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言的话终究还是进了吕尚的心里,即便是吕尚对自己吕氏女的身份有所抗拒,但自她嫁进来就永远无法摆脱庄吕两族,她与庄及之间横了太多,注定无法如普通夫妇那般纯粹。
侍女打开小厨房的门,送来了吕尚要的东西,一个精致的黑漆食盒。吕尚接过打开,将一个盖碗小心翼翼地放进去,碗中盛的是她亲手熬了整日的汤,侍女意欲上前来接,吕尚执意自己提着。近半个月来猨翼边境时有小族来犯,庄及为此事昼夜辛苦,吕尚便想借这个由头来缓和她与庄及的关系。
此刻天色已黑,随行掌灯的侍女至门外便止步旁立听侍,吕尚一人提着食盒敲响了书房的门。
“进来。”
房中传出的声音令吕尚心中忐忑,一丝犹豫推开门走了进去。
庄及坐在书案前,抬起头见来人是吕尚,些许诧异道:“你怎么来了?”
吕尚敛襟道:“妾见族长近日辛苦,特意熬了些汤来。”说罢起身颔首走到庄及身侧,屈膝跪下恭敬地取出奉上。
庄及未接,继续翻看文册,淡淡道:“你是府里的夫人,以后不要做这些事。”
吕尚听闻此话不觉灰了心,稍稍缩了手,低着头不语。
庄及又看了片刻,发觉吕尚仍端着汤呆在原地,又瞧着她落寞着神色含着犹落未落的泪珠,不免动了恻隐之心,轻声道:“太烫了,等下凉了喝。”
吕尚闻言恍然欣喜,猛地抬起头看向庄及,轻手地放碗在一旁。
庄及望了窗外漆黑的夜色,对吕尚道:“我这里一向不知时辰,你先去休息。”
吕尚浅浅一笑,摇摇头道:“妾想陪着族长。”
庄及垂目瞥着那碗汤,若有所思道:“随你。”
不想这一陪就是一夜,吕尚趴在书案上醒来,书房里早没庄及的身影,一抬头只见昨晚的碗已然空了,不禁低头笑了笑。
无音阁二楼,林珏一手推开朝街的窗户,恰巧此刻一个人骑马急匆匆地穿街而过,林珏不免笑了笑,道:“第五个了,你猜庄及会和他那位‘好舅舅’谈些什么?”又转换了语气,赞道,“无音阁当真是好地位,猨翼凡有出入定是路过此处,消息自然也就来了。”
宫璇玑坐在桌案前,面上淡淡的,没有言语。
林珏不闻身后之人回应,便回过身来坐在宫璇玑身侧,见她又在捣那些红色花瓣,不由得感叹道:“此一双纤纤玉手,若是抚琴必是极好的!”
宫璇玑听了住了手,抬起头正色道:“我的琴声也是要人命的,珏公子可听得?”
林珏禁不住低头笑了笑,道:“璇玑这一张嘴,真是让人爱不是恨又舍不得。”
宫璇玑抽了手,一面继续捣花瓣,一面问道:“既有如此闲心,珏公子不如猜一猜吕凉到几时会想清楚猨翼边境之乱是出自林氏之手。”
林珏笑道:“以他的脑子,怕是要庄及找过他之后才能发现端倪。”说着一顿,恍然明白过来,忙嘻笑着佯作委屈道,“诶,什么言作出自林氏之手,不过是放出些消息,那些不足道的小族就赶着卖薄山人情,他们一心作乱,我一个软弱的世家公子哪里有什么办法,璇玑勿要冤枉我。”
宫璇玑心知林珏是故意说出此话来戏谑她,却依旧忍不住停下来,斜睨了他一眼,林珏见了“嗤”地一声大笑起来,宫璇玑闻声心里不悦,侧身一把将药杵举到林珏的脸上,林珏忙退身住口摆手笑道:“好了好了,我不闹了。”
宫璇玑收了手,林珏趁势伏身桌案上凑近些,央告的语气开口道:“璇玑,我放出的消息究竟落到了你无音阁手中几次?
宫璇玑火气未消,也不正眼看林珏,只冷冷回道:“若在此刻,林二公子还不清楚无音阁的底细,那我也算是所托非人,还是说二公子在度量我保留的程度?”
林珏被宫璇玑识破掩饰着微微一笑,便要伸手去抚宫璇玑求情,岂料宫璇玑抱起存放花瓣粉的木盒子一个转身站起,轻松避过走开了。
林珏一时难以容情,索性趴在案上,提高了声音央求道:“那好歹应了我下月初的事吧!”
