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阙藏在被中, 听到了头顶之人发出了几声低笑:“你躲也没用,我若真想,日后总有机会。”
宗阙:“……”
“但你若此时出来, 我绝不如此行事。”那道声音又道。
“此话当真?”薄被之中那稚嫩的声音响起时, 潋月寻觅着动静,直接按住了那处。
但或许隔着被子, 那小龙呲溜一下又没了影。
“当真。”潋月看着从被中划过, 探出头的小龙道, “我何时骗过你?”
宗阙看他,默默游到了他的枕上道:“你该安寝了。”
骗的次数很多, 但不能说出来, 否则他不但不会认错, 反而会变本加厉。
“好, 勿让人看到你了。”潋月的手放在了枕上, 有一搭没一搭的绕着他的尾巴, “你这样的小龙最招人稀罕,一抓一个准。”
宗阙应道:“嗯。”
夜色已深,那绕着的手指缓缓停下, 呼吸转为了清浅绵长, 宗阙轻轻游动, 重新化为小蛇时缠在了他的腕上。
……
清晨在侍从的忙碌声中到来, 一应营帐皆要收起,马车齐备, 潋月登上马车,乾将那箱子送进马车时面上有些踌躇。
“主人,玄似乎不见了。”乾小声说道。
他知道主人对那条蟒的兴致很大,赐予了名字, 自然代表着认可。
可他们之间未签血契,若是丢了,只怕很难寻回,亦不知凶吉。
“在此处。”潋月抬眸伸了一下手腕,露出了盘在手腕上的小蛇。
乾的眼睛略微瞪大,本以为是类似于玄的小蛇,仔细辨别了一下才发现与玄幼时一模一样。
蚺自然无此变化能力,但主人给了许多天材地宝,能进化倒也不算奇事。
“恭喜主人。”乾说道。
“此事无需对外言说。”潋月说道。
“是。”乾行礼退下。
车队起行,春景如画,只是看久了也会觉得无聊,想要到达槁地需要不短的时日,旁人不知如何,潋月却得了新的趣味。
“你如今相当于人类的几岁了?”潋月揉捏着袖中的小蛇问道。
“五岁。”十分的言简意赅且冷淡。
“可能化人?”潋月被那尾巴推拒了手指。
宗阙回答道:“不能。”
“我们这骗人都是如出一脉的。”潋月笑道。
宗阙:“……”
“你最大能变得多大?”潋月问道,“可能吞的下那灵鹿?”
“能吞的下你。”宗阙被他不间断的揉捏着尾巴,觉得确实不能让他太闲。
“哦?我倒真想去你腹中一观。”潋月笑道,“若日后我没了性命,你便将我吞了,也算是造福于你了。”
宗阙看了他半晌,默默退入了他的袖中。
“出来。”潋月往袖中掏,他便再往上游一些,缠在臂上虽不算紧,但拽不出来,“这般不听话,就不怕我把你吊在车窗外喂了鸟雀?”
“嗯。”那清冽稚嫩的声音应了一下。
潋月眉头轻挑,发觉自己对这样的有恃无恐竟是不生气的,反而有的是时间和耐心跟他耗。
……
前往槁地路途颇远,行程处于巫地之中时还是一片葱郁,但越往西行,草木就越是稀疏,连那山林间的树木都皆是枯萎,或是被扒光了树皮,进入槁地之时,路边已可见饿殍,所见活人皆是有些有气无力甚至浑浑噩噩的。
他们见过车架时倒是眼亮,只是看到周围的护卫皆是眸中忌惮,可难掩那种跃跃欲试。
土地干涸而皲裂,即便有一二禾苗,也是枯死的状态。
因为此番景象,他们夜晚不便行进而扎营时护卫皆是戒备状态。
“不是说各地皆有相助一二?”潋月唤了巫厥进帐问道。
“相助之物应是去了王城,但也只能解燃眉之急。”巫厥说道。
此处景象实在让人蹙眉,但天灾之前必有取舍,若无一场大雨,槁地的情况只会更糟。
潋月看着帐外的月色沉吟:“此行还需加快行程,日后不必再安营帐,夜晚或燃篝火,或住车内,一路皆不要露富,食物更是如此。”
巫厥行礼道:“是,国师仁善。”
潋月闻言,唇角轻勾看着他,意味深长道:“仁善……罢了,你先去处理……”
“什么人?!”
