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阳。
信国公第。
以大夏国大使身份祭拜完东瓯襄武王的杨丰,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朱夫人。
后者低着头仿佛没看见。
他随即在知客引导下退出和皇太孙会和,后者得到朱元璋了允许,代表皇帝陛下前来吊唁,同时也来宣读追封汤和为东瓯郡王,并谥号襄武的圣旨。另外原本历史上没有继承人的信国公爵位,这次也在皇太孙的进谏下,由汤和的孙子汤昱减等继承,改为灵璧侯。尽管如此汤家对皇太孙也是感激涕零,同样皇太孙也收获了汤和系武将们的尊敬。
老朱没有让汤和后人继位,其实并不是因为他没合适继承人。
他儿子的确都死了,长孙的确也死了,但其他孙子还有好几个,只要朱元璋想让汤家继承,无非从里面找个出来而已。
他就是故意的。
因为汤和大女儿的事,两人曾经闹得很僵。
据说吵过架。
这也是汤和后来说自己病的站不起来的原因。
他也怕朱元璋弄死他。
所以在汤和系将领看来,这个信国公是肯定不能延续,但现在因为皇太孙出面,能得到个灵璧侯,也可以说是意外之喜了。同样也让这些武将看到皇太孙对于这些老将们,其实还是很有感情的,这样他们对皇太孙自然也就忠心了。
老朱也知道这一点。
他也不介意让自己孙子在这件事上收买人心。
做皇帝的就得有这种头脑。
老朱已经选他做皇太孙,那就是真不介意他提前培养势力,甚至都已经开始提前让朱允熥处理奏折了,老朱其实是一个很传统的人。
灵堂外杨丰继续看着朱夫人,那觊觎之心令人侧目。
“大使与鲁王妃相识?”
也跟着一起来的刘三吾捋着自己胡子说道。
“在苏州见过一次,显宗兄当时还在一起,不过鄙人当时并不知王妃真实身份,显宗兄也没言明,倒是颇有些失礼,其实鲁王府我也去过,与鲁藩长史还颇为投缘,哪天有空还准备再去拜访。”
杨丰说道。
(衍圣公:你不要过来呀!)
然后他就跟个色中饿鬼一样,继续看着一身孝的朱夫人。
后者依然低着头仿佛没看到他。
“我记得鲁王有后吧?”
他问道。
“鲁王世子并非王妃所出,而是侧妃所出,如今跟着侧妃住在京城十王府,至于王妃是陛下特旨归宁,来照顾东瓯襄武王,等东瓯襄武王葬礼完成,也是要回京城十王府或者回鲁王府,不过应该还是十王府,毕竟世子未成年,鲁王府暂时无男丁,王妃回去多有不便。”
刘三吾捋着自己的白胡子说道。
“懂,一群寡妇,难免瓜田李下!”
杨丰说道。
刘三吾微微一笑。
“不过你们这规矩也太不好,我们那时候寡妇可是随便改嫁。”
杨丰说道。
“大明并无律法禁止再嫁,虽贞洁烈妇的确值得尊崇,但并非禁止寡妇再嫁,只是再嫁需从夫家,那么大使可是要陛下下旨?”
刘三吾微笑着说道。
这时候一个官员吊唁出来,刘三吾起身和他说话。
朱夫人以极快速度抬起头,恶狠狠地瞪了杨丰一眼,但也就是杨丰能感受到。
杨丰微微一笑。
然后他的手微微虚拍三下。
朱夫人用眼神拒绝,他用眼神坚持,两人就这样在不到五秒钟,完成了隐秘而无声的交流,互相了解之深令人感叹,不过他们并没注意到,刘老头目光诡异的捋了捋白胡子。
当然,三更肯定不行。
三更她还在灵堂呢,事实上短期内是肯定没机会的,倒是回到京城十王府之后,应该就可以有机会了,那里类似藩王们的集体宿舍,就藩之前和入朝,还有皇孙们在京城学习,理论上都是要住那里的,所以非常有利于他就近夜探,另外这时候朱允炆也在十王府居住,给他封爵是朱允熥继位之后才能做的。
如果朱允熥愿意的话。
如果他就是不给朱允炆封爵,那后者只能在那里住一辈子。
“你想做什么?”
