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利走出了旅馆。
打理干净的少年,模样精致的就像是走在自家城堡里的贵族少爷。当然,前提是需要忽略旅馆被掀翻了的二楼房顶。
苏利甚至还有心思在那里估算,艾格伯特的实力大致成长到了什么程度。
几天不见,这差别属实明显。
又或者说是里头的那只雪鸮,并没有做出什么反抗的举动?
这个问题暂时不做思考,苏利看着站在自己旁边的阿狄森,表情不变地询问道:“你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阿狄森歪着脑袋看他,说:“就是那种在观摩奇迹的眼神,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毕竟,我从来都没有见过真正的纯种人类是什么模样,自然也不可能提前知道,你的身上没有任何元素之力。”
阿狄森将自己的掌心对向自己,而后又果断反转,目光放在了指关节上。
今天发生的一切,热烈程度,往前推五十年,都没有经历过这种日子。
“我很好奇,没有任何力量的你,为什么非要进入这个世界。”
似乎是觉得自己的这种语气过于傲慢,阿狄森解释说道:“人类的一生不长,尤其是对于你这种并不存在特殊力量的人来说,或许哪一天就伴随着意外死去。既然如此,活好每一天,难道不就是你最应该做的事吗?”
“你的意思是说,存在这里的我,活得实在不像样子?”苏利忽略了楼上乒乒乓乓的声音,他对这只蝴蝶精略有兴趣。
仍然是那个说法,犹如观察者在观察鱼缸里的鱼。
阿狄森发现不了那层玻璃,也不觉得自己和苏利身处在两个世界。
阿狄森摆手解释:“我可没那么说。”
“开个玩笑而已。”苏利默默地移开了视线。
“就像你说的,我确实可以在意外到来之前活好每一天,甚至把每一天都当做末日前的最后狂欢。”
人当然可以这样活着,自认凡人的苏利,觉得只要不违背道德和法律,怎么活都行,活法不应该被框选定义。
当然,他也不觉得自己具备那种限定外的潇洒。
“只是那种活法不是我想要的。”苏利撇了一眼眼神认真盯着自己的阿狄森,“相比于等待意外到来,被动地接受这种无法反抗的事件,在我看来才显得有些不可理喻。”
“我不接受任何不正当的规定。”
“也不认为自己有必要去遵守那些。”
苏利抬起眼皮看向天空:“我所要的,是源于清醒理智的内心规划。在意外到来之前,将所有意外抹杀在摇篮之中,才是我这种人类该做的事。”
他偏过脑袋看阿狄森:“还是说,你觉得相比于实力强大的妖兽而言,弱小而又无能的人类,连傲慢这种词汇所指代的东西都不配拥有吗?”
苏利的语气不似调侃。
阿狄森沉默了很久。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
倒也没达到惊为天人的程度,只是感觉到了莫名其妙的冲突。一种和自己世界格格不入的感觉,无时无刻地在周身环绕,但他却又无法阻拦……
时间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刹那。
苏利看着旅馆房顶被彻底掀翻,且短时间内不可能被恢复的模样,重新走回旅馆一楼之前,并给阿狄森留下了一句:“虽然这样说感觉很不礼貌,但既然你不属于人类的范畴,那我就仍然可以用不针对人类的人性评价你。”
“也就是说……”苏利迈步向废墟一般的旅馆走去。
但又在门口之前站定,少年的声音干净到就像是雨后放晴的天空,说出口的话却像是太阳日的暴雨:“我期待你自杀的那一天。”