“敌袭!!!”
帐外传来兵戈交织之声,火光骤然大亮。
潋月看向了帐外微微蹙眉,巫厥掀起帘帐,正见那被火把点燃的帐篷。
此处干旱,帐篷一类又易燃烧,自是一点即燃,火势冲天而起,兵戈在其中交织,隐隐可以闻到血腥味和焦灼的味道,马匹皆惊,嘶鸣不断。
“什么人?!”巫厥厉声问道。
“大王子,是山匪!”护卫急道。
前来进犯的人穿着布衣或是一些散落的兵甲,攻击却很迅猛,毫不客气的拼杀。
“国师在此,尔等竟敢冒犯!”巫厥扬声道。
“老子命都不放在眼里了,还在乎什么国师?!”一粗粝干哑之声响起,“若将国师剁了炖了煮汤喝,不知道能不能登仙?”
他说完便狂放的笑了起来,其他围攻的山匪皆是在火焰之中哈哈大笑。
“护卫此处!”巫厥拔出了剑道,“保护国师!”
鹿鸣微惊,巫厥看向了那处于战火边缘被灵鹿护着的人,提着剑攻了过去。
灵鹿在巫地之人眼中是灵兽,在即将饿死的人眼中却是一块肥肉,人若活不下去之时,便会失去理智,甚至有的已经不能称之为人。
“快,抓住那头鹿!!!”因为灵鹿的存在,那处的攻势极猛,那些人的眼中映着火光,其中却布满了贪婪和食欲。
他们一行带的护卫不少,可此处是槁地,这山匪竟似漫山遍野一般从四面围攻,且相当的有计划。
火光四溅,灵鹿即便护着诵,也难免对那火光畏惧,让诵几乎牵扯不住它。
火光扭曲了空间,一时竟有些四目茫然,刀光指向,诵浑身僵硬,脑海中想着要挪开,却挪不开步伐,脑海之中只有一片空白。
血腥的味道弥漫,诵蓦然看了过去,在看到刺入灵鹿身体内的刀时瞪大了眼睛,几近失声:“雪!”
“呼……”灵鹿低下头蹭了蹭他。
“你弄伤了怎么带回去?!”旁边之人谴责。
“我有分寸,又伤不到骨头!”
那道利刃拔出,染着血光劈向了诵,他几乎是下意识拉住了灵鹿,手勒的生疼,直面血光,一时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觉得火焰烤的整个人脑子都有些晕。
刀刃却在落下的一瞬间被一道剑光挑开,诵的手臂被抓住,他看着近前的人,被他猛的摇晃了一下回过了神:“厥?!”
“愣什么神?去国师那里!”巫厥单手抵挡着进犯的兵戈。
“是。”诵几乎下意识应道,拉上了旁边的鹿。
“自己去,没人会伤害它。”巫厥说道。
“可是它……”诵的话语出口,但见两道刀光向巫厥劈来,他几乎是下意识的向前,“小心!”
