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大齐的河运,北上有易河,南下有西武河,两河往中交汇入抚江,最后在晋安海港东流入海。
晋安海港属当地晋安州,承载着大齐与东海外的交流和贸易。
先皇在世时,曾有东邻小国名曰东厄岛,位于东海国和大齐地界之间的海上。
不知何时起,东厄人突然开始频繁攻击晋安海港。他们自知实力远远不如大齐,便也并不与之正面对抗,只专挑天气不好的时机抢夺物资、装备,对附近百姓不停的掠夺和骚扰,俨然一副强盗做派。
州官求助朝廷,希望派兵镇压。兵是派出去了,可是战场一拉开,晋安港的正常贸易就受到了更多的影响。而且东厄人并不与齐军正面交战,你一打,他们就跑;你一停火,他们又来。
如此反复,折腾得齐军疲惫不堪。而且东厄人在海上散得很开,像是有意报复似的,只要有商船出海,一定想方设法的给搞沉了。
打又打不掉,抓又抓不住,东厄就像跳蚤一样,抓挠得先皇坐卧难受。
那时候身为四皇子的景廷庆刚刚成年,急切的想挣个功劳证明自己,便在殿前自请为将,领兵出海。
景廷庆的目的很明确,不计得失代价,不论过程,只要取胜。
他并不去追击散开在海上的东厄军,而是擒住了几个东厄人,逼迫他们带路去东厄岛。记好了航行路线后,等了个持续天干燥热的气候,率领大齐军队声势浩荡的出击。吸引住东厄军的注意力后,另派遣一只小船绕道而行,从背后上岛,并趁着风向在树林密集的山顶放了一把大火。
这一下不得了,山火收不住势头,把东厄岛烧掉了一大半。还不止,他又下令在岛上居民住宅的附近倒火油,继续火势围困。苦了东厄百姓,一时哀嚎四起。
东厄军万万没料到景廷庆会对百姓下手。海岛生存资源受限,而大齐富足,他们抢夺晋安港物资不就是为了让自己国家的岛民能生活下去么。
眼下这般情景,家都要烧没了还抵抗什么,东厄国主立刻举旗投降,转而请求大齐军能拯救山火中的百姓。
可这火却是没办法控制,风一吹,火星乱飞,是灭了燃燃了灭,虽然不至于燃尽整座小岛,但最后还是让东厄百姓暂时撤离。
经此一役,大齐收纳了不少东厄人在晋安州安置,不愿走的,仍在东厄岛死守家园。
东厄国主的统治还在,不过往后却得倚靠大齐的救助,并且不得拥兵。东厄军被遣散,少数心有不忿的,脱离了东厄,成为海上流寇。
景廷庆急功近利,有失仁德之为,却也一举获胜,替大齐解决了海港的长期忧患。
皇上封赏,让人取来东海国送的乌铁,命人专门制作了一副黑甲给他。乌铁加上玄丝,这套铠甲的甲片纤薄似纸,却柔韧刚强,防火防水,举国仅此一副。
景廷夜当时年纪还小,那黑甲也只曾见过一次,这会儿也是看到黑衫人的背影酷似他四哥,才猛然回忆起了这一段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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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觉得喻真和小茹遇到的那个黑甲人是四王爷吗?”苏软软听他小声的简略叙述完当年的事情问道。
景廷夜摇摇头:“我不确定,但黑甲的话,只四哥有那一套。”
他又凝思了一会儿,皱眉沉吟道:“如果真是四哥,为何那个时间他会出现在那里?”
要知道两国交战时期,边境危险又敏感,况且据他所知,皇上并未有任何诏令让四哥前往。
莫非有密旨?
如果当真有什么秘密行动需要四哥当时去部署,那后来仗也打了,时间也过去了这么些年,为何一点儿动静他都不知。
景廷夜百思不解。
“九哥——”
一声爽朗的叫喊把他从迷惑中拉回了现实。
果然如他所料,他们在凉亭歇脚的这一会儿功夫,小拾已经赶上来了。
他三阶并一阶像个猴儿似的,才刚听见声儿,眼见着两下就蹦到了凉亭里了。
“诶,小茹怎么也在?你不回甸园的吗?”
“甸园出了命案。”景廷夜粗略的给他讲了一下情况。
“喻真……喻真死了!”小拾被震惊得半天缓不过神来,“怎么会?她、她哪里会有仇家,就算是那些为她争风吃醋的公子哥们大打出手,也不至于会对她下手啊,这、这也太残忍了!”
苏软软心道这可难说,前段时日顾侯爷儿子顾商为了她从骨寻塔上跳了下去,她虽无辜,可难免不会招顾侯爷的记恨。
风月情仇,最是难断。
“小拾,喻真的案子,得你来接手,如果要查些什么,让关鼎去办。这中间可能有隐情,越少人知道越好。”景廷夜在一旁吩咐道。
“大理寺当然必须我接啊,好歹和喻真也是相交一场……”像是才对景廷夜的话反应过来,小拾愣了一愣,“隐情?有什么隐情?”
