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中营的战俘每半个月都有次户外放风的传统。
这是夏威尔上校的主意,旨在击垮战俘心中的防线,战俘们在这一天会被集体带到监狱外,粗重的脚链串联着每一个肮脏的灵魂。
同样,这也是林笑书被关在这半个月以来,第一次见到阳光。
他被串在队伍的后面。
准确的说是最后一个。这是我的主意,这样能确保我完成一些自己的心思。
比如,我会在他迈开步子时,用皮鞭狠狠抽打他的后背,再比如我会用深棕色的军皮靴踏向他的小腿,再及时为这种恶习寻到合适的借口:“走快点!”
实际上,我可以不说这句借口,我的权利在这里是随意的。
可是我还是说了,像是为了说服他,像是为了说服自己。
说服自己这是正当的行为,说服自己不断的挥斥皮鞭,说服自己无视林笑书颤颤巍巍的步子,一句句厉声的呵斥像是在掩饰我的心虚,掩饰我对林笑书不一样的情感。
阳光有些烈,撒到军装上有种别样的热,密不透风的料子在被这层耀眼的光覆上后,发疯似的蒸腾起来,这层热似乎能透过内衬,穿破皮肉,直簇着我的心。
那天很热,所有人都非常热。豆大的汗滴开始滚落,从我的额间到鼻头,再伴随着林笑书的踉跄一同清脆的滚落入沙土地中。
我的汗不知道流了多少滴,林笑书不知道倒了多少次。
一旁的夏威尔终于忍不住了,上前,一把夺过我手中的鞭子,提醒道:“甘钰霖,再这么下去,这人就没命了!”
夏威尔一向粗鲁。
我看着再次倒在地上的林笑书,如梦初醒,将鞭子重新抽回来,抱歉的朝夏威尔笑笑:“不打了,老夏。”
说完不紧不慢的又抽了林笑书一下。
林笑书倒在阳光中,准确的说只有一半在阳光中,另一半在营地的屋檐下,阴和阳透着透着诡异的整齐。
他白的有些放光,整个人蜷缩成小小的一团,止不住的痉挛。
夏威尔倒是提醒了我,林笑书会没命。
“集体去屋檐下休息,一会儿继续。”我大声下达命令,随即和夏威尔去了搭建的军帐中。
“看不出来啊!甘上校这么变态。”夏威尔一进帐子就将军帽摘了下来,顺手端起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
“唔,还好。”我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接了杯水,岔开话题:“营地还有没有军医?”
“有,有也禁不住你这么折腾。”夏威尔似乎明白我想问什么,笑的皎洁:“你今天可是把人往死里抽,要是真的抽到什么了,神仙都救不回他。”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放下手中的茶杯,试图解释。
“嘁…”夏威尔不耐烦的打断道:“你小子心里想什么我看不出来?你喜欢那长头发的?要不要隔天我叫人给弄干净,送你帐里?啊?”
他说的一本正经,而我也相信这是他能干出来的事。他睡了不少营里的女战俘,自诩情妇能围着集中营绕八圈。
“不用,没这必要。”我拒绝的果断。
夏威尔也没有坚持,只是无奈的耸耸肩,算是感叹。
出门前,他又贴着我耳边补了句:“老甘,要是真喜欢,趁早办了,他们这批人活不长。”
夏威尔这句话倒是提醒了我,这群人确实活不长。
他们都会死于之后的集体屠杀,一个不剩。
出去后,我瞧见林笑书在和旁边的战俘交流,不知道是聊到了什么,他周围的一片人都笑起来,吵吵闹闹,欢乐异常。
一时间我竟有些嫉妒,林笑书从来没对我这样笑过,从来没有。
看见我和夏威尔来了,所有人瞬间安静下来。
我始终盯着林笑书看,他后背的猩红有些扎眼,白皙的肤色,汗水浸湿的发烧微微翘起,环着腿坐在屋檐下,有种灼烧的瑰丽。
林笑书似乎察觉到了异常。将目光挪向我灼热的视线,戏谑的对上来,像是在挑衅,像是在嘲笑。
像是在绘声绘色的嗔骂:“你也就这点本事!”
我皱起眉,打算上前纠正他的视线,不料被夏威尔一把拦住。
“该晒太阳了。”夏威尔语重心长地劝道:“够了。”
这场户外放风最终在战俘们绕着营地走了七圈后结束。阳光也在这时,褪去了为数不多的铅华,林笑书脸上的人气竟也跟着斜阳一起逐渐消散,到最后一圈时直接晕了过去。
他的晕倒牵连了整个运动的队伍,大家被迫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我快步走向前,明知故问。
林笑书前面栓着的战俘颤颤巍巍解释道:“我…我不知道,他…他就这么倒下去了…他就……”
我盯着躺在地上的林笑书,眼皮狂跳:“死了?”
