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铃铃……
周六的最后一节课结束了,大家终于迎来休息,一个个都迫不及待冲出教室。
梁佳被班主任在教室外截住,叫到了办公室。
“佳佳,你这周回家一趟吧,财务室那边催了,你的学费还差一些。”
班主任是一个近四十岁的中年女人,平时对班上学生总板着脸,但她很喜欢梁佳这个学生,不仅乖巧不操心,学习成绩也非常好,所以说这话时她的语气是非常温柔的,面容也非常和善。
梁佳听完点点头,然后和班主任打了一声招呼就出办公室了。
明天就要回来,她也不需要带什么东西,去教室拿了三张试卷、高考英语高频词汇和一个草稿本就和大家一样往校门方向走了。
梁佳虽然回家拿钱,但她不确定能不能拿到,国庆期间她就给老爸要过。
梁君嫌弃她挡道,把她推向一边,“找你妈要去,不是她死活要让你读书的吗?”
确实,中考刚结束,梁君就明确表示不支持梁佳读书。
在他的想法里,女孩子识几个字就可以了,没必要读太多书,初中毕业了,就可以去打两年工,然后就可以收彩礼把人嫁出去了。
是□□源死活要让她继续学业,意见不一致,梁君和□□源大吵了一架,然后梁君放话:“你支持她读书,那学费、生活费你自己出,别来问我要。”
梁佳也很争气,中考成绩全州三十八名。
其实之前她是想去八中读书的,那里是全州最好的高中,也一直是她努力的目标,可是因为老爸的话,她放弃了就读八中的机会。
一中为了争取优秀学生,中考成绩州前一百名免交全额学费,为了不给妈妈增加压力,她选择了一中。
一中学费每学期6000元,期末测试成绩前10名奖励3000元,助学金1000元一学期,精准扶贫950元一学期,所以梁佳后来每学期只花1050元即可。
就这样,一直持续到如今的高三,梁君也如他名字这般“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再也不肯出一分钱在梁佳身上。
梁佳之所以再向老爸开口要钱,是因为暑假期间妈妈摔伤了,一直躺在病床上,她和妈妈织衣服的钱都交医院了。
而梁君不仅分毫不出,辛辛苦苦赚的钱还拿去赌了,他是一个死不悔改的赌徒,当真是名副其实的“赌桌虐他千万遍,他待赌桌如初恋”。
梁佳爷爷也管不了,说他的赌瘾比梁佳的年纪还大,甚至可以说占他年纪的三分之二,这辈子是戒不掉了。
梁佳下车时,天空乌云密布,感觉整个世界黑压压一片,好像随时都会下雨。
她向来不喜欢这种天气,压抑、沉闷,没有半点生气,就好像《西游记》里妖怪来了似的。
梁佳喜欢阳光,只要有阳光,不管是晴天,还是下雨,或者下雪,在她眼里都是极美的。
这里没有公交车,每天早上九点有跑县城的班车从附近村寨出发,然后下午五点会经过镇上,回附近村寨。
如果不想等,也可以找三轮车或者面包车,不过钱就会多花一些,赶集的时候人多,拼一拼,倒也没多出来多少,但周日才是赶集的日子。
虽然对于高三生来说,时间很紧缺,但明显梁佳目前更紧缺的是钱,所以别人是花钱买时间,她是花时间省钱。
梁佳正站在街边等班车,思绪却不知道飘到了什么地方,是旁边店面在放的歌曲《不想长大》把她拉了回来。
我不想我不想不想长大
长大后世界就没童话
我不想我不想不想长大
我宁愿永远都笨又傻
我不想我不想不想长大
长大后我就会失去他
我深爱的他深爱我的他
已经变得不像他
梁佳惊觉,自己似乎一直都很想很想快点长大,或许是童话从来没有在她的世界里出现过,水晶球、洋娃娃也只是听过没碰过。
而对于引起很多人感触的爱情部分,她没有感觉。
班车稍微晚了几分钟,梁佳坐上去就拿出高考英语高频词汇和草稿本背起单词来,这是第二遍,所以她是扫一眼意思,写出单词和常用短语句型,核对自己有没有拼写正确,最后看用法详解。
司机师傅不认识她,但因为经常坐车,模样又出挑,知道她在什么地方下车,到了会主动提醒她。
梁佳下车后,步行了两公里左右才到家,她家房子右边是长方形的平房,左边是坡顶瓦房。
瓦房是父母结婚时候盖的,平房是梁佳三年级的时候新建的,那会儿梁佳妈妈□□源脚还完好无恙。
梁佳刚走到门口,一个拄着拐杖的中年女人就从门里探出半个身体,她的头发扎得很松,从左肩膀处垂下来,末端差不多到v领口,鹅蛋脸,五官出众,和梁佳有些神似,目光中莫名带着几分倔强。
□□源看着她浅浅一笑,“佳佳回来了。”
梁佳:“嗯,妈,我爸呢?”