阿狄森定在了原地。
很久都没有做出合乎常理的举动。
他在思考,那个在艾格伯特口中被说得神乎其神的少年,是否真的具备那一切特质,以及……
自己是否又真的被看穿。
不同于大多数人在察觉到自己被看穿时可能会产生的防备心理,本身也不怎么正常的阿狄森,在察觉到这一点时,内心深处反而充满了无法形容的喜悦。
原来真的有那么一个人,和自己的成长经历不同,与自己经历过的一切也不尽相同,却又像是隔着一个世界一样,平平无奇的,看穿了他……
尚不知道蝴蝶精同样存在异常脑补的苏利,对着满头大汗,手上还有几根灰白交叉的鸟毛的艾格伯特打了个招呼。
“艾格。”
后者露出了一个没有任何深意的笑容,或者说,在看到苏利的时候,艾格伯特觉得,没有什么比微笑更适合面对苏利。
“苏利大人,雪鸮短时间内都不可能再进入那间房间。不,准确来说是,我在旅馆院子内的桑树上搭建了一个鸟巢,之后,阿斯加里如果不走的话,他的居住地就在那里。”
苏利笑了一声。
“我以为你更想对我说的是,欢迎回来之类的话。”
艾格伯特就像是被触动了内心,久久不曾言语。
最后被同样拆房子三人组一员的洛伊,从背后扣住了肩膀,他才恍惚地反应过来,对后者嫌弃地说道:“离我远一点。”
“这么无情的吗?刚才针对阿斯加里的时候,我可是不止一次的用冰元素打出了优秀的控制技,才让你做到真的能把自己的定向攻击打在他的身上。”
艾格伯特没说话。
洛伊也不需要他对这种默契的合作,有什么高度评价,他只是不掩高兴地冲苏利说:“欢迎小少爷回来。”
“另外就是,很遗憾地告诉你,艾格伯特并没有卡斯特制作的眼镜存货。”
艾格伯特有个蛋的炼金道具储备。
他至今都不能接受,苏利穿的衣服是卡斯特做出来的。
尽管衣服的形制确实很好看,将少年衬托得就像是行走在人间的神明……
但这妨碍他嫉妒心渐起吗?
艾格伯特觉得并不妨碍。
而且他对自己的这种心态还很理所当然。
顺带一提,苏利以为被他换下的,会拿去清洗的衣物,最终都成为了,被艾格伯特恭敬地放在空间型炼金道具里的珍贵藏品。
“但是蓝哲有!”洛伊故意的说话方式,让艾格伯特脑门上的青筋直跳。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又让苏利大人看到了自己无用的一面……
但是。
那些东西根本不重要,今后的每一天,他保证会让任何一头敢于出现在苏利面前的妖兽,都明白什么叫做——文明的前提就是,穿好衣服。
阿狄森表示惊叹。
“因为看不见元素,所以也看不见元素构建的衣服什么的。”阿狄森发出了感慨,“你这样的家伙果然更适合生活在人类世界啊,在妖兽世界里,简直无时无刻都在遭受视力强/暴。”
“我很庆幸,相比于用元素构建出那些虚拟的,具备着所谓防御效果的衣物而言,我更喜欢实打实的布料贴身放置。”
“那你有没有想过,也许这就是你看起来和其他人形妖兽格格不入的原因?”艾格伯特怼他。
在(自认为)苏利的左右手的眼里,没有任何人可以在他的面前,占据苏利大人天生就存在的精神高地。
在这个反问式说法拿出来之后,艾格伯特彻底忽视了蝴蝶精的怀疑人生。
他开始当着苏利的面叨叨:“苏利大人这几天日子过得一定很不好受。”
“蓝哲也已经准备好了相应的食物。”
“另外就是,尽管罗塔郡并没有完全在我们的掌控之中,但因为阿斯加里,以及他带来的情报的原因,可以确定至少三天,这座城市不会成为战场,您完全可以选择在这种环境中,放松一下自己。”
苏利却莫名其妙:“我并没有什么紧张的,所以也不存在什么放松?”
