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玟斌取出一黑一白两根丝线,将它们首尾相接成一条新的线。
缠绕在椅背横栏杆上,以左手提黑丝线端,右手提白线端,手指相互勾连,翻覆手掌。顷刻间,一个三叠环结出现了,绳结上下整齐堆叠,黑白线条前一刻还泾渭分明,下一秒又像是两条蛟龙左右缠绕。顺着这两色,近看倒是可以清晰地看出每一个绳结的丝线纹路,远看方方正正,如锁链一般牢固。
“好快的手。”陈项容瞪大了眼睛,喃喃念叨。
“这般依次打下去,就是熙然本子上的那一串结了。但也不一定要用手,用器械也可以。”楚玟斌冲陈项容抬了抬眉,取出一根新线,又抽了一把崭新的“剪刀”握在右手里。
不对,这“剪刀”倒不是寻常的样子。不仅头部无刀刃,呈现圆钝形,若是向剪刀内侧望去,里面密密麻麻地布满了纹路。反而是有几分小钳子的架势。
楚玟斌拉起左手的丝线,也如方才一样,跨绕在椅背栏杆上。这次,右手里的“小钳子”的“钳头”被丝线缠绕着,在椅背栏杆上下翻飞。末了,楚玟斌啪的一声展开“钳子”内刃,夹住丝线,轻巧地一拽——端正的绳结立刻显现出来。
曾熙然知晓自己误会了楚玟斌,气早就消了不少。见他如此认真地打着“三叠结”,内心有一丝微妙的雀跃,暗自思量着:这三叠结又名加强结,本就是外科手术结之一。专门用于相接张力过大的组织,又或是较大的血管,很是牢固。我原本也没指望着他将结打开,谁知道他居然一丝不苟地给项容公子演示起来……这是将我的话听进去了,不但是听进去了,还放在心里了……
陈项容摸着新打的绳结,连连称赞:“玟斌兄真是手巧,这是你为了做软甲腿缚自己发明的针线技术吗?”
楚玟斌心里扑哧一下笑出了声:这哪是自己发明的,可万万不敢当!打结本就是结扎止血、组织缝合必不可少的基本操作之一。记得上学时考“外科手术学”前,天天在宿舍晾衣竿上练打结,绳子将指腹都磨出血印了。
还没等楚玟斌开口,曾熙然倒是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回复道:“就是他发明的,以前我在‘半枝莲’医馆坐诊时,还得请他给我缝制草药包。但他就是不肯教我,还是我照猫画虎地描下绳结的结构,自己偷摸学会的。”
楚玟斌觉得自己快要憋不住笑了,心里的小人已经笑成了一团:越说越离谱了,这打结本就是临床医师的基本功。他也就糊弄糊弄陈项容罢了。
“嗯,玟斌兄,你和熙然兄都是奇才。让我好生敬仰。”陈项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不敢不敢。”楚、曾二人眼含笑意地相互对视了一眼,便连忙推辞着。
“好啦,说了这么久,你们都饿了吧。我去做饭。”楚玟斌站起身,将桌上的剪刀、针线、锦缎分门别类地收好后,转身向院子里迈去。
“多谢玟斌兄,我来打下手吧。”曾熙然也站了起来,离开了厅堂。
“哎,你们等等我。”陈项容在后面喊道,急急忙忙地跟了出去。
楚玟斌正蹲在墙角一个鸡窝里,若有所思地望着芦花鸡:“大花,今天来了两位客人。我一共需要三个鸡蛋,辛苦你了。”
“……”母鸡歪着脑袋望着楚玟斌,没挪窝。
“大花不表态,我就当你默认了。那我就不客气啦。”楚玟斌索性将鸡抱起放在一旁,伸手进窝掏出三个鸡蛋。
“闲云野鹤,自给自足。”曾熙然站在楚玟斌身后,突然出声。
“哎,这‘大花’还是刺史柳煜送给我的。食不起大荤,正好靠着鸡蛋补充营养了。”楚玟斌拿着鸡蛋,从地上站了起来,回答道。
饭桌上,一盘炒菜、三碗米饭、一碟楚焱做的牛肉干、一坛“三勒浆”整整齐齐地码在桌上。
“好香啊,玟斌兄,你这炒的是什么?”陈项容拼命吸着鼻子,问道。
楚玟斌慢条斯理地取下腰上的围裙,叠好后放在一旁,开口道“这道菜名为‘荷塘月色’,取了这鸠茨当地的莲藕、茭白,还有大花刚下的鸡蛋。饭菜简朴了些,还请二位别见笑。”
“怎么会,有劳玟斌兄辛苦招待我们。”曾熙然举起筷子向盘中夹去。只见这菜中茭白嫩润清香,藕丁脆爽可口,再配之金灿灿的炒鸡蛋,令人食欲大开。
三人填饱了肚子,略有些困倦,一个个地都在瘫在椅子上不想动。
“哎,要不咱们上街去转转?”陈项容从椅子上挺起身体,建议道。
“还是别了,咱们得赶在半月内收集好标本。太医署那边还等着呢,别给耽搁了。”曾熙然本来也困得不行,一听这话倒是想起来了正事。
