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前剜心的伤痕已然无法消去,寒气亦从那时凝滞于血肉之中她拧着眉以灵气封住心脉防止剑气的扩散入灵府,待一切处理完毕,落玉彻底瘫软在床榻一角。
每一次呼吸心脉的灼痛便提醒着咋日种种非是虚妄,深入骨髓的痛几乎要烙印入她的神魂。
她从未想过自己会爱一个人胜过性命,哪怕筋骨尽碎…再也无法修行,哪怕是他弃她而去…原本她暗想自己会心生怨恨,而今却只余平静。
见她久不言语,云溪端着一碗热腾腾的汤圆坐于床沿,“小姐,你如今灵力无法正常运转,不必去想那些烦心的事。”
眼前只剩下的小丫鬟真心待她,落玉笑着接过了瓷碗,语气夹杂着低落和悲伤,“若是有一日,我不在了,你便下山去吧。”
“不必留在此地…”
她护不了云溪的。
毕竟在禁地那时他的杀意几乎凝成实质,她不想再自欺欺人…他始终是容不下她。
她活着不过是作为他人的工具而已。
“我永远都不会离开…毕竟你是我的小姐。”
云溪连忙握住她的手指,眼里的神情分外认真。
她怎么会离开她的小姐呢?在她心中小姐重要到甚过于自己的性命。
若要死,她也会陪着的。就如数年前她救了她那般,若无法偿还也只有以命相替。
落玉放下瓷碗后,细心地穿戴下衣物,接着移步下榻,取过墙角的油纸伞,继而推门而出,临走之前,她微微回首,“宗门有事务需要我处理,你且休息吧。”
芳华院内大雪漫天,冷风往她的袖口里贯,落玉撑开纸伞……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她要问清楚他心中究竟藏着谁。
落玉叩门而入。
洛离情清冷的侧脸在烛光下显得比雪地里柔和了些,仿佛早已知晓她会来到此处,他持着一卷书端坐于桌案旁。
少女清亮的眸注视着眼前的人,神情略带些许的迟疑,“掌门可有受伤?”
她分明想问他为何弃她而去,可话到嘴边却变成如此…当真可笑。
洛离情剔透若碧玉般的眸子荡漾出一丝波澜,“未有。”
自放下书卷后,洛离情从来都未有看过她一眼反倒是极其耐心地挑弄着莲花纹路灯盏中央的烛火。
落玉攥紧了自己的手指,抿唇道,“你喜欢她,对吗?”
话落下后,她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
洛离情的脸上情绪不明,下一瞬,她白皙、纤细的脖颈被扼住,他的指节逐渐收拢,窒息与绝望几乎要淹没她时至如今,她方才知晓那双如玉雕琢般好看的手冷得堪比刀剑。
“落玉莫要忘了揣测我的下场。”
他的眼神一如既往的冰冷,使人魂魄生寒。
感受到窒息感越发的强,落玉的目光落到他的眸中带着眷念和痛苦,“那若是…我喜欢你呢?”
少女的声音在寒冷的雪夜显得柔软而坚定,仿佛未曾在意他的杀意…如恋人呓语般。
在触碰到她眼神的瞬间,洛离情仿佛被火所灼。他的瞳孔亦是微缩,指尖也微微颤抖着。
直到落玉自感必死时,他随手将她抛掷到地上。
洛离情淡漠地俯视着地上容色苍白的少女,随之挥剑切断她的腿骨,“若是再有下次,定斩不饶。”
洁若霜雪的剑染上了少女的鲜血显得妖冶而圣洁。
落玉不曾移开过黏在他身上的视线随即凄然地勾了下唇。断骨的剧痛瞬间席卷了全身,她的脸被雪地的霜所擦伤…刮出一道道红痕。
鲜血凝成的痂混合墨色的发粘黏在她的额角,落玉仰头望着雪中清冷如月华的人…陷入默然。
她断骨渗出的血水在白色的雪地里染成点点红梅,她每向前爬一段便会留下显眼的痕迹。
落玉满是痴念的眼里映着水光,声音略带哽咽,“在你心中…我可是不堪?”