巫厥回身,挡过了一道,将人踹飞了出去,在另外一道落下时眸光落在了灵鹿淅淅沥沥的伤口上,反手的剑下移了一寸,手臂被刀光划伤,血液直接渗出。
“厥!”诵听到那声闷哼,下意识想要张口,身体却被甩到了一边,只见男人将剑换到了右手,冲入了敌人之中,“走。”
敌人一时不能近前,诵松开缰绳,看了面前的的灵鹿一眼道:“雪,跟我来。”
厥是拼杀过来的,他熟悉杀伐,而他不能在此处添乱。
他在火光之中寻觅着中心的营帐,朝着那处跑了过去,灵鹿跟随在侧,滴落的血液却缓缓染红了毛发。
火光冲天,且不断在蔓延,似乎要焚尽一切,即使是待在营帐中,也能够感觉到那股灼热的气息。
宗阙盘在潋月的手腕上看着帐外,山匪虽多,但大多疲弱,自是比不上训练有素,久经沙场的护卫,但这场祸乱的关键不在人,而在于火。
此处干旱,即便想要找到流水救火也无济于事,一旦无可控制,便不知会烧到何地,一旦所有东西皆被焚烧,即便降下大雨,也难以恢复往日生机。
可召雨需要集中天地之力,以他目前的力量还做不到,若是召开海水,此处同样会变成不毛之地。
他正思忖着,却见原本立在营帐之中的人转身来到榻边,从其中拔出了匕首。
“你做什么?”宗阙问道。
“自然是解了此处祸乱。”潋月将匕首置于掌心,拔出时一抹鲜红从他的掌心溢出。
宗阙蹙眉,却见他看向了自己问道:“可否借我一枚你的鳞片?”
宗阙看向他的伤口,卷起身体从身上撕下了一片鳞递给了他。
“真乖,竟是不问我做什么就给了。”潋月拿过了那枚莹润如玉的鳞片笑了一下,手中的鲜血却未滴落在地,而是源源不断的汇聚于他的掌心之中,凝成了一个血球。
“飘诸太华命公宾,上帝有令急速行……”他的口中念念有词,手中鳞片在他掐诀抬手之时直冲天际,手中血线随之牵引,同样在火光之中没入天际。
天空红光弥漫,蓦然一声惊雷,让那拼杀的声音都小了很多。
许多人甚至停了手看向了天际,借着火光竟是看到了乌云翻滚。
“这是要下雨了?!”
“莫非是天神开恩?”
“要下雨了吗?”
“雷罚?!这是雷罚!”
雷霆从天际闪烁,几乎贯穿到地面,天地威力之前,许多人都忍不住丢了兵刃,浑身颤抖。
“勿要再打了。”一道声音在这烈火焚烧的焦灼之中响起,似是来自天际,带着如风雨般的清凉之意。
所有人的目光转向,看到了那从帐中踏出的一袭白衣,即便是火光冲天,似乎也未侵染上他的衣衫,他仍是如同即将羽化的神一般令人看一眼似乎都觉得亵渎。
而在他出现之时,湿润的风漫过了山岗,一抹抹清凉湿润落在了众人的脸上身上,不过瞬息,已是模糊了周围人的身影。
“下雨了……”有人语气恍惚。
“真的下雨了,这是雨,这真的是雨!”
“终于下雨了!”
有人丢弃了刀剑在雨中狂欢,有人则不断的仰着头,试图让雨水灌进干涸的喉咙之中,雨滴大而迅猛,直接浇在了火焰之上,让周围渐渐变得暗沉却清凉。
潋月本已做好了被雨水淋湿的准备,却见绵密的雨水遇见他时便似自动避开一样,让他的发丝衣襟不染半分湿润。
天空中雷霆作响,映照在那一袭白衣之上。
“天神……”不知有谁呢喃了一声,恍神之人皆是跪了下来,深深参拜。
能唤来风雨,召唤雷霆,又身不沾水,这不是天神是什么。
“请天神宽恕我等冒犯之事。”
“请国师饶恕。”
“尔等退去吧,槁地将会有一场大雨,日后若再行此事,死后必入阿鼻地狱,永不能再入轮回。”潋月开口道。
