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冬日,芳华院内的花草皆是裹上了一层厚厚的银霜,冷冽的空气亦是透出丝丝的寒意。
绒花似的雪自暗色的夜幕翩然坠落…一如初见他的那日。
亦是她被族人所遗弃之际。
依稀记得那个雪夜死寂得仿若一潭死水天幕之上既没有半点繁星亦未有一点光亮,周遭被幽暗所吞噬,衣衫褴褛的少女抱着双膝蜷缩在荒芜的雪地中,期盼能获得救赎,可是那又如何可能呢?
连血脉的亲人都视她若灾星,她又如何配得到他人的垂怜。
肢体几近僵硬,瘦弱的身躯被冻得瑟瑟发抖,原本红润的唇现今只余下干涸与苍白,瑟缩成团的人眼里黯然一片,未有一点鲜活之色。
寒风中的瘦削少女宛若秋末即将枯萎的花枝,仿佛一掐被会被轻易地折断。
鼻尖冻得通红,手足的知觉也渐然逝去。就在她快要闭上双眼之时,他迎着风踏雪而至每踏出一步,风雪便自动避开他的周身,污垢不染,干净得不惹一丝尘埃。
那双无垢的瞳眸凝视着她,她听见他说,你可愿成为我宗门的弟子。
落玉压抑着狂喜的心思,垂于身侧的手指紧紧地攥住着自己破碎、染污的衣裙,遂重重点头。
她想要抓住这黑暗里唯一的光亮,亦可说救赎。
他是第一个愿意对她伸出手带她远离炼狱的人。
待神思回转,落玉抬手掐断了青色的花枝,瞬间带着清香的白色的浆汁沾染了少女微微泛着浅粉的指甲,然她一片无谓之态,继续将沾了薄雪的白茶花别入了自己如云的鬓发之中。
她一边抚着发髻上的雪色的花瓣,一边看向身旁的侍女。
“云溪,你觉之我如何?”
少女的声音在雪中清脆如夜莺,语调软糯若江南的烟雨。
眼前的人唇角弯弯,亮晶晶的眼眸里隐含着期待,云溪一愣,随即柔声道,“自然,小姐无论怎样都是最好的。”
然听闻此言,落玉却神色逐渐黯淡,再无方才一丝的喜悦,她微微垂眸,语声涩涩,“可是为何数年来,掌门的眼神却…”
话音止于此,她眼底里的落寞之色再也掩饰不住。
他看她的眼神…似乎透着些什么。
落玉取下发间的花随意抛掷于地,花瓣散落了一地,杂乱的心绪如同野草般生长…用尽全身力气才将乱沉沉的思绪压回心底,“近日修为不稳,恐是我多心了。”
定然是她多想了。
他若不喜爱她,又怎会救她呢?
她怎能不信任他呢?
再次抬眸,疑色已然不复存在,落玉轻声道,“掌门今日可是回音阁了?”
一旁侍女见不得她站在雪地里,云溪连忙上前替她披上外袍,语气中带着点点埋怨:“小姐,您为了寻找鲛珠,灵根差点尽毁,还是得小心着身子,如若不然便再也无法修行。”
“到时候,我怎么办…”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少女眉眼弯弯,清澈的眸子中透着点点星光。
“这点伤不算什么的,若是有了鲛珠,他的伤势很快便会痊愈。”
她毫不在意自己的伤势,眼里满是憧憬。见此云溪替她披外袍的动作有些许的凝滞,神情中闪过一丝怜意,不过却被极快地掩饰住了,她随即语气轻快地说到,“小姐,你为他差点去了半条命,他定然会待小姐好的。”
两年来明眼人都知晓掌门眼中哪曾有半分的情意,可偏偏自家小姐仿佛不知晓一般……
这样迟钝真不知是幸亦或者说不幸。
落玉笑着说到,“是吗?连你也这样觉得。”
他定然是在乎她的,只是不擅于表达罢了,如此想着,唇边的笑意便越深,许是情绪过于激动,下一刻,脏腑的伤口再次裂开。
落玉止不住地咳了起来,本就消瘦的脸颊连近几日积累的血色也褪得一干二净。
雪地里青色衣衫的少女唇边渗出殷红的血色,即便如此,她的脸上依然挂着温暖的笑。
“因我修为低下,取鲛珠是我唯一能为他做的事。”
他曾救过她,她虽无法保护他,却会用自己的方式去陪伴他。
自家小姐如魔障了一般,云溪有些不忍欺瞒,“小姐,若是掌门从不在乎你呢?”