这种轻松似的反问语调,在艾格伯特看来,似乎真的成为了一个问题。
他一脸“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的表情,紧随而之说道:“苏利大人本身就是那种精神敏感的人吧。”
“否则最初又怎么可能在看到我的时候,就选择拉上一把。”艾格伯特故意说了一些阿狄森注定听不懂的话。
“高度敏感的人确实总是会看到一般人看不到的地方,但他们也经常会发现一些凡人无法关注到的细节。”
“别用一副我好像已经不再是人了的口吻说话好吗?”苏利嘴角一抽。
“另外,我并不觉得自己是什么高度敏感的人。”
“您没有必要否认自己。”艾格伯特不赞同地说道,“我存在的意义,就是让您可以随时放开自己。”
说着说着,艾格伯特不由叹息:“您又有多少时日,没有经历过安然沉睡的时候了呢。”
“到处都是危机,而您又早已深陷,不管我舍弃什么,都无法将其抹消的漩涡……”艾格伯特揪住了自己胸口的衣料,捏得很紧。
“巨龙领地的日子一定很不好过,连肚子都吃不饱……对于那些妖兽来说,他们的脑子里根本不具备人类基本需求的概念了吧。”
“那些妖兽早就是完完全全的异族。”艾格伯特咬牙切齿,“一想到您在这样的环境里待了那么久,我就心痛到难以自拔。”
苏利感觉到了熟悉的窒息。
“没有你想的那么多,也没有那些奇怪的东西。”
人其实是个健忘的物种。
就算苏利知道,不管自己再怎么说都没有用……
他也总是在一切没有真正让自己无言之前,会选择试图拯救一下自己。
顺势剖析了一下自己心态的少年,叹息着说道:“人活着或许就是为了,一而再,再而三,三而不竭地拯救自己。”
艾格伯特仍然没有跟上这种剖析心态后,自述内心的习性。
他的重点一直放在了苏利所遭受过的苦难上。
“您明明没有必要经历这些。”
“这话你已经说过不知道多少次了,不要一直拿着重复的话来说啊。”苏利放弃用逻辑战胜陷入了逻辑深渊的艾格伯特,“何况在埃尔维看来,只要我仍然具备价值,她就不可能选择对我下手。”
“何况相比于之前,之后,我应该会更好过一些才对。”苏利坐在了一楼大厅的椅子上。
太阳的自然光,径直越过了早已经被掀翻的房顶,照在了他的脸上。
苏利淡然地说,“只要埃尔维还想让龙族的力量恢复到之前,那不管什么妖兽,不管他们再怎么想要杀死我,都得先越过因为没有后路可走,所以早已孤注一掷的埃尔维。”
“你要往好的方面去想。”
“但那些想法无关紧要!”艾格伯特语气着急,“我当然知道那些现实的变化,但基于现实而言,更重要的不是您之后所处的环境改变,而是……”
“您的心情啊。”
“我最在乎的,或者说,我在乎的一直都只是您的心情。”
蓝哲看热闹似的,插嘴说道:“其实有些时候不要在乎艾格伯特嘴上说出来的,各种对苏利的评价。”
蓝哲扭头看向苏利:“你只需要把他所说的各种评价,当成他对自己的评价就行。老实说,精神敏感这种设定,分明是和艾格伯特捆死了的东西吧。”
“正常人哪能会想那么多,就像我所想到的,也就只是你最近的日子,不太好过,而后,作为同伴,我需要尽可能的弥补你,不管是给你最好的衣服穿着,还是食物住所。”
苏利原本以为能从蓝哲那听到什么正经话,但听到最后才发现……
这不是废话吗?
“说来说去,你和艾格伯特不是一样坚定不移地认为着在这段时间里,我遭受到了不正当不友好的对待了吗?”苏利用手扶住了额头。
被黑龙追杀的时候没感觉到头痛,睡在高空时,也没有担心过自己会不会不小心从渡鸦背上翻掉下去……
唯独现在,苏利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无法言语的难受。
住嘴啊,不要再脑补了!