“是,多谢国师!”一应人皆是行礼。
巫厥行至近前微微蹙眉,到底没有制止,只命人让他们放下刀剑后离开。
火势已灭,兵戈已停,潋月转身入帐道:“都不必进来。”
“是。”乾在外面应道。
潋月则坐在了榻边,将手腕上的小龙放了下来,从箱中取出了药道:“我看看你的伤。”
“不必,已经愈合了。”宗阙说道。
“你倒是便捷。”潋月拔开了瓶塞,伸出了自己那只随意用布暂时包住的手,其上伤口只是一线,可解开时仍然往外渗着血。
他拿过了帕子擦拭,又往上面倒着伤药,却连药粉都被血液染红了。
左右弄不好,他索性拿过了一旁的布就往手上缠。
“为何不叫乾进来?”宗阙抬头看着他裹得乱七八糟的布条道。
“若旁人知道我用血祈雨,岂不要把我抽干了?”潋月笑道,“血竭而死,一定很难看,还有你,龙形亦不可露于人前,否则扒皮拆骨都是轻……”
他的话未说完,手却被一双极细腻的小手捧住了,那道极清冽正经的声音从面前响起:“我来吧。”
潋月松手,面前的小手却在解着他手上的绷带,拿过了一旁的帕子细细擦拭着,将染红的药清理出去,再重新洒上药粉,一块帕子垫在了伤口上,裁剪得当的布覆盖其上,小心缠绕。
他做的细致,潋月的目光却落在了面前极是认真的小家伙身上,他的确还是个幼童模样,可皮肤细腻,发丝墨黑,眉眼如同小蛇时一样精致水润,一身简单的黑衣衬的肤色极白,这样的极致难免会与常人有些不同,可那一举一动的认真却似乎掩住了那份妖异之色。
潋月抬起没有受伤的手,捏上了他还带着婴儿肥的小脸,果然手感一级好,只是被面前的小家伙看了一眼,让他一时分不清是谴责还是无奈。
“真可爱。”潋月揉着他的小脸笑道。
“你伤口不痛吗?”宗阙无奈问道。
“痛啊,只是看到这么可爱的玄,连疼痛都减轻了。”潋月捏了捏他的小脸,又戳了戳他的鼻子,手指碰过他的睫毛,“你做蛇时都没有睫毛。”
宗阙扎好了布条,抬眸看着面前如之前所料的人道:“从未有蛇长过睫毛。”
“原来玄是一条爱美的小龙。”潋月摸了摸他的发丝道,“也对,你化蛇时还是个小秃子。”
宗阙将他的话无视,松开了他的手:“好了。”
“唔,玄的手真巧。”潋月看了看系的极漂亮的结,戳了戳他的小脸道,“再叫一声主人来听听。”
宗阙沉默了一下,看向了一旁染血的布问道:“这些要怎么处理?”
“烧掉就是。”潋月起身,拿过了一个火盆,将染血的布纷纷丢进了里面,火焰直接吞噬掉了血液,只是等他回身时,刚才坐在榻上的小家伙已经消失不见了,而一条小蛇正游进了榻上的锦被里。
那么小的小不点,已经聪明的有些过分了。
他之前果然不应该跟他轻易许诺片刻不离,以至于现在的小家伙直接恃宠生娇。
雨声渐渐停了,帐外仍有杂乱之声,潋月暂时无事,靠在榻上看着手掌上系着的布,回想着小家伙可爱的模样,比想象中更漂亮一些,绷着张小脸,气质与想象中一模一样。
他没了动静,片刻后锦被中有些许摩擦之声传出,潋月看了过去,在看到那探出的小小蛇头笑道:“舍得出来了?我就不寻你。”
宗阙:“……”
“好了,过来,待我日后伤好了再与你玩捉迷藏。”潋月朝他伸手道。
宗阙朝他游了过去,蜿蜒上了他的掌心道:“我不是与你捉迷藏。”
“嗯,知道了,是我与你捉迷藏。”潋月没有受伤的手揉捏着他道,“说起来你这道伤是伤在哪里了?屁股上?”
