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历十年春,淮阴侯赈灾回京路上偶遇山体塌方,身陨。消息传回京城,满朝哗然,晋庆帝感念淮阴侯功绩,特准淮阴侯幼子黎京墨承袭父亲爵位,自此黎京墨成为晋国最小的异性侯。

    四月初四,天气阴沉,似有大雨将至,为显皇恩浩荡,庆帝令太子携公主上门慰问,但二人似乎来的不是时候。

    淮阴侯府并不似往日般沉寂,一大早就中门大开,几辆朴素低调的青蓬马车停在门口,丫鬟仆妇步履匆匆,忙着把东西运到马车上去,马儿不耐烦的在原地踏步,时不时发出几声响鼻。

    “皇兄,他们是要出远门吗?”金慕诗掀开车帘看着淮阴侯府人来人往,天真的问道。

    金慕意绷着一张小脸看着淮阴侯府的大门,并没有人通报今日淮阴侯府有事不能待客,他拘着金慕诗在马车内观望,摸摸金慕诗毛茸茸的小脑袋叮嘱道:“黎伯伯去了很远的地方,桦桦乖,千万不能提及此事惹黎家人伤心。”

    金慕诗对于皇兄的话似懂非懂,但是不妨碍她举起肉嘟嘟的小手捂住嘴,只留一双杏眼在外滴溜溜的转来转去,同时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二人说话间,侯府几位主子跟在黎京墨母子身后走了出来,脸上均挂着悲痛挽留之色,只是似有似无的微扬嘴角暴露了某些人迫不及待的内心。

    几人站在门口似是话别,马车停的太远,金慕诗只瞧了个大概,因为无聊反而被正在吃草料的高头大马吸引了目光,马儿因着有草料吃显得温顺至极,让人忍不住想要摸上一把。

    眼看黎母转身要走,腰间悬挂着鱼状青玉佩的黎京墨死死攀着瘦弱妇人的衣袖,哭哭啼啼的苦苦哀求。

    “娘亲,你不要走,儿子乖乖听话,你不要走,爹爹不在了,娘亲也不要儿子了吗?”

    黎母素面朝天,脸色苍白,眼底青黑,眼中充满血丝,头上斜斜插着一枝素白绢花,着素色衣衫,身无配饰,一副新丧装扮。

    她苦恼的看着哭闹的黎京墨,无奈的弯腰蹲在地上与黎京墨平视:“墨墨乖些,父亲没人陪很可怜的,母亲要去为你父亲祈福,陪伴父亲。”

    “可是,娘亲走了,墨墨也没人陪了。”5岁的黎京墨摇摇小脑袋,左右为难。

    “啊呀,嫂嫂放心去吧,墨墨有我等看顾,还怕出事不成。”长相精明的二婶母似是等的不耐烦了,暗地里撇撇嘴,扭着腰走到黎京墨母子身边,一把夺过黎京墨的小手,暗暗用力将他扯到身边,笑嘻嘻道。

    黎母得了保证,看着哭闹不止的黎京墨闭了闭眼睛,终是狠下心来,扭头上了马车。

    “母亲!”看着马车渐渐远去,小小的黎京墨甩开二婶母的手,哭喊着追跑道,“母亲,不要忘了墨墨还在家里等着母亲呢。”

    黎母的马车刚刚拐过胡同口,黎家众位主子就转身回了府内,只是不知有心还是无意,没有人理兀自伤心的黎京墨。

    “这雨下的可真急,嫂嫂也是,非要挑这个时候离京,害的人一大早起来受冻,真是晦气。”

    雨倾盆而下,兜头浇到跌倒在地的黎京墨的身上,比小厮动作更快的是金慕诗兄妹:“阿呀,皇兄,他摔倒了,我们去帮帮他吧。”

    “不哭不哭。”一把做工精致小巧的油纸伞隔绝了黎京墨头顶的大雨,一道稚嫩的童声在黎京墨耳边响起,“皇兄说淋雨会长不高的。”

    小萝卜头蹲到黎京墨面前,不甚熟练的用帕子擦干了黎京墨的眼泪,黎京墨看清了女童的脸,是一张很可爱的圆圆的小脸,绑着两个更可爱的小啾啾,一双弯弯杏眼里呈满了担忧。

    看见比自己还小的妹妹在人小鬼大的哄自己,黎京墨难为情的擦了擦眼泪,抽抽噎噎的问:“你是谁?”

    “我叫金慕诗,我来是让你开心的。”小萝卜头如是回答道。

    听到小萝卜头的话,黎京墨抬头直视着金慕诗的眼睛,忽然觉得没那么不开心了,鬼使神差的问道:“你是爹爹送给我的妹妹吗?”