“哦,好吧。”陈项容不甘心地回应道,又将身体窝回椅子里。
“哎呀,也不急这一时半刻。我带你们去街上转转吧,正好也熟悉下路线,采集标本也方便点。”楚玟斌走到了曾、陈二人背后,伸出左右手分别放在二人的肩上,俯下上身说道。
“好呀好呀,多谢玟斌兄!”陈项容一听这话,瞬间眉开眼笑,从椅子上一跃而起。
“好。”曾熙然只觉得肩膀上一沉,下意识地点点头。
三人走在江畔,微风习习,杨柳依依,好不自在。
“走过路过,可别错过!‘百灵’丸,上天入地,化食消积,补血增气,无所不能!”远处隐隐传来一阵生意人的吆喝声,还以快板、铜锣相衬。
“去看看?”楚玟斌向曾、陈二人勾勾手,开口道。
三人走到跟前,便被人群簇拥着摊子走去。一身材干瘦的中年男子,鼻塌眼小,身着黑色马褂,站在一排桌子后,绘声绘色地向围观者讲道:“各位,我这‘百灵’神丹,原本可是宫中的宝贝!那皇帝老儿想要长生不老,做个快意储君,威震八方。便命了太医署的精英强干,搜集这世间天南海北的奇效草药,什么雪莲灵芝,人参鹿茸,通通皆有。熬制了九九八十一天,才将整整一铜缸的药汤化为一颗神丹。后来皇帝老儿便沐浴焚香,斋戒三十日后,就着这荷叶尖尖上采集下来的露珠儿服用下去。各位,您猜怎么着?”
这男子说到这,便收敛了声音。神色凝重,左右环顾着四周。
“哎呀,快说!皇帝怎么啦?”
“是啊是啊!快说啊!”
人群内有人喊着,急不可耐。
“这后面的嘛,倒不是一般人能听得了。各位都是明白人,还请——”这中年男子拖长了声调,向身后的小厮们摆摆手。
顿时男子身后闪出八个小孩,七八岁左右,一人捧着一只铜制小碗,齐刷刷地走到人群面前。
“这还讨上赏钱来了。”楚玟斌俯在曾熙然耳边悄悄说着,眼睛倒是一直盯着摊子。
“嗯,看看他们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曾熙然抱着双臂交叉在身前,面不改色。
陈项容听得愣了神,望着前方没出声。
人群里有些妇人、老人,便取下钱袋,摸出铜板丢了进去。清脆的当啷声,一阵接着一阵。
“谢谢,谢谢各位抬爱。那我便接着说,这夏康王服了这‘百灵’神丸后,便是精神大作,真龙显灵俯身于他。西边笼络了羌驰国,让人家羌驰国的公主自觉地嫁到咱们大景国来了,还带了火炮地图、汗血宝马、乳瓜香料。嚯,好些东西呢!这南边嘛,大伙还记得之前的血吸虫疫病吗?正是天龙显灵,让上苍连降三天暴雨,电闪雷鸣,劈死了这些害虫。如今咱们江南十三城稻谷丰盈,鱼虾肥美,也是沾了真龙天子的光啊。”中年男子说得动情,张开双臂,纵身一跃跳上了桌子。
“好!果真是神丸啊!”人群中爆发出响亮的掌声。
“越说越离谱了,还挺能编。”曾熙然蹙着眉,轻轻说道。
“我爹他们肯定不干这个。再说了,那个所谓的‘铜缸’,不是用来盛水防火的嘛。”陈项容回过神来,不满地小声议论着。
“可这神丸真要是宫里的,又怎么会到你手里?”人群内突然有一汉子提问。
“哎,这位郎君,你可是问到点子上了。上月哪,这宫里的太医署突然走水,大家惊慌失措,手忙脚乱地舀起这铜缸内的百灵草药水往火上浇去。这一浇水可不要紧,那火苗啊——瞬间就被这灵药扑灭了,太医署里可是满地药香阵阵。夏康王听闻,当即认定了百灵药是上天赠给人间的宝贝。陛下仁爱宽厚,爱民如子,便想将这百灵药方公开于众。”男子见众人聚精会神地听着,很是满意,继续道。
“谁知道宫内有小人动了这药方的心思,偷偷纵火,且在大火时将这药方偷出了宫,一路乘船南下,想要卖给隔海邻国。恰巧这奸人于江上坐了我的船,又与我大肆宣扬这药方。亏得我祖上也有郎中,曾略读医书,当即一眼认出了这百灵药方后赶紧买下。这可是咱们景国的好东西,哪能让邻国所得。”
这男子在桌子上绘声绘色地讲着,讲到动情处,眼角也闪出几分泪珠。从口袋中掏出一方白手帕,轻轻擦拭着。
桌下的百姓们议论纷纷,无不动容。
这男子见时机已经成熟,便开口道:“我呢,也是咱们景国的好儿郎。这样的好东西,自然是要拿出来和大家一同分享,我想这也是陛下的旨意。我便自己请了医师,照着这方子熬制了百灵神丸。谁愿意第一个上来尝尝这百灵丸?”
“我,我来!”人群最前方,有一个四五岁的男孩奶声奶气地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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