宗阙沉默的看着他道:“……腰上。”
“也好,若是伤在白白胖胖的屁股蛋上,日后我要揍你都不好下手。”潋月笑道。
宗阙:“……”
1314刷刷记账本,乐乐想打宿主的屁股,一。
外面的动静一直未停,潋月也一直未睡,有一搭没一搭的逗着盘在软枕上的小蛇,每每在他想跑的边缘试探,但无论他怎么说,小家伙就是不肯再变回人形给他玩。
“主人,巫厥王子求见。”乾在外说道。
“让他进来。”潋月起身,将枕上的小蛇拢入了袖中,受伤的手同样拢入,看向了掀开帘帐进来的人。
他的周身通通因为雨水而浸湿,身上还沾着血水,显然是一刻未停,与他高床软枕相比,属实看起来有些辛劳。
“王子辛苦。”潋月说道。
“此乃厥份内之事,不敢说辛苦,国师一场急雨才是此战胜利的关键。”巫厥行礼道。
“不过是江心补漏,只能救火,远解不了此处大旱。”潋月叹道,“车架可有受损,可会耽误行程?”
“不会,车架皆未受损。”巫厥迟疑一二道,“厥只是不明白国师为何要放走拿些贼人?岂不是放虎归山。”
“若你遇已饿到易子而食者该如何处置?”潋月问道,“行此事者槁地只怕处处都是,你可要将他们杀绝?”
巫厥沉吟,抱拳道:“是厥思虑不周。”
天灾之下必有人祸,此事难免。
“无事,为普通人必然恨之入骨,但为王者,需为天下计,只有从根源解决问题,才会让王放心将王位交给你。”潋月说道。
“是,多谢国师指点。”巫厥说道。
“你今日辛苦,回去之后换上干净的衣服。”潋月起身,将一瓶伤药放在了他的手中,“让人好好为你疗伤,槁地之行还需你保护。”
“多谢国师赠药。”巫厥接过道,“您早些安寝。”
“嗯。”潋月应了一声,坐在榻上沉吟。
半晌后乾的声音自帐外响起:“主人。”
“进来说。”潋月说道。
乾入了营帐道:“诵去了王子厥的营帐。”
“我就说他那道伤怎得伤在那个地方。”潋月弯起眉眼笑道。
“王子厥为他挡刀,只怕诵会回心转意。”乾说道,“主人预备怎么办?”
“你觉得破镜真能重圆?”潋月问道。
乾眸中划过疑惑。
“罢了,说了你也不懂。”潋月挥手道,“不用理会,且让他们重圆吧,反正也无甚影响。”
镜子已破,即便勉强被生死之情蒙住内心,可其中的伤痕仍在,越是遮掩,越是裂的深,待激情退去,不过是一地残渣碎屑。
“是,主人早些安歇。”乾退出了营帐。
潋月拉上了锦被,本打算熄掉烛火时看见那正在认真打量着他的小蛇。
那双眼睛稚嫩又澄澈,潋月戳了一下他笑道:“看什么?”
“我不明白你为何要掺和他二人之事。”宗阙说道。
主角攻受之间的感情本就多舛,即便没有他,个中矛盾不过是暂时引而不发,可他掺和进了此事,直接让巫厥心底恨上了他,也成了最终结局的导火索。
而诵其实是影响不到他的位置的,不洁之人不可侍奉天神,即便巫厥也不能强行让诵登位,令天下众巫皆服。
潋月撑在榻上,玩蛇的手指顿了一下笑道:“你倒是从我这里听的颇多。”
宗阙说道:“我是无心。”
“小小年纪懂得倒是不少。”潋月绕着他的身体笑道,“不过要说我为何要破坏他们,你瞧,同样都是巫,他能与情郎成双成对,我却只能至死都是孤身一人,想想便觉得自己可怜至极,我都没有,凭什么他们能有,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
宗阙看着他眸中的笑意,只觉得对方在将他当小孩子哄:“嗯。”
“好了,睡觉。”潋月笑了一下,熄灭了烛火,看着游在他枕上的小蛇道,“说起来你是一头雄龙,日后我该到何处给你寻一头雌龙去?”
