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熙然反复斟酌,终于打好腹稿,小心翼翼地将楚玟斌先前之事全盘托出。
王德正收敛了笑颜,右手不断叩击着桌面,一言不发。
“王太医?”
王德正:“哎,我知道了。此事关乎重大,还得等我回去仔细研究查阅一番,与其他老师们讨论后再定。”
曾熙然:“这些事情,并非他本意。皆为生不由己,被无端卷入受人冤枉。还请王太医明鉴。”
他见对方不再回应,便起身退后,俯身跪拜在地。
王德正抬起头,“快起来,这是做什么?”
曾熙然:“王太医,熙然有一个不情之请。您若是不答应,我便长跪不起。”话音刚落,重重地向下磕头。
王德正惜才,万般见不得这副场面,“你身子刚好,怎能行如此大礼。无须顾虑,但说无妨。”
曾熙然:“我只不过是一介江湖郎中,全凭太医署诸位老师的提携指点。加之志同道合友人的帮助,才能将《百虫论》编纂完成。仅凭我一己之力,怎能有今日的功劳?还请王太医收回聘书,将这奖赏分一半与楚兄,批准他参加太医署考试。”
王德正:“那你自己呢?你就甘愿放弃吗?成为太医的机会很是难得,错过这次只怕是……”
曾熙然:“不,我也想参加考试。若是能一举中榜,正好和楚兄一同入学。”
王德正只得先答应下来,将此话原封不动地带了回去,与众太医一起讨论。
仍是书苑内的暗阁内,御史台沈清修踏着木阶,火急火燎地入了推开了门。
太医署何羽鲲早已等待多时,桌上的热茶慢慢温凉了。
何羽鲲:“啊,沈大人,你来了。”
沈清修:“嚯,不敢当。何大人看人眼光挺高明啊,靠着曾家小子的医典,你也升官了吧。”
正如沈清修所言,除曾熙然收到太医署聘书以外。
何羽鲲也由助教升为医科博士,从七品,直接负责教学等事务。
何羽鲲:“沈大人,可别折煞我了,我何某能有今日,全靠大人您当年提携。”
三十年前,何、沈二人一同入京赶考。何羽鲲主攻医术,沈清修心属仕途。
谁料到沈清修临考前,由于过度紧张导致肠道痉挛,腹泻不已。
何羽鲲见状,随即取出针灸参照医书,出手相救。虽救人一命,何羽鲲也因此延误了医科考试。
与之相对的,当年沈清修拔得头筹,一举高中。心怀何兄救命之恩,于次年暗中买通太医署的主考官,帮助好友顺利通过考试
。有了这层渊源,二人便成了故交。
再到后来,沈清修将自己的旁系表妹,许配给了何羽鲲作为妾室,两人的关系更是亲上加亲。
沈清修慢慢品了口茶,冷静片刻,开口道:“何大人,我听说这楚氏小儿——楚玟斌也来报考太医。”
何羽鲲垂手低头:“是,是。今日王德正太医还叫了大伙去商量……”
沈清修“呸”的一声将口中的茶叶吐出,厉色呵斥道:“商量什么?待到他通过了考试,成为学生。日后再攻读为太医,压在何大人头上吗?老何啊,你好生无用!当时就该将他葬身于龙腾峡谷中!”
何羽鲲:“这小子滑头得很,竟然悄无声息地回到了京城。不仅如此,还是个携了狗屎运的主。我无能,拿他毫无办法。”
沈清修将茶水一饮而尽,抬起手指翻转茶杯。慢悠悠地说道:“他不是有案底吗?也能报考?”
何羽鲲只得如实交代,经户部和刑部查证,楚玟斌谋逆一事实在是子虚乌有。
连带着莫辰飞将军也一并出来澄清。王德正太医怜惜人才,刚正不阿。
结合了太医署众人的意见和曾熙然的请求,给予楚玟斌报考资格,将曾熙然由太医降为太医助教。
沈清修听得此言,面色铁青,不快道:“既然如此,我也无话可说了。只得使出最后一计——”
何羽鲲抬头:“沈大人请说。”
“老何,你可还记得胡智?”
就在这时,暗室里的烛火摇曳了几下,登时熄灭。
沈、何在黑暗中无言对坐,各自盘算。
倏尔间,何羽鲲拍手长笑道,“好,好,好!不愧是你啊,就让胡智紧紧盯住了楚家!”
