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石。
午夜。
“疯了,这些狗东西都疯了!”
李雄拖着他的断腿,奋力爬上自己的马。
他只是断了一条腿而已,骑马赶路还是没问题的。
在他身后的街道上是汹涌而来的刁民,无数火把的亮光汇聚,就像山洪爆发时候拥挤在峡谷的洪流,而在这洪流的后面,漂浮着一团夺目的白光,犹如皓月当空……
河神。
河神驾临灵石。
而且跟随着近十万刁民。
至于李雄是被灵石知县请来,准备死守灵石阻挡这些刁民北上的。
霍州不战而降……
也不能说降,只是霍州知州被刁民绑了,然后城内士绅带着青壮打开城门跪迎河神而已,和洪洞县差不多情况。但灵石知县比较忠勇,在汾州的增援没到前,只能匆忙把他请来先守住县城,毕竟他在灵石也算有些威名。不要求一定守住,哪怕能拖延几个时辰,只要能给汾州的增援争取时间,让后者能在冷泉关建立起防线就行。
雀鼠谷就一条通道。
只要在冷泉关一堵也就无法继续北上了。
然后南边平阳等卫集结北上,北边魏国公的大军南下,就能把这些刁民堵死在雀鼠谷,用不了几天他们携带的粮食吃完后,就可以威逼利诱让他们回家。
至于河神不用管。
这时候他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数量已经逼近十万的青壮。
当然,主要是管不了河神。
计划不错,但可惜完全无法付诸行动……
李雄看着正在被吞噬的知县。
可怜的后者就像被无数地狱鬼手抓住拖向地狱般,瞬间就从他的视野消失……
“刁民,你们这些刁民!”
只剩下这个江西籍知县的乡音在嚎叫着。
李雄赶紧抽了一马鞭。
他胯下马嘶鸣着狂奔向前,断了一条腿的他,在马背上靠着骑术全力控制战马,而在他身后是仿佛浪涛般的声音。不过他刚跑出去二十里,突然前面大批火把的亮光出现,从移动速度可以看出是大队骑兵,他赶紧迎上前,很快马蹄声传来,在狭窄的河谷中,大批骑兵的身影出现。
随着距离的拉近,那火光下一张很丑的脸也出现……
他立刻滚落马下。
“小的冷泉关巡检李雄,见过韦指挥。”
他行礼说道。
“那妖人到了何处?”
被杨丰殴打以至于毁容的韦善喝道。
“回韦指挥,就在后面十几里,小的在灵石守城,不想城内刁民作乱杀了灵石知县,小的孤身逃出,幸亏遇上韦指挥。韦指挥,刁民众多,又被妖法控制,难以阻挡,咱们赶紧回冷泉关,只要能阻挡几个时辰,汾州的援军就到了。”
李雄说道。
韦善后面虽然近千骑兵,但这种河谷里面没用。
近十万人汹涌而来。
向前冲不动,向两翼又被地形限制无法绕。
“混账,某上千精锐,何惧一群刁民!
乌合之众而已。
骑兵一冲就散了,走!”
韦善怒道。
“呃,韦指挥三思!”
李雄还想挽回一下,却被韦善一脚踹倒。
紧接着韦善带领骑兵冲了过去。
“韦指挥,您先结阵啊!”
李雄爬上马,在后面就像个怨妇般很哀婉的喊着。
但韦善这种勋二代,明显跟他这种百战老兵不是一个风格,策马狂奔的韦指挥,根本没考虑这种问题,无非是些刁民而已,看到大队骑兵就吓跑了,哪还用得着结阵,冲些刁民还结阵,传出去让人笑话。
“韦指挥,您这样不成,这位将军,您劝劝韦指挥。”
李雄苦苦喊着。
紧接着前方浩如烟海的火把亮光出现了。
“吁……”
韦指挥毫不犹豫地带住了马,然后在那里目瞪口呆地看着。
他后面骑兵纷纷停下……
“撤!”
