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珂溟抬手推开他,顾衍倒是没了脾气,低头问他,“困不困?”
陆珂溟摇了摇头,他昏迷那会也算是休息了,是以此时困倒是不困,就是还有些虚,“我调息一会。”
他席地而坐,顾衍站在一旁纠结半晌,还是默默回大殿寻了个软垫,拿布帛擦了好一会,这才将陆珂溟挪上去,自己同他挨在一块坐着。
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陆珂溟将内力运转一大周天,人已清明许多,一睁眼,便见顾衍静静靠在一旁,似是睡着了。
他看着顾衍安静的侧脸,适才顾衍说的话,他听得很清楚,那些话在这个悄然的暗夜中在他心间浮动,他霎时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眼前这一切竟是让他前所未有的心安。
在言川的炼狱挣扎,在江湖的血腥向死而生,他从没感到哪怕一丝一毫的轻松,而此刻,在这深不见底四处封闭的洞穴中,他没有面对未知甚至于死亡的惶恐与不甘,而是异常的平静。
壹暮见他醒了,便停留在他的指尖,显得温驯乖巧。
陆珂溟轻轻道:“小东西。”
壹暮用触角戳了戳他指腹,振翅飞走了,也许在陆珂溟袖子里待得太久,它总爱乱飞,也总爱像寻常花蝶一般拨花采蜜,尽管唯一能让它存活的,只有陆珂溟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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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衍眯了片刻便转醒,两人回到大殿与瑶枢宁等人汇合。
白瑛睡了一觉,却是哭着醒来,她抱着瑶枢宁胳膊,哽咽道:“师兄,我们是不是真的出不去了,我好饿,我好想念昨日那条蘑菇鱼,为什么没吃完,不然我现在还能多撑一会,为什么我不能做饱死鬼……”
瑶枢宁听着她的哀嚎,捏捏她泪涔涔的肉脸,言简意赅道:“出得去,但先减肥。”
白瑛哭得更大声了,“你曾说过山珍海味任我吃的,你终于还是嫌弃我了,男人,男人啊男人,”她一把鼻涕一把泪,跑到余孜舟怀里撒泼,“哥哥你莫要再理他,他这个人空有皮囊,其实又坏又毒。”
瑶枢宁像拎小猪将她拎出来,“莫要弄脏你哥哥的衣衫,”他瞧着皱在一团的肉球,颇为嫌弃道:“你自己胖还说不得了?扯我作甚,再说我怎知你这身材会一发不可收拾,明明我与你吃的也未差多少。”
起初,白瑛确是一个瘦弱的小姑娘,瑶枢宁瞧着可怜,便喂她日日吃,夜夜吃,待身材终于肉乎起来的时候,白瑛的胃已如无底洞,彻底不受控制了,面对此番局面,他瑶枢宁自也是有错。
余孜舟瞪了瑶枢宁一眼,在白瑛情绪崩溃前柔声道:“胖乎乎的才可爱。”
又安慰了几句,白瑛这才渐渐止住哭泣,只是依旧抽噎着。
泪眼婆娑间,她瞧见顾陆二人进来,她倒也是孩子心性,转眼便忘了瑶枢宁取笑她这茬,“咦?顾先生是寻到路了?”
顾衍:“?”
白瑛道:“你脸色好了许多,人都俊了。”
顾衍:“……”
瑶枢宁在一旁抚弄着扇子,意有所指道:“我瞧着倒是得了甜头,心满意足之色。”
顾衍对瑶枢宁口中所说的那一夜耿耿于怀,此时自然没什么好脸色,“我和他再去寻一圈。”
待着原地等死之事自然是无人会做的,几人便又朝着黑暗前行。
正走着,一股极为诡异的气味无声而来,壹暮在袖口中扑腾着蝶翼,陆珂溟察觉有异,轻轻拉了拉顾衍的袖口,顾衍轻声道:“没事。”
耳边传来泉水之声,顾衍担心泉水中又会出现类似金餮的魔物,不动声色地挡在陆珂溟之前,那是一口泛着阴森绿光的死泉,亦如诛心湖一般。
顾衍随意朝死泉中扔下一粒石子,石子无声无息沉入泉底。
然不过片刻,泉水缓缓溢出,如匍匐爬行的水蛇,带着腐烂的气息,向几人慢慢靠近。
来时的道路巨石倏然落下,白瑛惊叫一声,“洞口、洞口被封起来了!”