梁君不赞成她读书时,她曾经很不想叫这个爸爸,可是□□源说不管怎么样,那人就是你爸,你不叫别人会说你不明事理。
一提到这个人,□□源脸上的笑立即隐匿了,她长叹一口气,“庄稼收完了,这几天他没事做,不知道在哪家赌桌上嘛!”
梁佳意料之中的事,所以没有半点意外,她不是有意刺伤妈妈,这么问只是习惯而已。
她走近,个头已经比妈妈高了一些,眼睛可以看见妈妈头顶,她的头发很稀疏,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头皮,还有明显的几根白头发,脸颊凹陷,面容有扑面而来的沧桑感。
“怎么了?”□□源看女儿的眼睛停在她头上、脸上许久不离开。
梁佳忍住眼里的湿意,抿着嘴,摇头。
“我老南瓜都煮好了,土豆丝也切好了,咱们炒一下就吃饭。”□□源刚走开两步,又回过头,拿出手机递给梁佳,“我本来是不想管他的,但你是他女儿,你回来了就去一个电话问问他回不回来吃饭。”
梁佳翻开通话记录,拨过去,那边隔了好一会儿才接听,语气非常不耐烦:“搞哪样?”
梁佳听着那边的麻将声,强忍心底翻涌的情绪,“爸,喊你回家吃饭,我们马上炒个菜就吃饭了。”
“不吃。”梁君暴躁丢下两个字,就挂断了电话。
□□源一看女儿红通通的鼻尖、红润润的眼眶,就知道那边是什么答案,伸手搂在女儿肩膀上轻轻拍了拍,“不管他,我们自家吃,他自己的肚子,他都不饿,我们操什么心。”
饭后,梁佳洗完碗,就拿出试卷来做,从市里坐车到镇上,她已经写完了一张理综试卷,还有数学和英语没写。
□□源说自己出去串串门,其实四处借钱去了,梁佳虽然没说半个字,但国庆刚回过家,这个周末又回来,她就知道学校那边催学费了,而女儿之所以不说,是不想给她压力。
这钱不好借,一是前一段时间她住院,借的钱还有些没有还上,二是梁君借了不少赌债,一些亲朋好友看见他们夫妻俩就有些避让。
梁佳把两张试卷写完,烧水打算泡脚时,妈妈回来了,她拄着拐杖一瘸一拐走到她面前,从衣兜里拿出一沓有零有整的钱递给她。
梁佳觉得鼻子又发酸了,正要开口之际,门被推开了。
一个寸头的男人出现在门边,他个头很高,看上去头快顶上门框了,五官标准,有一个和外表很不相衬的啤酒肚。
男人的目光定在梁佳手里的一沓钱上。
“爸。”梁佳下意识叫了一声。
梁君突然目光变得柔和,温声说了一句显而易见的事:“你们还没睡啊。”
□□源不理他,自己拿盆倒烧开的水洗脚。
梁佳本来想问他有没有吃饭,一想到电话里他的语气,立马绝了这个心思。
梁君看她们娘俩不理会他,各自忙各自的事,他懒洋洋地躺在长沙发上,头靠的扶手位置,皮都磨破得不成样子,这是建好小平房,梁佳外婆外公买来的。
过了好一会儿,看梁佳准备去睡了,指挥女儿道:“我还没吃东西,你去给我随便弄点。”
梁佳忍了又忍,才把嘴里想说的话咽下肚子里,极不情愿去了厨房。
□□源嗤之以鼻:“我以为在赌桌上能吃饱啊!人家吃的时候不来吃,大晚上么喊人家煮,从来没见过这种人。”
“不要给我啰里啰嗦呢。”梁君的语气里警告意味浓厚。
梁佳本来在摇晃鸡蛋,听到这话整个人吓得一抖,手里的鸡蛋就蹦到了地上,不过它只是鸡蛋,不是乒乓球,所以没蹦起来,而是摔了个粉身碎骨。