韦指挥突然惊恐地嚎叫着。
然后他径直掉头,迎着正在停下的骑兵们狂奔,他后面护卫的家丁们只好跟随,一千多骑兵,在河谷拖了一里多路,这时候他停下的命令都还没传到后面呢,结果他就往回跑,哪怕这些骑兵的确都是精锐,这种情况下也乱了。
前面的在掉头,后面的还依然在往前,他又在中间冲。
整个全乱了。
一千多骑兵混乱地拥挤在一起,不少人都互相骂了起来。
“唉!”
后面李雄无奈地一拍腿。
这时候对面的洪流越来越近,骑兵们最终还是完成掉头,跟着韦指挥又往回跑,而后面刁民明显也在加快速度,他们前面应该也是骑兵。山西民间马匹并不缺,就算没有马,驴子骡子也有的是,尤其是驴子,山陕的驴子体型并不小,在他们的追赶下韦善等人很快到达冷泉关。李雄还想喊着韦善进城,虽然是巡检城,但好歹也是个堡垒,但韦指挥一看就失去了兴趣。
这屁大点地方能有什么用?
继续跑!
李雄都快哭了。
这他妈是隘口,总共不到两百步宽的地方,你还想修个太原城啊?
这地方是关隘,你在这里一堵他们就过不去了。
但是……
韦指挥还是放弃了。
一千多骑兵虽然绝大多数人都赞同李雄,但韦善才是说了算的,所以只好跟着韦指挥继续跑,话说他们也很无语,一晚上光跑了,一个个累的半死也不知道跑什么。
该停不停,该冲不冲,该守不守……
全他玛瞎指挥。
不过考虑到韦指挥的特殊身份,大家也就无话可说了。
他们就这样继续向前跑。
后面刁民继续追,而那团白光很快出现在冷泉关,然而正在狂奔向北的骑兵们,快到义棠的时候,前面突然又出现大批火把的亮光,韦指挥立刻露出惊慌的模样,他很决然的拔出刀……
“兄弟们,前有堵截后有追兵,今日惟有杀出条血路!
杀啊!”
他喊道。
然后他就那么直冲那片火把。
“韦指挥,韦指挥,许是汾州的援军!”
李雄崩溃一样喊道。
但没什么用。
韦指挥还是带着骑兵一头撞进了那片亮光,后者一片咒骂,他那张丑脸已经很出名,对面的人纷纷躲避不敢还击,他还是仿佛热血上头般,在那些火把中间狂奔。后者虽然也是精锐骑兵,但被他这样一搅和,还是直接陷入混乱,好在已经看清的确是汾州卫的援军,这边骑兵也停下。至于韦指挥冲到半路,被对面一个武将直接给逼停……
“韦善,你他玛瞎啊!”
后者忍无可忍地怒吼道。
“张,张老将军?”
韦善恍然大悟般看着他,不过紧接着反应过来……
“姓张的,你敢辱及家慈?”
他暴怒地吼道。
张将军气的脸都扭曲了,不过一想到他妈那特殊的身份,的确有些不安,还是尽力压住了怒火。
“韦指挥,老朽一时失语,回头登门向京兆侯夫人谢罪。”
他说道。
“赶紧走吧,后面十几万刁民!”
韦善推了他一把喝道。
张将军看了看一片混乱的部下……
“先撤出谷!”