“这不是我们认为吧,也不可能因为我们认为才成为事实,而是因为这是事实,所以我们才会知道。”洛伊顺手捏出了一朵冰做的使君子,这种一种象征着健康的花。
苏利眼眸死气沉沉:“你在说什么绕口令。”
洛伊却很正经地说:“这是事实。”
绝对不是无中生有的认知。
他们的观点一直都是,不能因为苏利对自身所遭遇的一切不幸,觉得不以为然,从而理所当然地认定,那些不幸就该发生。
这是异常,是无法反驳的错误。
苏利拒绝继续这个话题:“行,好,我明白了,我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所以我们暂时先放过这个话题。”
在其他人想要插嘴之前,苏利坚定不移地继续说了下去。
“阿斯加里既然想要整个妖兽社会灭亡,那想来雪鸮一定已经组织出了知道各大势力动向的情报网。我们已有的推测,不管是之后埃尔维会瞄上我,还是兽族可能会对埃尔维提供支援,这些都需要证实,才能真正依靠眼下我们这些浮于表面的推测,来决定接下来的行动。”
艾格伯特迷迷糊糊地就被带进了沟里,或者说终于走上了该走的正常道路。
他跟着说:“但事实上,阿斯加里唯一做的就是,让女王没有派遣他,而是派阿狄森去打龙族。”
在蝴蝶精转向阿斯加里的视线,越发危险的过程中,艾格伯特接着说道:“我并不觉得妖兽是什么活得越久就一定越聪明的存在。相反,庞大的思维惯性能力,早已经让生活在这个世界里的长生者,忽视了他们寿命所带来的衍生含义。”
“阿斯加里唯一做的就只是,将自己摘出水族联合羽族镇压羽族内乱的事。”
“与其考虑雪鸮是不是真的有挑动三族混战的实力,我的建议是,直接把他当成战争中的搅屎棍使用,会更加合适。”
阿狄森拦住了阿斯加里想要将艾格伯特踹飞的脚。
在雪鸮面无表情地用凝视死物的眼神看待艾格伯特的时候,蝴蝶精冷笑地说:“他说的难道不是事实吗?”
“谁不知道,雪鸮一直都是女王身边的纯臣,没有自己的势力,也不像亚度尼斯一样,背后存在一整个灰鹤一族。”阿狄森一想到自己半边身子都没了的惨状,就忍不住咬牙切齿。
他现在还能感觉到之前伤处的幻疼。
“就是我也没有想到,嘴上打着想要来探查罗塔郡情况的你,实际上做的却是避开战争的行为。”
阿狄森又看了一眼艾格伯特:“他口上所说的没有情报网什么的,我不太认可,但阿斯加里……”
“从你有了想要毁灭转化妖兽的想法,到现在也确实过去了很多年。这么多年里,你唯一做到的,也就只是一个作用小的能直接被一群聪明的人类的智慧,给代替的所谓情报网。”
阿狄森很介意自己倒霉,但他最介意的,是本来该倒霉的是阿斯加里,结果这个锅被推到了自己身上。
和龙族战斗会是什么好差事吗?
别开玩笑了,别说是联合水族,就算再联合兽族,三族专门去打龙族,只要埃尔维没有死在当场,事后巨龙的报复,都会成为所有人避之不及的灾祸。
阿狄森可不觉得自己需要镇压叛乱的功劳。
他收获的只有巨龙的怨憎。
阿斯加里是真没把除他以外的妖兽当成妖兽。
坑起来毫不留情,还一副自己为了大义的模样。
见鬼,想让所有的转化妖兽去死,阿斯加里最该做的难道不是自己去自杀吗?
虽然想是这样想,但阿狄森还是没有说出来。
就算是蝴蝶精也知道,这话说出来不是挑衅,而是真的结仇。
届时恐怕还会给阿斯加里一个,顺理成章坑他的理由。
阿狄森冷笑着说:“你不觉得你所做的一切,都浅薄到像是方才被掀翻了的旅馆房顶吗?”