从未想过他会厌恶自己至如此地步,甚至想要杀了她。
难怪他眼里的神色,始终…
银剑与地面碰撞出刺耳的声音,他持剑而至她的跟前,语气冷冽:“此事无有下次。”
“念你初犯,自去寒洞领罚。”
她扬起脸笑得越发恣意,“那她呢?”
他就如此护着那个女子吗?
洛离情淡漠地说到,“此事,你不可过问。”
话罢,他拂袖而去。
雪地里只余她一人,落玉脸上滑落的泪水逐渐凝结成冰…她的意识逐渐昏蒙。
她拿性命来爱他…只落个剜心断骨。
忽然她的眼前突然出现了熟悉的面容,然下一刻,一双温暖的手捧起她的脸,云溪满眼担忧,语气埋怨:“小姐,你那时离开时…可不知道自己的眼神有多决然,我自是知晓你会来寻掌门,那时我未拦你…只是害怕你会把那些个事永远藏在心里,我想着你想开了也好”
“可是,我错了。”
落玉纤白的脖颈留下了斑斑驳驳的紫色瘀青好似上好的羊脂玉生出瑕疵,她捂住自己的脖颈喘着气道,“云溪,我会去寒洞领罚,你走吧。”
寒洞萦绕了万年以来的魔气,阴魂遍布…小姐修为有损,长期待在那里必会入魔,云溪眼里闪过一丝歉意,“若如此…我代小姐去吧。”
她欠小姐一条命。
落玉摇了摇头,碎雪积蓄在她的睫毛根处…使她清明了些许,苍白、干涸的唇吐出字眼,“回去吧。”
她不该拖累别人。
她拖着断骨的腿朝着寒洞走,每往前跨一步仿若万蚁噬心…少女的额头起了一层细密的薄汗。
落玉身上滴落的血,在她身后蜿蜒汇聚成溪流。
直至灵气逐渐稀薄…她终于抵达这所谓的领罚之地。森然的白骨遍布了整个峡谷,骨缝之中生出不知名殷红的碎花…空气中有一种馥郁而浓烈的香味,熏得人头脑昏沉。
落玉每踏出一步白骨碎裂的声音格外瘆人。为了避免吸入过多的魔气,她选择了一处隐蔽之处打坐调息。
“你不恨吗?”
忽然她的耳边响起诡异的声音。
落玉迅速睁眼,直视着面前的一团黑雾,“你是…”
不过她的迷茫只是片刻。
这片魔气能成形必然是因她心中的怨恨…至于它出现的原因,自然是想要引诱自己入魔。
“你离开吧,我不会入魔。”
她的语气决绝,眸若含冰。
“是么。”
魔气立即幻化成洛离情的模样。
“那这样呢?”