他说道。
现在也的确没法守了。
他们就是在条狭长河谷,虽然这一段不像冷泉关那么窄,但也不过一里多宽,而且还被汾河劈开,实际上他这边也就不到一里宽,如果光是他的部下,那可以迅速列阵顶一顶。但现在韦善的部下和他的部下正搅在一起,完全已经乱了套,光把各部分开就得些工夫,而此时前面已经出现火光,就这点距离不用等他完成人家就到了。
他的命令立刻传递,那些骑兵纷纷掉头,然后向北撤退。
河神北上最大的麻烦,雀鼠谷通道就这样放开。
也是唯一的麻烦。
过了这条通道,一直到太原就全是平原了。
黎明时候,韦善等人一口气跑进了介休城,但北上的刁民前锋已经占领义棠,虽然天亮后他们停下,但却已经踏入晋中盆地。而且这时候雀鼠谷通道反而成了他们的堡垒,尽管平阳卫指挥使带着部下已经返回,但却受阻霍州无法北上。同样韦善等北线负责堵截他们的,也无法进入雀鼠谷驱赶,从义棠到霍州的河谷中,十万刁民从容休息。
当晚。
介休,平遥,孝义,汾阳等地刁民全部冲向城门。
介休城内韦善带头弃城逃跑。
张将军也只好跟着,然后短短一夜北上的刁民滚雪球般,一下子膨胀到了近二十万,而且其他各地也全都蠢蠢欲动,魏国公徐辉祖当机立断下令关闭太原城门,放弃对周围各地的守卫,太原各卫及晋王护卫全部收缩进太原登城固守。
并向京城告急。
三天后。
太原再次被围。
只不过这次包围太原的,是超过三十万青壮。
真正包围。
整个太原城被他们团团围住,而太原府各地士绅踊跃捐粮,以解决三十万人的吃饭问题,确保他们可以长期包围下去,甚至他们自己就完成整编,以县都里形成编制,确保指挥系统。他们也不是造反,就是为河神开路,跟着河神来祭拜,河神要进太原城祭拜当年旧友,比如王禀这些,老百姓也跟着一起来祭拜忠臣,这是很严肃的事情。
但不是造大明的反。
至于各地死的地方官,那都与这些百姓无关,赵城知县是失火,灵石知县是遇上老虎……
被老虎叼走了。
灵石四面环山,年年都有虎患,所以知县被老虎叼走也不奇怪。
总之太原就这样被包围。
而山西的卫所兵,其实多半都在太原城内,外面是并不多,除非从山西行都司调兵,但山西行都司是边防兵,一旦调动他们,跟容易被残元趁虚进攻长城线。
所以不能动。
但指望山西目前兵力,是解决不了这么多刁民的。
所以魏国公为了不刺激他们,也严禁各部主动攻击,大家保持对峙就行,剩下交给皇帝陛下处置。
晋王府。
“你还等什么,非要等到那些刁民打开太原,把咱们全杀了!”
王妃怒斥世子。
朱济熺依然没有得到正式册封。
这时候王宁,宋忠二人还没到太原,来恭也因为河神一事,暂时在潞州稳定地方,因为他的坐镇,泽潞的青壮没有北上,否则那里的青壮也会加入包围太原的队伍。
所以验尸也没开始。
好在时间还足够,到现在为止,晋王死了还没一百天呢!
“母亲,看外面情形,这些刁民似乎无意攻城。”
朱济熺小心翼翼地说道。
他又不傻,外面那是杨丰,他嫡母和杨丰早有勾搭,这他很清楚,现在又逼着他向傅友德求救,摆明了杨丰的目标就是傅友德,当然,他并不是在乎他老丈人的命。问题是他不能这样做,因为他是藩王世子,而傅友德是另一个地方的镇守大将,如果他向傅友德求救,性质比当年周王私会冯胜还严重。如果他现在这样做,那么无论傅友德来不来,这一条就可以让他去凤阳高墙,而他嫡母兼姨妈逼着他这样做的原因很简单……
投名状。
当傀儡的投名状。
他只要这样做了,他嫡母兼姨妈就随时可以告发他。
然后皇太孙会快快乐乐把他踢进凤阳高墙。
那么以后他就必须对她言听计从。
这属于自己把刀架在脖子上,然后把刀柄递给她。
“刁民就算无意攻城,那那个河神呢?他可是自称大宋什么忠臣,说你们朱家夺了大宋江山,你又是朱家子孙,那你猜猜他进太原,第一个先杀谁?”
王妃冷笑道。
朱济熺忧郁了一下。
威胁,毫无掩饰的威胁,不做那河神就来杀了他,是他死还是他老丈人死,自己选一个吧!
“还是母亲考虑周全,孩儿这就给颖国公写信求救。”
他赶紧说道。
“写完之后交给我,我给你看看有什么需要润色的,等你改好了再给你安排人送过去,如今咱们可是全指望颖国公了,徐辉祖这狗东西,摆明了是畏敌如虎,咱们不能指望他了。”
王妃满意地说道。
然后她在朱济熺的恭送中走了,出去后径直向佛堂方向走去,很快到达佛堂,急不可耐地打开密室门,而杨丰正躺在熊皮上,恍如一个刚刚抢了压寨夫人的山大王,王妃笑着解开腰带,紧接着扑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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