一张熟悉的脸映入了郑毅和何杰的眼眶里。
这个人就是刘宏。
经过了一段时间的修养,现在刘宏脸上的气色明显好了很多。
“郑总啊。”看着刘宏,何杰的脸上重新恢复了那么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
“你这可不地道了啊。”
“你这怎么学会了摇人了呢?”
“你自己就不敢撤这个呼吸机了吗?”
郑毅对于何杰的嘲讽视若无睹,只是对着进门的刘宏点了点头:
“刘哥,又麻烦你了。”
“没事。”看着坐在房间里面的郑毅还有何杰,刘宏又看了一眼病床上李老的呼吸机模式,还有数值后,点了点头。
“应该问题不大。”刘宏作为一名重症医学医师的意见,让郑毅他们都松了一口气。
一边调整着机器上的数字,刘宏嘴上也跟着嘟囔道:
“你们两个也真是,有好事儿的时候不想着我,你到这脏活累活的时候倒是想起我来了。”
对于刘宏这种自言自语式的吐槽,郑毅和何杰两个人只是讪讪地地笑了笑,没有接话。
刘宏也自然没管这两个家伙还会不会说什么,他来到了呼吸机旁边,信手将呼吸机的电源关闭。
现在,没有了呼吸机的帮助,完全就只看李老自己的呼吸了。
李老一下又一下地呼吸着。
监护仪上的血氧数值在经历了一阵跌宕之后,渐渐趋于平稳。
过了半个多小时左右,刘宏又看了看屏幕上的书之后,俯下身在李老的耳边轻轻问道:
“李先生,你现在喘气,感觉费不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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