宫璇玑把木盒子放入柜中,关好门方缓缓开口道:“有巫族老夫人的寿辰宴,我的身份不便到场。”
林珏笑道:“又不是让你以无音阁主的身份前去。”
宫璇玑闻言微微一顿,转过头来看向林珏。
仆人一通传吕凉就匆匆整衣出来相迎,庄及却已经进了院子,吕凉忙上前行礼道:“族长尊驾下顾,小老儿真是蓬荜生辉”
庄及停步双手挽起吕凉笑着打断道:“舅舅还和我来这一套。”
吕凉正色道:“亲疏尊卑,礼法有别。”
庄及闻言笑了笑,松了手在吕凉的肩上拍了拍,挑挑嘴角没有言语,负手走了进去。
庄及也不用人前请,自行去了正堂,在上位坐了。吕凉默默跟随,也不多言,立在下首位。自流言一事出,吕凉对庄及心怀戒心,多了些警醒,又有吕芳提醒,更是在庄及前稍稍收敛了此前一贯张狂的行径。
庄及瞥着吕凉不由心地拘着礼,不免心起一阵嘲笑,面却不显,故意对吕凉的举动见而不闻,直待仆人上过茶后,端起欲喝时方略有惊讶道:“舅舅这是何故,坐。”
吕凉微微抬眼,坐在了一侧。
二人正没言语间,忽然一人慌张走入,直向吕凉行礼回事,未等那人开口吕凉断然站起身,喝道:“不长眼的东西,没看见族长在上吗?”说着那眼睛窃瞄着庄及的颜色。
那人闻言惶恐,忙向上跪拜头碰地有声求饶道:“小人有眼无珠,还请族长赎罪。”
庄及缓缓放下茶碗,温和道:“无妨,起来。”又侧头向吕凉开口,“不过些许小事,舅舅也不要太严苛了。”
吕凉颔首应着,那人打量吕凉眼色才敢站起来,躬着身体低着头。
庄及瞧他一身风尘,猜着是打猨翼边境赶回,便问道:“可是又有小族来滋扰?”
那人顾虑着吕凉,迟疑着没有答言,反而侧目看向吕凉求得态度,吕凉见了不禁怒气咂嘴喝声,那人一时惊怵,忙会意地向庄及回道:“禀,禀族长,接连已是五六个了。”说着一顿又挽回道,“不过吕芳少爷都一一料理好了,让小人回来报平的。”
庄及被这蠢笨的维护行为逗笑了,吕凉更是神情阴沉,呵斥那人下去,那人怯惶惶地滚出去,临门还绊了一跤。
吕凉怒瞪了那人一眼,回过身欲对庄及解释,不想庄及站起身走过来,望着门外正色问道:“舅舅对此事,如何看?”
吕凉知道庄及问的是边境之事,便敛了神色回道:“不值一提的小事,何劳族长忧心,芳儿自有法子整治。”
庄及闻言立侧过身来,微微低下头凑近些皱眉轻声问道:“不值一提吗?我倒是觉得很值一提。”
庄及猝然居高地接近带给吕凉压迫感,可吕凉又不得退开,只能默然立身受着。
庄及端正了身体,开口道:“舅舅方离猨翼境界多久,那些不着眼的小玩意儿就敢来挑衅,说白了,就是没了上位者的震慑,他们也配把自己当件东西了。依我看,舅舅不妨回去,给些厉害瞧瞧,他们也该明白自己是什么了。”
吕凉一闻庄及有让他离开之意,忙回道:“族长也言那不过是些玩意儿,芳儿自小随我在外,处理起来得心应手,些许时日,便可安静下来。”
庄及听了禁不住“嗤”地一声笑出来,道:“舅舅何必与我顾左右而言他,边境动乱的根本原因在于他们忘记了强族所带来的恐惧,不在于守卫者有没有能力去压制。”说着严肃了神情,“舅舅认为我会给时间来让吕芳去树立所谓的威慑力吗?”
吕凉有些急了,道:“族……”
“舅舅!”庄及厉声打断道,“舅舅要想好,如是不回,那我只好从族里另择一位重之人,给吕芳送过去。”
话也挑明,也不必弯弯绕绕的,吕凉也明白了庄及此来的目的,联想起之前他曾拜访了庄钊,便抬起头来正色道:“原来族长今日,不是论亲戚,而是夺权来了。并非是我自夸,庄钊行将就木,空挂着虚名,未必就能把吕芳比将下去。族长意定他,未免不是眼小了些。”吕凉心头火起,也不顾及言语得失。
庄及听闻此话,稍有诧异问道:“舅舅,说什么?”
吕凉断声道:“实言罢了。小小事件就这般大动干戈,我也是几十岁的人了,若怕这些可活不活了。族长定下何人便是何人,小老儿怎敢违背,也要他有命活着到那里。”
庄及看着吕凉怒火中烧的样子,反而大笑了几声,转身拂袖径直去了,还不忘背身挥挥手,笑着大声道:“谢舅舅成全!”
迈出了中院的门,随行的人忙跟上来,庄及一瞬就收了笑意,沉了神色,看似不在意实则也是动了气,未行几步忽然胸口一阵憋闷巨痛,撑不住喷出一口血来,随即就昏了过去。众人一见立时惊慌地上来搀扶,吕凉府里的仆人更是吓得脸色惨白跌跌撞撞报去吕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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