一直冷眼旁观,甚至连刚才那交流都旁观的张显宗,明显有些语气严厉地说道。
“呃,你是知道我的,就算想做什么,我也不会在这里。”
杨丰说道。
“你在钓鱼?”
张显宗压低声音说道。
他又不是不知道杨丰看着年纪还没他大,但实际上是标准老狐狸,而且绝对不是色中饿鬼,毕竟这家伙家里养着一堆美少女,但至今一个没碰过。那清白的简直都让人怀疑他是正人君子,当然也可能喜欢外交,这样的人在这样场合,表现出这种明显猴急模样,那摆明了就是在演戏啊。
这厮可是惯会钓鱼。
和他相处也不是一天的张显宗很清楚这一点。
“什么钓鱼,钓鱼得先打窝,再配上好饵,我就扔了个钩而已,还是个直钩,如果这样都能被勾住难道还怪我?”
杨丰说道。
“张某不会坐视。”
张显宗很直接地说道。
“那你可以去告诉他呀,你就跟他说,我就是装的,我是故意引诱他的,你看他信不信?
显宗兄。
我跟戴贵说过,忠诚不绝对就是绝对不忠诚,骑墙是没好结果的,你觉得你现在还会被他们认为是自己人吗?你已经是皇太孙伴读,你顶走了黄子澄,你是他们的叛徒,哪怕你认为你自己问心无愧,你依然是他们的叛徒。
因为你的忠诚不绝对。
现在你可以去告诉他们,那么皇太孙也会觉得你的忠诚不绝对。
最后你两头不是人。
你要明白,你如今的局面,必须选择站队。
必须选一个。
而且选了一个就必须和另一个断开。
你还想去吗?”
杨丰说道。
黄子澄最终被免去皇太孙伴读。
现在已经重新踢回去做翰林院的修撰。
而张显宗则被任命为新的伴读。
所以在短短两年里,他这个榜眼就已经远远抛开了状元,一路从修撰到侍读学士,再到皇太孙伴读,后面这个虽然职位不高,准确说这个不是什么官职,而是皇帝从翰林里面挑出陪皇太孙读书的。
但是……
这是未来的辅佐之臣。
前途无限。
而某种意义上说他是踩着黄子澄上去的。
叛徒!
简直是叛徒。
他的升官越快,在黄子澄这些人看来就越令人仇恨,甚至认为他就是靠背叛才获得的。
张显宗有些痛苦地端着茶杯。
杨丰才没兴趣管他呢,要不是看在老熟人,连提醒都没必要,现在张显宗去说他是装的,刘三吾那些人也不会相信的,就算刘三吾相信,黄子澄也会让他不相信的。
而且老刘其实不是什么老奸巨猾的人。
老奸巨猾的人,敢搞出南北榜这种事情来?
就算真搞出南榜来,朱元璋给他们个机会时候,还敢继续搞事,最终把朱元璋彻底激怒?真正老奸巨猾的人不会这样蠢,他很聪明,但仅限于作为一个儒生,他们这些某种意义上说属于传统意义上的儒生,信奉他们所信奉的圣贤之道。但就其搞事情的能力来说,别说是距离那种老奸巨猾的阴谋家,他们哪怕就是距离一个合格的官僚,都还有不小的差距。
合格的官僚不会在朱元璋给出机会后还不赶紧就坡下驴。
所以杨丰真不在乎他们。
他就钓鱼了。
他还就直钩硬钓,只要鱼足够蠢就能钓上来。
他紧接着起身悄然溜走。
三更时候他又出现,不过此时的灵堂里依旧人头攒动,朱夫人也依旧跪在那里,看着的确没什么机会,他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而这一切都在刘老头的注视下。
第二天,风雪中的临淮关。
“这就是爷爷龙兴之地!”