    “臭小子,她是我妹妹,才和你没关系。”金慕意妹宝的属性已然开始显露,听着两个小萝卜头没营养的对话,终于忍不住抢白道。

    因着两人都是蹲在地上的,直到听到头顶传来声音,黎京墨才后知后觉旁边还站了个人,手上还有把大伞牢牢罩在三个人头顶,不然只金慕诗的那把小伞,两人怕是早就湿透了。

    “没关系呀,皇兄,黎家哥哥比较可怜嘛,如果能让他开心一点,当妹妹就妹妹吧。”金慕诗移开挡在头顶的小伞,抬起头眨巴着两只眼睛看着金慕意,疯狂朝兄长示意,“这样桦桦逢年过节就有两份礼物收了。”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金慕诗说完还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嘴唇,活像一只小馋猫。

    “见过太子殿下,福荣公主。”黎家众人还未走进二门,就听小厮来报说太子携福荣公主来访,匆匆折返,看见小公主和黎京墨说的开心,黎二婶一把把身边的孩子推到太子身边。

    “小侯爷近日脾气不太好,恐冲撞了公主,不如由这孩子陪公主殿下玩耍吧。京彦还不拜见太子和公主殿下。”

    闻言,金慕诗往黎京墨身后一躲,做了个鬼脸道:“我才不要和丑八怪玩。”

    其实黎京彦长得并没有多丑,只是小孩子很敏感的察觉到了黎二婶身上的恶意,下意识保护刚认识的小哥哥罢了。

    金慕意自小就是被庆帝抱在膝盖上看奏折长大的,哪里看不透黎二婶的小九九,皱了皱眉头,眼看黎家人也不往府里迎自己,干脆甩了甩袖子,借故提出离开。

    “墨哥哥记得时常来宫里找我玩呀。”金慕诗自马车上探出脑袋来奶声奶气的和黎京墨挥手告别。

    黎京墨点点小脑袋表示知道了。

    “呵呵,叫阿彦也去,小孩子人多热闹嘛!”黎二婶趁机搭话,发出的尖锐刺耳的笑声,见无人搭话,尴尬的笑了两声,推了推身边的男人示意他说话。

    见男人不说话,黎二婶瞪了一眼男人,只好自己蹲下来和黎京墨说话:“墨墨呀,下次进宫你一定会带上你彦弟的吧,你最喜欢和彦弟玩的对吧。”

    “二,二婶”黎京墨摇摇逐渐发昏的脑袋,晕倒在了黎二婶的怀里。

    “啊呀呀,怎么了这是,和我可没有关系呀。”黎二婶一把把晕倒的黎京墨推到小厮的怀里,不住后退。

    “二嫂,你太过分了。”黎小叔黎宽终于看不下去了,怒视黎二婶一眼,抱着黎京墨快步往院里送,“去请大夫来。”

    “陛下。黎夫人没了。”

    坤宁宫里,帝后带着一双儿女正在用饭,夏公公弯腰进来,凑到庆帝耳边低语道。

    庆帝夹菜的手一顿,与皇后对视了一眼,捂住金慕诗的小耳朵,皱着眉头道:“怎么回事?”

    “听说大雨导致惊马,直直摔到悬崖下去了。找到人时就已经断气了。”

    庆帝听了也是惋惜不已,金慕诗自昨日回宫后就一直念叨着黎家哥哥如何如何好,可见是个好的,如今父母先后离世,五岁稚童该如何在深宅大院里生活,更何况,那黎家二儿媳可不是个好相与的。

    一心用饭的金慕诗不知发生了何事,还以为是父皇在陪自己玩,挥舞了一下握着勺子的手,傻呵呵的朝着母后咯咯笑。

    庆帝沉吟了一下,松开金慕诗的耳朵,宠溺的问道:“桦桦可喜欢黎家小子?”

    “喜欢,黎家哥哥长得好看。”

    “那,让他给你当伴读好不好。”庆帝笑眯眯的抛出了一句话。

    “陛下,这于理不合。”皇后欣喜庆帝看重自己的儿女,可是公主设男伴读还是前所未闻。

    “哎,梓潼不必再说,朕的公主做什么都不为过,是不是呀,桦桦。”皇帝摸了一把金慕诗手感极好的头发,反问金慕诗道。

    “桦桦是最厉害的。”金慕诗晃晃小脑袋,神气道。

    “哈哈哈,是,桦桦是最厉害的,父皇都甘拜下风。”皇帝哈哈一笑,这事就这么定下了。

    淮阴侯府也被打的措手不及,黎京墨刚刚苏醒突闻噩耗就又晕了过去,夏公公到时,黎家长辈正乱哄哄的挤在黎京墨的院子里各执一词。

    “二嫂,墨墨还小,不是说好不告诉墨墨的吗?为何这样刺激他。”黎宽气急,指着黎二婶一通指责。

    “我,我也没说什么呀,就是一时没管住嘴罢了。”黎二婶委屈巴巴的缩着肩膀,嘟嘟囔囔的反驳。

    黎宽听到屋内传来了小厮的惊呼声,狠狠的瞪了黎二婶一眼,扭头进了屋内,大步上前,坐到床头,扶起黎京墨。轻声轻语的问道:

    “墨墨醒了?感觉怎么样。”

    “小叔,我是不是变成没爹没娘的野孩子了。”黎京墨不哭不闹,只是用双目无神的漆黑瞳孔看着黎宽,“我娘呢,我要娘亲。”

    黎宽被看得后背冷汗淋淋,把黎京墨搂进怀里,为难道:“乖孩子,以后你就是我儿子,小叔来照顾你。”

    “圣旨到!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黎二婶听着旨意眼神逐渐变亮,当听到两月后接黎家子入宫教养,担任福荣公主伴读时,眼神彻底放光,喜的都快维持不住恭敬的表情了。

    夏公公宣完旨时抬头就看到了黎二婶不断抽动的嘴角,便好心关心道:“黎二夫人为兄嫂忧心至此,一片真心可歌可泣,切不可讳疾忌医,有病得治啊。”

    “多谢公公,臣妇没事。”黎二婶脸色一僵,干干巴巴的福了福身,婉拒道。

    待夏公公离开,黎二婶换上一副笑脸转身进了黎京墨的院子,走路一步三摇的,可见极为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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