“被掀开以后,里面空荡荡的,什么实物都没有。”
只是单纯地想要拒绝脑补,却导致两头妖兽即将打起来的苏利:“……”
“我建议你们如果真的有什么想要打架的想法,可以直接考虑去羽族女王宫的地界打,至少这样,还能表现出阿狄森在这一战中的付出。”
阿斯加里撇开了视线:“事实上,女王根本不会将阿狄森的付出当做付出,毕竟现在的他看起来完好无损。”
阿狄森嘲讽地笑出了声:“所以你的意思是,我还不能被治好了?”
“就只能顶着一具血肉模糊的身体,走到女王的面前,邀那所谓的功劳?”
“我没那么说。”阿斯加里沉默地看着地面。
苏利头痛地按了按太阳穴的位置,在面对都可以用糟糕一词定义的结果时,他甚至分辨不出来,两权相害取其轻的“其轻”。
“苏利大人的意思是说,相比于现在暴露你们一个想要划水的内心,和另一个想要搞事的想法,还不如维持原样,凭借着女王对你们的信任,最大程度地运用这种心态,适当的时候将女王周边的情报告知兽族,或者干脆直接讲给巨龙听。”
艾格伯特深刻地理解到了,苏利大人最初和自己相处的那段时日里,所经历的无语内心。
那时的他,在未成年的苏利大人眼里是一个成年人,也是一个笨蛋。
而现在的这群妖兽,在他眼里就是,光长寿命不长脑子的白痴。
情报网的重要性根本无关紧要吧。
一切都已经被预料的情况下,该思考的难道不是,如何最大程度地去达成彼此之间截然不同,却又有着共通点的目的吗?
这得是什么憨憨,才一副彼此之间要先打个你死我活的嘴脸。
蓝哲与洛伊这辈子都没想过,艾格伯特居然也有质疑别人智商的时候,虽然所谓的“别人”,是与人类截然不同的妖兽。
但是!
那可是艾格伯特!
洛伊尝试用眼神和蓝哲交流:“自从来到妖兽社会以后,这家伙的成长性简直从方方面面的都透露了出来。”
“不可思议。”
蓝哲同样回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与其觉得不可思议,不如想想,每天拼命训练变强的艾格伯特,恰好又拥有了这种程度的智商后,会给苏利带来多大的帮助,又会抢夺多少我们在苏利那里拥有的关注度……”
洛伊的眼神一瞬间充满了危机感。
而艾格伯特还在秀自己那跨阶层般成长的大脑。
“既然想要所有转化妖兽去死,又做不到大范围的不伤害旁人的毒杀,只能选择挑起战争让大家互相消耗数量,那你就坚定不移地向这个目标去行动啊。”
“真正的殉道者,在面对自己所选择的道路时,是不管旁人怎样质疑,怎样针对,怎样不理解,都会坚定不移走下去的恐怖存在。”
艾格伯特把视线放在了苏利的身上。
他不止一次地说,自己能理解苏利,能理解大人。
但实际上,艾格伯特有时也会产生,苏利大人明明可以在人类社会中拥有足够的荣誉荣耀,然后,将一切加冕于自身,尊贵潇洒地存活于世。
他根本没有必要掺和进妖兽社会的现状。
每当这样想的时候,艾格伯特眼前幻视的却是罩住了苏利的牢笼。
理解和不理解,似乎也已经被模糊不清。
他需要做的,并不是去尝试理解自身侍奉的神,剖析苏利大人的每一个指令所代表的含义,而是要向着他所指明的道路不断前进。
这样就已经足够。
同样的,在自身存在这样绝对的目标时,阿斯加里那种惭愧于阿狄森的心态,就显得格外搞笑。
“你真的有坚定自己的道路吗?”艾格伯特质疑道,“你给我的感觉,就像是在完成一个根本不属于自己的人生目标。”
“我是不是可以猜测,乔尔曾曾祖父的弟弟摩顿,才是真正存在这个犹如殉道一般的目标的人?”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由衷地希望,你放弃这个根本不属于你的目标。”