梁佳蹲下来察看“尸身”,“五脏六腑”都摔出来了,心里很是敬佩,真有骨气啊!横竖都是死,但就是倔强地不进那人的口腹。
后来,她把“勇士”收尸后,没再去打扰它的同胞,就用剩余的土豆丝给梁君弄了一个炒饭,都没盛到碗里,就自己去睡了,也没叫他一声。
第二天,天空阴沉沉的,像一张被揉虐得委屈十足的脸,随时都会哇一声哭出来。
一早,梁佳把昨晚梁君吃完的锅碗洗了,母女俩做了早饭吃,彼此没再提梁君一句,他不在家,很明显又去赌桌上去了。
梁佳吃完,刚要去烧水,妈妈拦下她,催促道:“碗我来洗,你先去收拾收拾,别一会儿赶不上班车。”
梁佳:“我没什么收拾的,来得及。”
可妈妈还是坚持不让她收,“那你赶紧走吧,车不等人,你人等车,万一人家今天要早一点走,你过去就赶不上了。”
梁佳拗不过,就去检查书包,看有没有东西落下了。
首先,她着重看自己这次回家一定要带的东西,结果拉开书包里的拉链暗袋,里面什么也没有,又把书包里里外外都翻看了一遍,自己衣服、裤子的包也摸遍了。
梁佳顿时急了,拎着书包跑到沙发这边,慌慌张张道:“妈,你给我的钱不见了。”
□□源刚收拾好碗筷拿在手里,听到这震惊消息,手不由松了一下,然后下意识抓稳,碗没掉,筷子落下了两根,焦急万分道:“快快快,去找你爸,就是这人拿走了。”
“去哪里找?”梁佳的声音都带上了哽咽。
村寨有六十多户人家,爱摆赌桌的也有七八家,还各不挨着,不确定那一家的话,梁佳铁定会错过班车。
□□源边打开微信,边绝望地道:“天呐!怎么会这么没得良心,平时拿我的钱去赌也就不说什么了,这是姑娘的学费啊!”
她通过微信问了三个人,终于知道了位置,抬眼和梁佳说:“在你蔡叔家,你赶紧去,我马上跟着来。”
梁佳拔腿就朝蔡叔家方向跑去,一边跑一边掉眼泪,她不擅长短跑,跑了一会儿就切换成自己熟悉的匀速长跑模式。
她还没进门,就听见了不同的人声和搓麻将的声音。
梁佳带着一腔愤懑,主人家和她打招呼,她都只是点头回应,并没有出声。
她慢慢走进屋,一股难以形容的味道直往鼻子里钻,让她胃里一阵翻腾,里面放了两张麻将桌,两张普通的四方餐桌,一张是铺了布,在打手搓麻将,另一张是斗地主。
四张桌子都是坐满的,旁边围观的人也不少,察觉梁佳进来,都把目光看向梁君,所有人都知道,他老婆和两个孩子极其反对他玩麻将这事。
梁君因为众人的视线,也注意到了来到身边的梁佳,他瞭起眼皮瞅她一眼,头都没转过来一下,非常厌烦地质问:“你来这搞哪样?”
梁佳都气笑了,红着眼眶凶狠狠地瞪他,不答反怒吼问:“你认为我来搞哪样?”
“翅膀硬了呢,敢凶你老子。”梁君声音像打雷,他站起来,面向她,高大的身躯压迫感十足,震慑了梁佳一下。
梁佳想起不管是课本还是老师,常常把父亲比作巍峨的高山,把父亲当成家的顶梁柱。
可眼前的人是终年不化的冰山,是拆墙破家的穿山甲,是油盐不进的顽石。
梁佳大嚷道:“你自己想想,你配不配当这个老子。”
梁君被彻底激怒,目光寻了一圈,然后扭头提起椅子就往梁佳身上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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