皇太孙感慨地看着被积雪覆盖的淮河两岸。
河水依然在静静流淌。
不过这里看起来人烟依旧不多。
至少和京城周围比起来,依旧可以称得上荒凉,这还是朱元璋二十多年持之以恒的迁移过来人口,而且还强制驻扎大量卫所,可以想象过去该是什么样子。不过现在比明末明显又强的多,明末这一带被北上官员直接形容为沿淮千里无人烟,朱元璋再怎么努力,也终究无法把人强制锁死在这片土地上。
“说凤阳,道凤阳,凤阳本是好地方,自从出了个朱皇帝,十年倒有九年荒。”
杨丰在旁边唱着。
紧接着一片凝视的目光……
“别看我啊,这是后世流传几百年的民歌,而且据说就是从大明朝开始流传的,具体真假无从考据,但这地方在大明朝一直很穷也是事实,根据我们那时候的史书记载,十年倒有九年荒也是事实。”
他一脸无辜地说道。
“何至于此!”
朱允熥有些尴尬地说道。
“殿下,其实也没什么,这地方本来就是天灾频繁,而且和江南无论土地亩产还是气候条件,都存在很大差距,把大量苏杭人口迁移过来,必然会导致心生怨恨。人家在故土亩产四五石,到了这里亩产一两石,而且还不准他们离开,又怎么可能不心生怨恨,时间久了肯定要发泄一下。
编个民歌,唱一唱心中就舒坦了。
尤其这里还是中都。
光中都城,皇祖陵,驻军,这些每年需要的消耗,各种差役,尤其是这个差役,衙门多了必然就是更加频繁的差役,老百姓负担格外重。您要是想改变这里也很简单,免除凤阳府的徭役,然后各种差役都改成官府拿钱雇佣。既然是龙兴之地,总得有个龙兴之地的样子才行,免除赋税的确有点步子太大,但免除徭役总可以做到吧?其实徭役这个东西,本身对老百姓就是很大的负担,它的危害在于耽误老百姓的生产,完全可以在以后折算到赋税里,然后再用税收的钱改成雇佣。
大明朝以后其实也就是如此折粮的。
您可以用凤阳作为一个试点推行这种改革。”
杨丰说道。
他得为发展工业做准备啊!
他在江南转了这段时间,发现的最大问题,或者说对发展工业最不利的就是这个徭役。
所有人,从农民到工匠,甚至再到城市的市民,所有人都指不定什么时候去服徭役了,而且这徭役还多种多样,从衙门办事到维护治安,再到往边疆运输,甚至官府营造,全都是徭役,这还怎么发展工业?
好不容易培养出一个熟练工,突然不得不去服徭役了。
然后死在路上了。
这种事情的可能性极大。
不久前朱元璋刚刚开恩允许广西的一个县,用钱代替他们今年的一趟徭役运输任务,他们要把粮食从广西山区运到云南去。
这个时代从广西山区运粮食到云南啊!
这路上怎么不得死个一成。
所以培养到最后就这样白费了。
这种制度可以说严重阻碍了大明朝迈向更先进社会。
“可爷爷并无此意。”
朱允熥说道。
话说看着他们老朱家龙兴之地这模样也的确很让人尴尬。
他知道杨丰肯定没骗他。
“那就等您继位后,您继位后总得显示一下恩泽,借着这个由头拿凤阳做个试点,如果还不错,那就逐步推开,左右如今是宝钞,银行最近运行良好,存款都超过百万了,等您继位过五百万不成问题,您手中也不会缺钱。”
杨丰说道。
银行可是他十四姑管着。
小公主那个财迷,在向她爹告密得了一大笔赏赐后,又惊喜的发现杨丰给她搞了个可以天天趴在钱堆里的好东西,趁着杨丰去苏州,直接霸占了银行的那间办公室。
然后就简单了。
她直接跑到那些豪门显贵家内宅拉客户。
公主们家。
公侯伯爵们家。
连那些寺庙她都没放过。
她可是奉旨在她那个理论上的尼姑庵为她妈祈福的,所以往寺庙尼姑庵跑很合理吧!她是小孩,至今未成年,也不用在乎脸面,什么拉客户与公主身份不符?我天真无邪啊!最终杨丰始终没打开的局面,被她轻松解决,所以专业的事情还得要专业的去做,而且她管着银行,她爹也放心。
“如此倒是可以一试!”
朱允熥踌躇满志地说道。
年轻人嘛,都难免有些大志向,虽然嘴上不说,但其实心里都想着超越他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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