“不需要。”那稚嫩的声音极为认真的拒绝。
“你不寻雌龙,日后哪来的小龙给我玩?”潋月笑道,本已做好了小家伙上当,日后都给他玩的准备,却见小蛇直接游下了枕头,一路游到了榻的对角处,要不是榻不够大,他还能游的更远些。
好像生气了?
潋月瞧着盘在那里的小蛇,即使是生气,也是小小的分外惹人怜爱。
他的年岁还小,或许是觉得若是有了成双入对的便会从他的身边离开而生气。
即便是龙,也还是幼童,黏人也在情理之中。
“你若不愿,我不给你寻雌龙就是。”潋月用裹了被子的脚碰他,“况且你想找,我也无处去给你寻。”
他不说后面的话还好,一说,那小小的蛇直接上了榻的柱子上盘好,头还向着外面。
小小的龙,一点儿玩笑都开不得,心眼就芝麻粒大小。
夜色渐深,潋月实在困顿,索性合了合被子入睡了,再生气也在榻上,估计气到明天就不气了。
绵长的呼吸声响起,宗阙身躯微动,从榻的柱子上游了下去,看着睡的极沉的人沉了一口气,盘在了他的颈侧。
这人真是没心没肺。
他的呼吸渐沉,那熟睡之人的唇角却轻轻勾了一下。
……
巫厥进了营帐,在看到其中等候的人时道:“你不该来这里。”
诵看着他周身的伤痕和血迹,即使做好了心理准备,但那样几乎外翻的伤口看起来还是很骇人:“你不必担心,我给随行的许多护卫都包扎了伤口,你为我挨了一刀,我若不来感谢,反倒显得太过避嫌,过犹不及。”
那替他挡的一刀让他想起了过往,但一句不该来却让他面对现实。
“那便帮我包扎伤口吧。”巫厥解下了盔甲,而因为他的动作过大,那些本来有些凝血的伤口又再次裂开的痕迹,血水潺潺,他盔甲中的衣服本就被血染红了大片,看起来分外的骇人。
诵深吸了一口气,在他坐下时拿过了一旁的剪刀,将几乎黏住的伤口小心剪开,撕裂声响起,诵小心清理着他身上的血迹,接过了他递过来的伤药道:“这是?”
“国师给的。”巫厥说道。
诵沉下了心神,将药粉放在鼻尖嗅闻,然后洒在了他的伤口上道:“你不是说他并非良善之人?”
“他给的药向来比别的巫有效,而且他不会明目张胆的害王族之人。”巫厥说道。
诵深深看了他一眼,垂眸帮他包扎着伤口,只听头顶之人说道:“我知道你如今不信我说的话,在巫的心中,国师更像是天神所化。”
“我信。”诵开口道,他对上了巫厥有些诧异的神色道,“我信你说的,他并非完全是一位良善之人,可你我也并非完全良善,为何又要要求他是个完人?”
多日相处,他觉得国师的身上就像是一团谜团,可人人身上皆有秘密,世间本无完人,国师能做到如此救民于水火,宽恕那些敢对他口出妄语之人,他实在无法用恶意揣测他。
“你可知你我之事……”巫厥的话戛然而止。
“你我之事与他人无关。”诵将他身上的伤口一一包扎好,将破碎的衣襟放在了一旁的托盘上,检查他身上再无伤口后起身,却被拉住了手臂。
“诵,你真的要与我彻底陌路吗?”巫厥问道。
诵轻轻抿唇,抑制住眸中的酸涩,回眸看向了他问道:“那你想让我如何呢?我对你情深一片,你对我避而不见?”
