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如雪看着江月桥一身狼狈与血污,赶紧打断道:“咱们还是先回去吧,检查一下小桥身上的伤,再让她好好睡个觉,这些天她肯定受了好大委屈。”
阿明这才如梦初醒,一拍脑门懊恼道:“光顾着在这儿站着了,赶紧回去。”
直到江月桥整个身子浸泡在热水中,她觉得自己才算真正脱离了危险。
方如雪一边替江月桥小心翼翼地清洗身子一边解释道:“昨晚半夜逃出去以后,我们去找了县令,可是门前的官差不通传,还说我们故意找茬,提着棍子想要吓跑我们,还好撞见了阿明大哥和那位暗卫祁大哥。”
方如雪羡慕地感慨一声:“你哥哥对你可真好,一听见我提你名字,那急得和什么似的,就差把庐江翻个底朝天了!”
江月桥闻言有些怯怯地低下头,水面映出了另一个自己。脑海里闪过阿明含情的一双眼,还有令人温暖且安心的笑容。
她猛然间回过神,才注意到水面反射出的人脸蛋泛着红晕,眼神飘忽,嘴角噙笑。
江月桥掩饰着往浴桶里缩了缩并赶紧转移话题:“其他人呢?”
方如雪解释道:“我们刚才跟着阿明大哥回了一趟包子铺,找到了几个包袱,还有被藏起来的银钱,现如今大家都在这间客栈里休息。祁大哥让手下把消息传了出去,现在就等我们的家人来了。”
方如雪多加了一句:“你的包袱也找到了,还好他们这几天被拖住了,你的东西分文没动。”
江月桥终于露出了笑容,可还没开心一会儿,她终于想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洗漱完毕,方如雪坐在桌边正准备替江月桥包扎手心被碎片割出的伤口,突然门被敲开了。
阿明走进来,对方如雪笑道:“你回去休息吧,我来替她包扎。”
方如雪点头应下,转身离开了。
江月桥一见阿明,立刻着急道:“我突然想起来,当初在盼缘村遇见的玉娘,她也是被骗到这儿的!她后来还给我指了路,咱们得把她还有那些被折磨的姑娘救回来!”
“放心放心,祁江澜早就把她们救下了。”阿明坐到江月桥身边笑着安慰,“我那个时候以为你又被抓回去了,才和他先去解决了盼缘村这些人。现下就等着县令给个交代,此事祁江澜虽无法插手,但也定会通过韩临峰上报荆州相关主事者。”
江月桥盯着自己那只被阿明拽过去的手,大脑一片空白,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一阵短暂的沉默过后,阿明提出了疑问:“怎么不说话了?”
江月桥察觉到头顶传来一道令人无法忽视的目光,于是她的头更低了:“我……我现在不好看……”
阿明轻笑一声,手上的动作不自觉加重了些:“你什么样子我没见过啊?就你刚才趴在街上疯子似的蹬腿,比现在夸张多了吧?”
伤口处突然传来裂开的痛感,江月桥没忍住倒吸一口凉气。
阿明瞬间停下动作,甚至那只拿着药瓶的手都离得远了些:“疼了?”
江月桥不肯吭声,浑身都散发着一股无辜又可怜的意味。
阿明心下了然,手上的动作轻了些:“逗你玩的,就算我们小桥披着麻袋躺在大街上,那都是难得一见的美人~”
又是这种会让人误会的话,江月桥心头突然涌起一股酸涩又烦闷的情绪,她把还没包扎完整的手抽了出来,疲惫道:“剩下的我自己来就可以了,你回去吧,我困了。”
阿明打量了一下江月桥,这突如其来的反应有些奇怪,但他并未多想,麻利地收拾了东西转身离开了,还贴心地关好了房门。
周围瞬间安静了下来。
江月桥坐在桌边盯着手心发呆,纱布还没有被系好,只打了一个松松垮垮的结。她实在别扭,耽误了好一会儿时间才用另一只手系上。
夜里蝉鸣阵阵,偶有鸟雀扑腾着翅膀飞过。客栈的窗子被从内推开,稀疏的几颗星子映入眼里。
江月桥抬起头,在一片乌黑中努力寻找了半晌才找到那一小块月牙的踪影。它藏在一大片云朵后,若不仔细观察,是无论如何也看不见的。
丝丝缕缕的夜风吹过,单薄的里衣被吹出了湖面才会出现的涟漪纹,细软的长发如同蝶翼振翅般在耳后发出“簌簌”响声。
他为何总是如此?毫不在意地说出那些撩拨人心的话,然后又变回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只余自己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是觉得她很傻,所以戏耍自己吗?