“现在还不知道,”景廷夜道,“喻真死前的举动很奇怪,受伤了不让丫头请大夫,也不让报官,反而要她先来找阿软。”
“找阿软有什么用?她既不是大夫也不是官差……”正说着,转头见苏软软冲他瞪着一双杏眼,舌头一滑,当即话就转了个弯,“当然,喻真此举自然是有她的原因,虽然现在我们还不知道,但是阿软细察入微,你们大理寺不也要借用她的本事么。”
小拾十分认同的点着头,继而又问:“那小茹?”
“她跟我们回府,需要的时候我派人送她过去大理寺。”
提到小茹,几人不约而同齐齐朝她看过去。
凉亭只有他们几人,小茹在另一个角落里坐着出神,完全没有关注他们的谈话。她一直在往山下看,一动不动,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或许忆起了过去,或许在忧虑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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歇息的差不多,几人准备起身继续下山。
景廷夜背对着苏软软蹲下身:“来吧。”
苏软软凝视了片刻那宽挺的后背,没再拒绝。
“走啰,背媳妇儿回家了。”景廷夜挽住她腿弯,起身调侃道。
小拾在旁跟着笑,被苏软软睨了一眼,嘴角往下硬生生撇了撇,苏软软自己却偏过头偷偷笑了。
可能是病未痊愈,就算歇了一阵她仍觉得有些疲惫,随即把头放在了景廷夜肩侧。
下山路还很长,景廷夜走得很稳。
小拾走在前面,不停的回头闲不住嘴要说话。
“九哥,你第一次背人吧?”
“我不记得你以前背过人。”
“谁敢上你的背啊,那不等于是爬老虎背么。”
景廷夜满脑门黑线:“看脚下,你老实走路不行吗,话这么多。”
苏软软懒懒的半撩着眼皮把话给他岔了开:“小拾,你去林清观做了些什么?挂祈福带了吗?”
小拾两眼一放光:“挂了,还给你们每人都挂了一条呢。”
“都写什么了?”
“国泰民安,人间太平。”
“你还心怀天下,不错嘛。”景廷夜笑道。
“九哥,你可就小瞧我了。我可是一直以你为榜样的。”
“那你也就把我拱得太高了,我没那么大胸襟。”
“你守北境这么多年,不是为天下、为太平吗?”
景廷夜停了脚步,侧头看他:“我那么做其实是想能早点打完仗,收兵致仕,然后老婆孩子热炕头。”
小拾被他这话哽在了原地,他忽然觉得九哥好似变了。变得有些……
“九哥,你什么时候开始俗气了?”
“俗?娶妻生子一日三餐平凡生活,不就普通老百姓盼的日子么,怎么说是俗气呢?”
小拾不知道景廷夜这话是顺口玩笑,还是真就心里这么想的,在他眼里的九哥,可不是要平凡生活的。
他比景廷夜只小了三岁,孩童时期最喜欢追在景廷夜屁股后面。
这些皇家贵族子弟都是在宫里的太学府一起受教,免不了互相之间会有影响。景廷夜在他们之中当属年纪最长的一个,礼、乐、射、御、书、数,门门功课优秀,也是有引领性的孩子头。不止是王子王孙,连庄娴静那样的侯门相府小姐也总爱追随着他的身影,当然,她们多少是带了些倾慕的。
当年他十岁,先生在课堂上问大家治世、报国之道为何?他答曰:治世,当以惠而不费、劳而不怨、欲而不贪、泰而不骄、威而不猛;报国,当贡贤、献猷、立功、兴利。[注]
虽说大家都读的是一样的书,可能从其中总结得出自己的思想,十岁的孩童当属不易。
后来景廷夜又在宫外认识了易慈婆婆那样的普通人家。易婆婆的儿子在北境抗击北予,听他讲了一些边境的事以及南齐军的不易。景廷夜听进了心里去。
回来以后他常常整日泡在练武场里,拼命的练习骑射和功夫。
直到十六岁那年,他在大殿之上说:不复山河不为家。
皇上当时不太想他上前线,景廷夜和其他皇子不同,皇上与他是一母同胞,且他几乎也算是跟在皇上身边长大的。
可是南齐处境也着实艰难,北予直抵易河,他们节节败退。抱着几丝担忧,终是允了他的请求。
谁也没想到,少年将军横空出世,像一把利剑,逼退北予三百里,生生弃了三座城。
这样的景廷夜,在小拾心里不仅仅是崇拜的英雄,更是神一样的存在。
现在神下凡说,他要回家给儿子换尿片。
小拾一时接受不了这样的落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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