“自然不会如此。”巫厥反驳道。
“那就是暗通款曲了?”诵挣开了自己的手臂道。
“何苦说的这么难听,许多事都需要暂时隐忍。”巫厥蹙眉道。
“厥,如今我已不知你对我说的话是真是假了。”诵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他道,“我知你双臂皆可使剑,你那处伤是为何而受你我心知肚明,你若说需隐忍,最初你若同我说不得不为,我必会听你的,可如今这样的计太拙劣了,若需隐忍,还请大王子待到不必隐忍之日再来说清吧,告辞。”
他端起托盘离开,巫厥阻止不及,看着臂上重新渗出血液的布握紧了拳头。
潋月!若无他,他们当不至于走到这一步。
雨水让地面有些泥泞,诵的脚步匆匆,更是沾了不少泥水,他站在了重新烘起的火堆旁,将其中的血布丢了进去,衣袖却被什么扯了扯。
诵回眸,看到了低头看着他的灵鹿道:“不是说让你待着休息,这样乱跑伤口又要裂了。”
灵鹿低头舔了一下他,诵抬手摸了一下,才发觉自己已是满脸泪水:“我无事,不过是被风迷了眼睛。”
他也不知道是在哀凄自己,还是哀叹曾经所爱之人如此不堪,甚至在回想曾经他的生死与共是否也有做戏的成分,或许他一开始便不该掺和到王权之中,若只是在瑶地分别,或许记忆之中皆是美好。
灵鹿低头看他,诵随意擦了一下脸,凑近去看它的伤口:“别动,我看看,若是挣松了,还需要重新包扎。”
缠着的布略微解开些,诵看着那已经结了疤的伤口,小心用帕子碰了碰道:“好像已经愈合了,里面还痛不痛?”
灵鹿看着他轻轻摇头。
“那便好,我之前接的雨水应该晾的差不多了,帮你把弄脏的毛擦一擦,要不看着骇人。”诵摸了摸它的头,却又被舔了一下,“好了,我没再哭了。”
他牵了灵鹿小心打理着它的毛发,一点点将血迹洗去,再将它身上被雨水沾湿的毛发一一擦干。
车马虽然无事,营帐却被烧毁了很多,很多人只能露宿外面,但即使那场大雨瓢泼,也是来的快去的也快,此地也太干,不过一两个时辰便已经很难见到水迹,夜风带着些许湿气,倒比之前舒服很多。
诵本是跪坐在灵鹿的旁边,后来实在支撑不住,不知不觉像是被什么撑住了,反而睡的舒适。
夜色散去,新的清晨竟难得听到了几声鸟鸣之声,潋月从帐中出来时顺着飞过的鸟雀看过去,原本一片晕黄的大地上竟布上了些许绿意。
此处草种未绝,只盼雨水。
护卫正在套马,潋月听到了旁边营帐的兵甲之声时看到了从帐中走出的巫厥,他的盔甲已换,身上的伤痕也皆被遮盖,只是面色沉肃,完全没有半分重圆之后的喜悦。
潋月略有疑惑,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了旁边,当在一处木制平台之上看到正伏在灵鹿身上熟睡的巫时神色微动,眸中划过一抹兴味。
苦肉计都用上了,都没将人留下,事情倒是比他想象的还要有趣。
巫厥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神色沉了一下过来行礼道:“国师。”
“启程吧。”潋月下了搭起的平台道。
“是。”巫厥行礼,其他人纷纷收拾营帐,一行人出发。
只是这一次诵没有骑在灵鹿之上,而是坐在了马车里时时探向外面,潋月看着从袖口探头的小蛇,轻轻用手指点了点他的头。
虽说蛇的神情窥不见什么端倪,但是他总觉得小家伙是在得意,得意有人在,他无法对他动手动脚。
“似乎未见国师的灵兽?”诵在确定灵鹿跟随无虞时问道。
“他这几日犯了错误,被我关在了箱中。”潋月盘着掌心中的小蛇道,“不过他比前些日子又粗了一圈,你可想见他?”