天知道我多想去试一试他的鼻息,天知道我多想将他搂在怀里,可以是可以,但绝不是现在,绝对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
战俘蹲下去时有些吃力,像是腿的毛病,他将手颤颤巍巍的挪到林笑书鼻子下,确认再三后,回复道:“还有气…”
我悬着的心瞬间落了下来。很重,像是也栓了层铁链,铿锵着哐嘡落地。
“把链子解开!”我将腰间的钥匙扔给他,不顾旁人诧异的目光,接着道:“把他背到那边的帐子去。”
“长官,我…”战俘欲言又止。他看了看自己受伤的右腿,似乎希望我有所察觉。
笑话,我从来不优待伤员,更何况他还是个话多的伤员。
“有什么问题?”我轻轻抚着鞭子,漫不经心道:“你最好在我还有耐心的时候,把他扛进去。”
“是…长官。”战俘明白了我的意思,不敢怠慢,迅速解开链子,将林笑书费力的背了起来。
战俘的腿确实有问题,走起路来摇晃的厉害,只是短短十米的距离,被他一步一个脚印的吃力踏过,踏实的像在走这一辈子。
“何必呢?”夏威尔又凑了过来,他今天着实有些聒噪。
“什么?”我佯装听不出他的意思,转身指挥其他人重新回到监狱中。
夏威尔并不想放弃这个话题,重复道:“何必让别人去扛呢?何必放入你的帐中呢?”
“那是我的事。”我有些不耐烦。
“甘上校…你不是有洁癖?”夏威尔问的起了劲,接着道:“为什么不洗干净了送进去?”
“他是病了。”我面无表情的强调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要请军医的。”
“哈哈哈哈。”夏威尔大笑起来,不知道在笑什么,值得庆幸的是这场发笑止住了他喋喋不休的嘴。
半晌,他对我今天的所有表现做了总结:“照我说…老甘,你这人真没趣。”
他说的没错,我确实无趣,要不然林笑书保准也会对着我笑。
我没有回答他,将监狱的门锁好后与他一并走了出来。
出去时,那战俘已将林笑书扛去了帐中,他此刻正拘谨的站在帐外,不知所措。
“长官好。”战俘瞧见我们,露出了谄媚的笑,将手中的钥匙毕恭毕敬的送了上来。
我并不想接他手中的钥匙,只是点头,算作回应。战俘有些难堪,手中的钥匙收回也不是,继续杵着也不是,就那么直挺挺的僵在原地,场面有种不言而喻的微妙。
还未等我戏弄完他,一旁的夏威尔倒是主动将钥匙拿了过来,战俘如释重负,冲夏威尔笑了笑,满脸感激。
说实话我讨厌他的笑,我讨厌他上扬的嘴角,我讨厌他冲着林笑书笑,我讨厌林笑书对他笑。
“战俘要是少一个,应该没什么问题?”我盯着战俘浅浅的梨涡问道。
“当然没问题。只要没有登记在册,都没问题。”可随即,夏威尔又补了句:“就算登记在册,也没什么大问题,目前的战况,我们就是规矩。”
“知道了。”我掏出腰间的手枪,对准了满脸诧异的战俘,嘴边扯出一抹笑意。
这个战俘最后还是死了,死在我的帐外,死在了我的枪下。
如果他在求饶的时候再诚恳些,嘴边的梨涡再浅些,我或许会让他多活几天,或许。
入帐后,林笑书还没醒,我立马联系了军医,军医检查一番后,冲我摇摇头,语气有些生硬:“这人重要吗?”
我下意识的点头:“我们得救活他,他不能死。”
林笑书的身体确实出了大问题,一方面是我的行为确实有些过激,另一方面是他长期性的绝食,这让营地里所有的军医都束手无策。
只能每天靠输液确保机体的正常运作。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还没有醒,这件事对他治疗的顺利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照我对他的了解,他是宁可死也绝不会接受敌军的照顾。
在他昏迷的日子里,发过一次高烧,烧得死去活来,烧的人心惶惶。
不知道是不是我那晚给他的冷水澡洗的太时间过长(当然这不全然怪我,毕竟他太脏了)。
那次高热险些将他带走,好在这林笑书确实命硬,在三个军医的不懈努力下,仅用了一个晚上就奇迹般地好了过来。
自此我便再也不敢动给他洗澡的歪心思。
夏威尔上校在听闻林笑书得高热时来过一次,像是为了确认我到底有没有得手似的。(听说他还私自问过军医,林笑书是为什么得高热的)
他绕着林笑书的打量了一圈又一圈,只发出来一句感叹:“可惜了…要是个女的,我一定要和你争上一争。”
“我没碰他。”我无力的辩解着,将林笑书的被角往上拉了拉,遮住他近乎完美的锁骨。
“你还真是小气…”夏威尔不满的收起目光,反驳道:“没碰就发烧了?在监狱里都没见生过病,怎么到了你这就……难不成中邪了?”
是中邪了,不光是林笑书,还有我。
“我要等到他自愿,老夏。”我盯着夏威尔一字一句道:“我不会强迫他的。”
这次轮到夏威尔不说话了,他似乎又想笑,可看着我一本正经的表情还是没笑得出来。
临走前,他拍拍我的肩膀,似乎想说些什么,可却欲言又止,到最后只撇下一句:“我…祝你成功。”
说完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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