几人忙朝泉水另一边掠去,但那水竟似是长了眼睛般,朝他们方向急速追去,速度愈来愈快,顾陆二人运力掰下一块巨石朝身后漫上的水推去,他们用了七成力,水被击出数尺高,散出无数水花,落地时发出“嘶嘶”之声,竟是极有腐蚀性之物。
陆珂溟同顾衍对视一眼,两人目光有些凝重。
死泉水一击不中,在惨淡火光中生出无数诡谲暗影,裹挟着似怨似怒的哭声,从西面八方席卷而来,顾衍用真气筑起一道气墙,死泉水在外撞击着,顾衍的衣袍被风无声吹起,他眸色凝沉,运力一震,水花悉数化作薄雨落下。
瑶枢宁与余孜舟在其后化掌为刃,硬生生在光滑的石壁上凿出了一条登高之路,“走!”
待白瑛先上高处,瑶枢宁回身,摇扇一扫,水花瞬间后撤,几人趁此忙往高处飘掠而去,死泉水一次次攀岩而上,却败在自身重力之上,像是愤怒了般,渗着阴冷的光。
许久,终是缓缓退回死泉中。
而死泉之上,俨然出现了一口猩红棺材,倒映着绿森森的光,犹如地域池畔,血色暗花。
棺材的凭空出现,让洞穴瞬时阴风扑面,陷入一种极为可怖的氛围之中,适才的尖锐的叫嚣之声犹在耳畔,一时间,几人都没说话。
白瑛心绪似还被那仿佛要吞噬一切的死泉水扰得惊疑不定,声音有些抖,“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这是死泉,因长年喂以死物,吸了一池子阴气,”瑶枢宁嗤笑,“难怪柒墟教能恶霸江湖□□之首百年,尽研究些邪物,又有几个教派能奈何得了。”
余孜舟皱眉,“当真是些登不得台面之物。”
瑶枢宁不自禁战栗一下,颇为委屈地看着余孜舟,“可怕可怕,孜舟哥哥你得护着我些。”
余孜舟默默站得远了些。
瑶枢宁一笑,也未在调侃他,只朝下望了片刻,“死泉似有消停之意。”
顾衍视线一直定格在棺材之上,他脚步微错,已飘然掠下,朝那死泉缓步而去。
陆珂溟紧随其后,掌心始终有内力在运转,他们此时离死泉很近,若是那死泉水在此时袭击,他也可有抵挡之力。
但死泉仿若偃旗息鼓一般,只在池内汩汩冒着泡,并没有进一步的动静。
棺材虽是从死泉中冒出来,却是滴水未沾,表面光滑无痕,暗红如血,腐臭隐隐溢散,无端生出些寒意。
顾衍有一种道不明的感觉,他抬手拦着陆珂溟,“在这呆着。”
陆珂溟想说什么,顾衍似有所觉,偏首看着他,目光微冷。
陆珂溟:“……”
顾衍缓缓移开中间的棺材,棺材里果然躺着一具尸体,那具尸体是一名男子,男子着白衣,双眸紧闭,面色青灰,泛着森森死气,那是一张极为英俊的脸,顾衍却在看到他的瞬间紧了紧手,身体霎时如坠冰窟。
尸体躺在窄小的棺材中,似乎是死得很安详,但顾衍却知道,扒开那层白衣,是怎样一具千疮百孔的模样。他紧紧盯着那具尸体,极慢地,将手探过去……
然却在下一瞬,尸体骤然睁开了双眼!