艾格伯特眼神很冷:“连自身目标都无法坚定的人,又谈什么将目标实现?神是否存在我不知道,但苏利大人绝对不会眷顾祈求幸运加身,自身却不为所动的弱者。”
艾格伯特对阿斯加里进行了全方面的打击。
其中是否存在报复他和苏利坦诚相对这回事儿,不太好说,但阿狄森可以很清楚的是,艾格伯特确实是在不加掩饰地针对阿斯加里。
另外就是,阿狄森也突然感觉到了,苏利那种源自无力量弱者之身的强大。
至少,他拥有着一个,不,是数个坚定不移相信他道路的另类殉道者,而且,艾格伯特也一直向着苏利的目标,以苏利的目标为目标,不断行动。
阿狄森突然有点好奇,苏利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才能在永远都无法彼此理解的人类中,占据这种不可思议的信任。
但眼下牵动他心神的,仍然有着阿斯加里的沉思模样。
雪鸮过了好一会才说:“是我的问题。”
他的眼神里终于有了向前的意志。
此前无论是刻意还是本身就存在疯狂特质的模样,全部都被收敛。
阿斯加里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是指什么了。”
“我会按照你所说的去做的。”
“但或许这也不只是按照你所说。”阿斯加里可是记得很清楚,艾格伯特口中的“苏利大人的意思是说……”
“我由衷地期待着,羽族女王的死亡,埃尔维的疯狂,以及藏匿于幕后的我,最终被掀于日光之下,死无全尸的场面。”
“今后,我不会因为外物再产生一丝一毫的自我质疑。”
阿狄森嘴角抽搐。
“所以,我就应该理所当然被坑了吗?”
“没人那么说。”洛伊拍了拍倒霉的蝴蝶精的肩膀。
“艾格伯特说出了小少爷的想法,我倒也不介意说一下艾格伯特的想法。”
“那家伙虽然希望阿斯加里坚定自己的目标,并借此通过他完成他目标的举动,实现苏利在妖兽社会的危机减弱……
但艾格伯特的另类潜台词,指的是:
阿斯加里既然已经做了自身所认为的错事,并且还打算继续如此行事下去,那他需要做的不是在做了错误的事以后自我惭愧,而是应该想尽办法弥补,并且平衡这种错误对内心的折磨,从而加大对目标的坚定之心。”
“但是不管是小少爷,还是艾格伯特,他们可都没有指望你这个受害者,像是圣父一样的原谅一切哦。”洛伊自来熟地揽住了阿狄森的肩膀。
蝴蝶精满脑子都是:人类原来还能是那么复杂的生物吗?
让蝴蝶头疼。
不过,阿狄森也想知道,阿斯加里能对自己做出怎样的弥补。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阿斯加里的行动方式,完全照搬了艾格伯特的说法,并且当天,就拎着他一块回到了女王宫。
他们真的在女王宫里打了一架!
谁会相信,效率这种东西能在这种地方,被实现最大化。
最离谱的是,女王竟然没有质疑他们的举动。
虽说在厮杀的过程中,阿狄森不止一次的,因为阿斯加里“请假”的行为,针对这一点语言攻击他。
但雪鸮也很离谱。
阿斯加里明确地表示出了是自己的问题,他本来可以将去探索罗塔郡内部情况的事务延后。
这个举动让羽族女王打断了他们接下来的缠斗。
坐于王位上的女人,并没有阻止这场战斗的诞生。
但女王也没有像阿狄森所以为的那样,对于完好无损的他,没有任何表示。
伤口的新生和原本躯体的颜色,有着人类肉眼可能无法分辨,但妖兽其实一眼就能看出来的偏差。
女王并不觉得有这种救命底牌的阿狄森有什么需要质疑。
毕竟蝴蝶精已经跟在了她身边不知道多少年。
这么多年里,连一些将自身从死亡边缘拉回来的底牌都没有,那他又哪来的胆子接受这场向巨龙的宣战?