“额,国师自行决定就是。”诵背后汗毛直接竖起。
又粗了一圈,这蟒日后不知要长多大。
“罢了,那就不让他出来了。”潋月收回了目光道,虽然那日清晨的事出乎他的意料,但却让他舒心不少。
赶路在即,也让小家伙消停几日。
“是。”诵悄悄松了一口气。
……
营帐被烧了不少,一路倒是有些轻车简从的味道,且车马过处,所遇之人似乎都听闻了消息,即便马车已经走远了,仍是跪地不起。
夜晚颇简,赶路自然也快了几分,诵日日睡在灵鹿身侧,潋月虽住在马车上,但坐卧之处到底是不舒服,他偶尔看向窗外,盘着手中的小蛇道:“你可能变得那般大?”
“会压垮马车。”宗阙盘在他的手腕上说道,“灵鹿上来亦会压垮。”
潋月的话头被堵住,他笑了一下道:“那你化人给我靠也行。”
宗阙沉吟了一下,知道他这几日睡的都不如何舒适,从他的手腕上爬下,落在车内软垫之上化为了人形,可还没有等他将软枕拿过来放在腿上,就被伸过来的手直接抱进了怀里开始揉捏。
“果然是小蛇,浑身软乎乎的像个娃娃。”潋月对自己抱到的小家伙十分满意,“你是面团做的吗?”
“你不睡吗?”宗阙握住了他的手腕,将他的手从自己脸上拽下来问道。
潋月看着小家伙十分有弹性的小脸,又看了看他平静认真的视线,明白如果这个时候咬一口,小家伙保准立马变蛇,要是藏在哪个犄角旮旯里,除非拆车,否则根本找不出来。
识时务者为俊杰。
潋月开口道:“当然睡。”
宗阙从他的怀里挣脱下去,坐在一旁拿过软枕放在了自己的腿上道:“睡吧。”
他一举一动实在太过认真,潋月一边思索着如何让他一直保持人形,一边躺在了软枕上拉上了锦被问道:“你这样坐着不会累吗?”
有个小人做垫子,这一边倾斜的马车到底让他好受了许多。
“嗯。”宗阙应道。
“总觉得自己像在欺负孩童。”潋月闭上了眼睛笑道,然后听到了头顶又嗯了一声。
原来民间传说,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竟是真的。
因为没有了收拾的麻烦,他们在十几日后进入了槁地的王城。
说是王城,却是萧条至极,残破不堪,书信早已送到,入城便有人迎接,但即使是此处的王亦有些形容枯槁,还有不少臣子明明正值壮年,却已是须发皆白。
“还望国师救我槁地臣民性命。”王见礼时竟都要给他跪下。
“月此行便是为此,王不必着急。”潋月扶住了王的手臂道。
王颇有些感激涕零:“不知国师何时开始祈雨?”
“还需占卜时日地点,不能急。”潋月说道。
“可……”王有些迟疑,“可在下听说国师行处便有一场急雨。”
“急雨不可解一年之困。”潋月安抚道,“月知你心焦,但此事不可着急。”
“是。”王深吸了一口气行礼道,“不知国师要去何处占卜?”
“可有占星台?”潋月问道。
“有,国师请。”王急忙说道。
此地占星台简陋,虽打扫干净,但已有些年久失修,潋月踩上楼梯时那声音都有些嘎吱做响,众人本是担忧,他却一路登上占星台,又有数名随从的巫在此处撒扫,将一应占卜之物奉上。
焚香敬神,潋月跪坐良久,再不似从前在巫地之时慵懒,而是静静等待天空星辰密布。
此处无云,星空也是格外的亮,香已焚尽,潋月取桌上蓍草,抽取其一,左右划分,各尽其数。
又有第二次,却是不同方式。
台下诸人等待,纷纷瞻仰,即便跪的浑身发麻,也未有一人喊累。
直到星河几欲压顶之时,那道白色的身影起身,出现在了占星台的边缘道:“东南山丘,三日后辰时。”
“多谢国师。”王连同诸臣皆是跪拜行礼。
潋月从摘星台上走下,自有乾在一旁等候:“主人,休息的地方已备好了。”
“一应东西再次清点。”潋月踏出此处,上了马车道,“若要祈雨,还需祭品。”
此处不毛,但想要有所求,就要有所给。
“是。”乾行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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