思及此处,江月桥愈发委屈,她重新关好窗,趿拉着鞋子回到了床上。
卯时,江月桥被一阵阵哭声吵醒。翻了个身,耳边的哭声却愈发震耳欲聋,她一瞬间清醒了过来,连忙洗漱穿戴好。
推开门,一楼大堂被人挤得水泄不通。那些被救出来的女孩子们被家人紧紧搂住,痛哭不止。
有个佝偻着脊背的婆婆,紧紧抱着面前遍体鳞伤的女孩哭诉着:“囡囡啊,祖母找了你五年!”
江月桥红了眼,没来得及被卖进盼缘村的女孩们还算是幸运了,而那些早就遭受过非人折磨的可怜姑娘们,最大的也不过才二十左右,按照推算,她们被卖进那些村子的时候,不过才十三四,她们本来可以在最美丽的年纪安然度过幸福时光的。
“她们有的是被亲戚偷偷卖出去的,有的是外出被骗了,还有的本来就住在此地,出门买个糖糕的时间就被带走了……”
阿明的声音在身后传来,江月桥努力抑制着不让眼眶里的泪落下:“为什么会这样呢?就因为我们是女子吗?”
“世间广阔至此,总有阳光照不到的地方。”阿明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江月桥的后背,“但我答应过你,不会再欺负女孩子,所以我会想办法努力改变这些的。”
江月桥叹了口气:“你能想出什么办法……”
阿明本想再开口说话,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小桥!”
方如雪从人群中冲上楼,拉着江月桥好一通感谢:“要不是你和阿明大哥,我们还不知道会如何呢,真的太感谢你了。”
方如雪一双眼红肿不堪,应是哭得太厉害了,她笑着笑着,泪珠又从眼里掉了下来。
江月桥鼻子一酸,赶紧制止:“可不许哭了,这是好事。”
方如雪擦擦眼继续道:“我要和爹娘回家去了,这一个月他们为了找我跑遍了好多地方,我要好好弥补他们。你给我留个地址吧?等我有时间了去看你们!”
江月桥一怔,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阿明立刻抢话:“我们准备去扬州探亲,若是你想找我们,就去叶氏妆阁!”
方如雪赶紧应下:“好,我记住了,那咱们后会有期!”
望着方如雪的背影,江月桥才回过神去问阿明:“你为什么这么说?”
“我看你一直不说,没办法才随便给个地址而已。”
阿明无辜的表情瞬间多了一丝探究,“不过你到底要去哪儿啊?我好像从来都没听你说……”
“哎玉娘呢?她去哪儿了?我怎么没看见她呢?”江月桥撑着栏杆,踮着脚尖努力朝人堆里张望。
阿明收回略带不明意味的眼神解释:“玉娘已经走了。”
江月桥喃喃道:“她家里人来的这么快吗?我还没来得及向她道谢。”
阿明抱着胳膊,认真道:“她是自己走的,没人来接她。”
江月桥一听这话颇为惊愕:“为何?!”
阿明站在她身后,光线不足导致他一半的脸隐在暗中,清晰俊俏的另半张脸上带着一丝不忍:“玉娘是被她爹卖出去的,十七岁的姑娘卖了两吊钱,只为了还清那次的赌债。”
一道寒意顺着脊椎窜上天灵盖,江月桥讷讷地站在阿明面前,轻声呢喃:“可是……虎毒不食子……”
“小桥,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所有父母都配做父母的。”阿明的声音里带着些许无力。
“你可知玉娘今年正值双十年华?”
江月桥猛抬起头,脸色变得苍白无血。
那样一张饱经风霜的面容、那双粗糙的双手、以及能背着几斤重竹筐的肩膀,到底是经历了多少的绝望和恐惧,才让一个二十岁的姑娘被磨平了棱角与希望。
“小奇呢?”江月桥挣扎着内心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阿明微微偏过头:“祁江澜会安排人好好照顾他的。”
或许这是最好的结局。
小奇虽无辜,可玉娘也是受害者,她实在是太久没有为自己而活了。
“我希望她以后会幸福,还有她们,都要幸福。”江月桥踏下楼梯,那些女孩子们已经在家人的簇拥下慢慢离开了。
阳光穿过云层,又穿过客栈的门口,映在一阶阶楼梯上。
那些背影带着失而复得的喜悦,朝着光芒走去。
“你也是。”
江月桥转过身,微微仰头看向刚才说话的人。
阿明从暗处里走向她,阳光般的暖意迅速在少年的脸上蔓延开:“小桥,你也一样。”
他站在光里,江月桥就这样呆呆地看了一阵子,忽而眼中含泪扬唇浅笑。
时光若是就停在这一刻该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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