这一变,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许是顾衍此前的情绪巨震引得他的片刻愣神,一只惨白的手已无声攀上顾衍的脖颈。
尸体凄凄一笑,露出一口血红的牙,直让人毛骨悚然。
他瞪着空洞漆黑的眼睛,像是在看着顾衍,又像是什么都无法入眼,“顾衍,你不该还活着。”
桑烟灌满煞气朝那手臂猛然挥去,却仿佛撞上一堵墙,尸体将阴冷的目光移向陆珂溟,“咦”了声,他歪头舔了舔唇,□□裸地打量着他,目光露骨淫邪,显得兴味盎然,“漂亮孩子。”
陆珂溟神色一冷,白色的剑光在洞穴中化作寒冰利刃,朝尸体铺面而去。
瑶枢宁几人已掠下地来,纷纷亮出武器朝那尸体攻去,霎时间,洞穴被强劲如海的内力灌满,碎石纷纷而落,如魔怪哭嚎,顾衍钳住尸体的手,运劲一扭,已逃脱开他的桎梏。
尸体武功走阴柔狠辣一派,身形快如鬼魅,寻常人遭几大高手围剿自保已是不易,他却尚有余力反击,这几人中最弱的白瑛被他阴冷的内力所伤,咳出些血沫。
瑶枢宁在缠斗间运掌将白瑛推至安全的一旁,哪知瑶枢宁一口气还未缓下来,便听见白瑛惊叫了一声,“呀!好多的蛇!”
原以为是个死气沉沉的洞穴,却危机四伏,暗藏杀机,几如无间地狱。
真正的黑夜,才刚刚开始……
一条条毒蛇无孔不入,转眼已将白瑛围了起来,它们吐着口中的毒信子,红黑的眼睛泛着阴冷的光。
“我去助她,你们小心!”余孜舟担心白瑛,眨眼间已杀入蛇群,将白瑛护在身后。
白瑛虽怕但脾气也不小,几番折腾委实激起了她的怒火,输人不能输阵,她朝那尸体道:“好啊,白皮鬼,那么多条蛇,可以给煲蛇汤加餐了!”
话音未落,蛇已多了数十条,竟还朝瑶枢宁等人扑来。
瑶枢宁奋力挡下尸体又一诡谲的攻击,被震得手臂酸麻,却还要分神杀蛇,他咬着牙道:“……闭嘴。”
白瑛悻悻住了嘴,与余孜舟手起刀落,砍杀了起来,洞内霎时血腥之气泛滥。
一刻钟过去,蛇仍从四面八方不断涌来,虽不至于无法应付,但长久下去,总有力竭之时,黑压压的蛇群带着血腥暴戾之气,看不到尽头的恐惧之感渐渐漫上,“孜舟哥哥……”
感受到白瑛的情绪,余孜舟手中的青山剑愈发灵动冷冽,“莫怕,它们伤不着你。”
而另一边,显然也陷入了僵局。
他并未让壹暮出来,只因他察觉此人的武功路数竟似与敛青师同宗。
敛青师虽教授陆珂溟武功,但不论是柬月亦或是陆珂溟此等在言川颇受重用之人,都未曾真正学到敛青师最为高深的武学,只因敛青师是个极为自负又是疑心极重之人。
他自负,是以他认为便算不传授最为高深的那部分,也足以让言川之人名震江湖,他疑心重,是以他从不会将最为核心的武功传授给任何一名弟子。
他不教,陆珂溟却见过,他观察着尸体的一举一动,欲找出破绽,然那一招一式可谓牢不可破,正想着以壹暮破局,顾衍已一掌袭向尸体的胸口,那一掌霸道狂妄,犹如江涛汹涌。
他终究,还是用了坤灵掌。
一掌尚未完全运出,洞穴上方却传来一声轻笑,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显得异常突兀。
掌势稍显退意,尸体顺势避开了这致命的一击,几人下意识朝那处望去,便见一人身着绿罗衫,带着一狐狸面具,悬挂在岩壁上,正优哉游哉地看着他们,还颇为悠闲地晃哒着腿。
尸体突然撒手后撤,死死盯着来人,只因他清楚地知道——
那人所在之处,是这个深洞仅存的,唯一的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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