自楚玟斌从太医署出来,便一头钻入了书屋内准备考试。
一连数日,都闭门不出,连餐食也是父亲楚焱给送进去的。
楚焱:“哎,和你商量个事呗。我那个……”
楚玟斌:“老楚,有话你就直说,怎么还磨磨唧唧的。”
楚焱面露难色:“这个,咱们家现在只有小食店,事多缺人手。你要是不忙的时候,就来给你爹打打下手啊。”
楚玟斌摆摆手,抓起手里的医书冲他晃晃:“看书呢,没空。这考试一年就这么一次,您多担待担待。”
继母杜玉烟依靠在门框,捏着帕子说道:“夫君,你也别说他了。不过是多忙碌一些,不碍事的。”
她说话轻言细语,用木钗将头发挽起,身着粗布围裙。已然一副厨娘模样。
楚焱:“玉烟,你说得对。还是让玟斌专心看书,咱们多做点好吃的给他增增营养。”
楚玟斌提高了声音,说道:“父亲,母亲。等孩子考上了太医,咱们家的日子就好过了。”
楚焱脸上带着笑;“那是自然。老家你三叔还来了信,我得好好和他说道说道。楚家后辈出息了,要考太医呢!”
杜玉烟也回应道:“是呢,我姨母也写信来,总说雨天腿疼。到时候将她接到京城,让玟斌好好瞧瞧!”
就在这时,正门外突然响起了一阵敲门声,引得三人一齐向外望去。
楚焱向门口走去:“谁呀?今天的面粉已经用完了,我们收摊了。”
杜玉烟轻轻退出房间,将门掩上,“你专心看书,我去门口看看去。”
推开大门,一位青年男子站定于门外。此人目光锐利如剑,尖脸细梢眉,身上还背着一个行囊,看样子是有备而来。
楚焱:“这位,客官?楚家酒楼已经停业了,您若是要住店,前方五百米处还有别的酒肆。”
这青年男子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向前作揖,说道“想必您就是楚焱老板了。我并非客人,我见你这面摊味道不错,就是缺个跑腿伙计。”
楚焱:“是,我们这是小本生意。勉强糊口罢了,请不起伙计的。”
青年男子:“楚老板,我正是来向您讨个活。我身体好,能吃苦。”
楚焱与杜玉烟交换了个眼神,并没有开口。
楚焱心想:唉,想当年我楚家酒楼碧澜轩,那是何等的风光啊!
如今还不到半年,早已经物是人非了,连个店伙计也请不起。
这个人身材修长匀称,倒像是个能干之人。若不是开不起工钱……
青年男子居然走上前,张开手掌紧紧握住楚焱的双手:“楚老板,我不要工钱。家中发了汛灾,只有我逃出来了。一路沿街替人打短工才得以活命,您包吃包住就行。”
楚焱觉得手上硌得慌,原来是对方手掌生茧,粗粝不堪。抬头问道:“行,以前进过伙房吗?”
这青年男子竟然笑了,露出一口明灿灿的白牙,“进过。劈柴、烧水、煮饭我都会的。”
一旁的杜玉烟早已观察对方多时,“那你便留下来吧。请问如何称呼?”
男子:“乡下人名字野,还请老板娘莫怪。我姓胡,家中排行老二,叫胡二顺。”
就这样,西北中炜城军中,曾经最杰出的弓箭手胡智,不知不觉地进到了楚家。
由于得了御史台沈清修的令,从弓箭营退下后,曾在在军中火头营内蛰伏多年。倒也练就出上好的厨艺。
楚焱只道是来了个手脚麻利,颇有眼色的聪明伙计。
自此,对催促楚玟斌帮家中干活一事闭口不提。
然而,楚家上上下下对胡二顺的来历全然不知。
楚玟斌终日扎身于书海中,两耳不闻窗外事。
渐渐将自己与外面世界隔绝开来,心里总是秉持着一个态度:自己是从现代穿越回来的外科医师,这中医入学考试还不是易如反掌?
管他什么元气论、五行学说、阴阳学说,通通不在话下!至于这治国行文,浅谈几句即可。
回想自己来到景国后的种种事迹,无论是救人交友,编制出品软丝腿缚、帮忙制作寄生虫标本等。虽有小风小浪,但总归是处处高光,险中求胜。
只盼望快快通过考试,进入太医署内大展身手。
同时,曾熙然也是喜上加喜。不仅身体逐渐康复,还得了太医助教之职,日子逐渐走上正轨。
不断与楚玟斌通信交流,时常提醒他切勿懒惰散漫,专心备考。
楚玟斌用食指中指夹着信,缓缓摇头笑道:“哼,对我这么没有自信?”顺手将信随意塞入了一沓医书内,不再多想。
人一旦忙碌起来,有了盼头,日子就过得飞快。
一转眼,已是景国十五年正月。再过三日,太医署考试的日子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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