宗门谁人不知掌门是无情道一脉的修士,小姐还是早些认清得好。
落玉唇边的笑僵了,眼里似乎浸着水光,她摇着头,苦涩道,“不会的,他若是不在乎我,又怎会在当年救下我呢?”
这些年他甚至为了她四处寻找各种温养体质、纯化灵根的仙草。
大抵他是这世间对她最好的人,不来看自己或是宗门事务太过于繁多,导致他忘了吧,定然是这样的……
无论怎样劝解,也只会让小姐更难过,云溪陷入沉默。
落玉兀自回到房内,走到书架处,自第二排取下紫檀木匣,而后再将其放置在案上,继而打开匣子取出其内的鲛珠,自视线捕捉到淡蓝色珠身的深色血渍,落玉拧了拧眉,似是觉得其上的血迹有些刺眼。
血入鲛珠,寻常方法已然无法祛除,唯有以自身灵力强行拔出,落玉双手掐诀调动灵力萦绕于鲛珠的表面,牵引出珠内的血雾,不消片刻,她额前沁处一层细密的薄汗,喉间的腥甜之气亦是纷至上涌,不过一会儿,少女的面色苍白如纸,脸颊白得近乎透明。
鲛珠染血,她害怕他会发觉她受伤…从而生气,是以她宁可用尽最后一丝灵气拔出血色。
想来除却那次她私自筑基损伤灵根外,掌门待她一向温和。
他向来不喜自己损伤灵根。
许是掌门太在乎她,打那以后她便更加爱惜自己的身体。
如此想着,落玉携着檀木匣行过曲折的回廊停至一处幽雅、别致的小院。她推开了半掩着的门扉,强忍着胸腔内的剧痛与彻骨的寒意努力挤出一个自认为好看的笑容。
“我有东西要赠与你。”
她细心地打量着几步之距的人,
眼前的人一袭雪衣,清冷得似月华所化。洛离情半敛着眸,长而纤细的鸦色睫羽在烛光打下一层阴影。碧色的眸子恍若深山之潭一般幽静却又在不经意间散发出寒意…让人不敢轻易接近。
落玉不敢看他,将头埋得极低,她的视线落到了自己的细白的指间。
“我听闻你受伤了,特为你寻了一颗鲛珠。”
她担心他发现自己脏腑有伤,试图降低存在感。
“鲛珠?”
他修长的手指摩擦着泛黄的书页,语气没有一丝起伏,仿若毫不再乎一般。
察觉到他话语里的不耐,落玉忍住心头的不适,强行走上前去,欲将鲛珠递到他的手中,却不料,骤然之间撞上了一层结界。
少女唇边沁出斑驳的血色。
洛离情恍若从未留意过她唇边的血色,他的神色尤为平稳定,语气亦是淡淡:“你伤了灵根。”
他的眼眸虽然平静无波,但与他相处的数载,她早已知晓他生出了怒气。
是了,他在宗门之中一向待她温和,但只要涉及她修仙资质的损伤,他便会一改待她的态度,变得厉然。
然而她却忽略一点,连自己生辰都记不住的人又怎会在乎自己?
落玉笑了笑,用手指拭去唇边的血迹,“无妨,这只在寻鲛珠中所受的伤而已,只是一点小伤。”
“我一点也不痛…”
她不想掌门担心。
“若是再有下次,你便不必在宗门待下去了,可是知晓了?”
他的眼眸极尽淡漠,声线清冷。
他要赶她走。
落玉的脸上的血色尽数褪去了,使劲掐住了自己掌心肉,尽量忽视着他的话语,她的语气放得缓了些,“我不该打扰你的。”
她咬了咬唇继续道,“我再不会寻鲛珠了,那样便不会受伤让你担心。”
“只是你的伤势…”
洛离情那双剔透若碧色琉璃的眸子凝视着她,“你担心我?”
他的语气无喜亦无怒。
落玉脸上的喜悦几乎藏不住,她兴奋道,“是,所以你要保护好自己,这鲛珠…要记得入药。”
他未回应她的话,视线依旧落在了书页之间。
直到落玉离开此地,他眼底的暗色方才从那双碧眸中涌现……
片刻后,桌上的鲛珠已然化为齑粉,以命相换的东西不过是碍眼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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