至于和阿斯加里的战斗……
从女王的角度来说更好理解。
这分明就是一个在外受苦的孩子,在向自己家的长辈、侍奉者告状,并希望得到一部分的弥补和奖励。
与阿斯加里战斗的原因,在女王眼里也只会是,阿狄森不愿意埋怨她,从而就只能将怒火发泄在作为同僚的阿斯加里身上。
而雪鸮也确实无辜。
谁又能想得到阿斯加里刚刚申请去调查罗塔郡,亚度尼斯就汇报了巨龙想要反叛。
在这种没有选择的选择下,女王也就只能选择阿狄森。
阿狄森怎么都想不到,在御前打架,本来应该受到处罚的他们,最终却分别得到了女王的奖赏。
事后蝴蝶精和雪鸮一块复盘,将女王的心态全部审视一遍后,才意外地发现:“那个叫苏利的孩子,早就已经猜到了现在的一切吧。”
阿狄森莫名地有些头皮发麻。
“他的脑子里是存在什么,即便相隔万里,也仍然能以对方的性情,思考模式或者行为举动,做出行动推测的预言之举吗?”
有点恐怖……
但又让阿狄森控制不住感到放松的是,这样的人,理解了自己,而且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和自己敌对之意。
阿斯加里却觉得理所当然。
他才是真正的直面了那种仿佛被扒干净了的情况的人。
艾格伯特已经能做到这种程度,被他称呼为大人,无限尊重,甚至以精神敏感一词定义的少年,隔空预测出女王的所有举动,似乎也不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阿斯加里同样庆幸,自己并不打算与苏利为敌。
而且,自身所行走的目标道路,和苏利前进的方向有一部分的重叠……
“你是怎么想的?”阿斯加里问阿狄森。
蝴蝶精呆了一下:“什么怎么想的?”
“我的意思是,今后你仍然效忠女王,还是私下里偷偷偏向人类。”
“我希望所有转化妖兽去死,但如果是你的话,成为最后一批去死的妖兽也没有关系。”
阿狄森眼角抽搐,冲他翻了个白眼:“那我还要谢谢你不成?”
“这就不必了。”阿斯加里表情淡定。
阿狄森看了一口气后接着说道:“你都不介意我知道了你的举世为敌之举,那我也不介意告诉你,我其实并不在乎妖兽中的三族变化。”
“就像是那个孩子所说,我始终存在着想要自杀的想法。”阿狄森承认了这点,陷入疯狂病的妖兽,不胜枚举,他根本没法例外。
“连自身死亡都不在乎的我,更不可能在乎那些所谓外物。但与其说我偏向人类,我更希望你用,我更偏向能读懂我灵魂的生命……”
“这种说法,听起来就很有蝴蝶的特质。”阿狄森指尖出现了一只纯白无瑕的蝴蝶。
阿斯加里开了个不算玩笑的玩笑:“永远追逐鲜花吗?”
阿狄森点头,眼神坚定:“永远。”
女王宫里发生的事,苏利并不在意。
他关注的重点是,艾格伯特在两只人形妖兽离开以后,又一次地陷入了脑补地狱。
就连在苏利终于享受到蓝哲煮的白米饭的时刻,那家伙也没放过机会。
“苏利大人这几天果然没吃好。”
“明明都遭遇了这样的事,却仍然报喜不报忧。”艾格伯特忧虑到连饭都快吃不下去了,“妖兽社会的危险程度,可是远远大于人类社会……我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苏利大人,不必遭遇这些……”
“这边建议,少脑补,多吃饭。”苏利当即生吞了一口米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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