他的语气裹挟着温柔,伸出手想要抚摸她的脸。
落玉的瞳孔刹那间凝滞,不过一瞬又恢复平静,她苦笑道,“你不是他。”
话罢,她一剑斩灭黑雾。
他看她眼中只有冰冷和杀意怎么可能会有柔和,这点…她太清楚了。
清楚得她至死都难忘。
魔气散而又聚,“那你恨吗?他为了那个女子想要杀了你,若你入魔…没有人能得了欺负你。”
它的语气极尽诱惑和催促。
对啊…他要杀了自己,落玉握剑的手失了力…清澈的眸子猩红时明时灭,她犹豫了。
就在她灵台混乱之际,落玉以掌心抚上了剑刃,她脸色煞白,嘴唇干裂起皮,“可是若是我入魔,便不能留于音阁,不能再看他一眼,我舍不得…”
她舍不得,犹如即将被冻僵的人放不开手中的烛火那般,明知若是捧着它…便会被灼烧血肉,可若是放开,便会余下遗憾和悔恨。
他于她若那烛火,不可离。
脆弱的少女通过刺伤自己,来维持住灵台的清明。红色的血液在她指间流淌,刺目而妖冶,鲜血则沿着剑身坠落着。
一滴又一滴在空气中化为血色的雾。
刺痛使得她更为清醒
即使他不爱自己,始终无动于衷,她还是不想离开那个冷如月光的人。
她用整个生命去爱他,哪怕他要杀了自己。
鲜血一寸寸从落玉白皙的肌肤迸裂而出,她的指尖微微颤抖着,葱白的手指伤痕累累,殷红的血液逐渐凝结为暗黑色的血痂。
清澈的眸子里的星光不复存在,只蔓延出了丝丝死气…落玉的目光飘向远方,表情释然却又不舍。
她知晓魔气侵袭了自己的躯体…她快死了,会成为这里一具毫不起眼的尸骨。
她真的好痛…
忽然一抹雪色的身影浮现在前方,落玉的目光凝视着那处,似是不敢置信。猛然的欣喜又在瞬间被淹没,一个想要杀了自己的人…又怎会来救她呢?
周围阴暗的生物发出恐怖的嚎叫,殷红的花在刹枯萎。
洛离情自幽暗的魔气中走出,看向她的眼神晦暗不明,“你便是这般的无用。”
眼前的人如月神般清贵,又冷得若山巅之雪,落玉强撑着自己的身躯,抬眸望向他,“真的是你。”
“你不杀我?”
她的语气格外脆弱。
他神情冷肃,声音裹挟着庞大的威压,“你想死?”
“咳咳…”
一股腥甜的血液涌上喉头。
待平息胸腔的旧疾后,她小心翼翼地看着他,语气带着讨好:“我自然想留在音阁陪着你。”
她很意外洛离情会来救她…也为此感到惊讶。
或许在他心中,自己尚且占有一席之地。
洛离情脸上的表情未变,一股无形的力量扼住了她的脖颈,他语气淡淡:“你要陪着我么。”
进入胸腔的气流越发的少,她瞪大了眼睛,眸中的生机熄灭,“你还是会杀我,对吗?”
他不会放过她的,她早就知道不是吗?
“你怕死。”
洛离情如陈述一般平缓地指出,仿佛要杀她的人不是他那般。
她怕痛,也怕死。可若是被他所杀…落玉思辏着。
捕捉到她的犹豫,力量悄然消逝。
“走吧。”
他再次恢复霁月清风之态。
落玉眼中尽是惊诧之色,“你…”
她不懂他为何又放了自己,她分明感受到了那股扑面而来的杀意。
见她不再动作,洛离情皱了下眉,“你可是经脉尽断?”
他竟怀疑自己无法站立,落玉连忙道,“没有,只是灵力干涸而已。”
洛离情从腰际取出碧色的瓷瓶递给她。
见他如此,落玉僵在原地,不知如何举措。
“收下。”
洛离情不得已道。
少女苍白的小脸,仰视着他,“为何…”
为何又对她好。
洛离情未回答她,以手握住了少女的腕部,带着不容拒绝之意,“随我离开此地。”
他拂手之间破开了空间…踏出了寒洞。
既然她不能提情,那他又为何如此维护那个女子…
真是可笑,伤她的是他…救她的亦是他。
他的温情果真是掺着□□的蜜饯,然而她却又渴望这样一个人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可谓是荒唐至极。
落玉脸上挂着笑容,眼角却溢出温热的泪,她缓缓地取出瓷瓶中的丹药再吞入腹部。
***
烛火在刻有莲花纹路的灯盏中燃烧着,洛离情静静地注视着身前的烛火,眼眸中似是浮现挣扎之色…不过须臾便归于虚无,似刹那间的异动不存在一般。
他引灵力于眉心…而后自灵台中引出由淡蓝色的光团包裹的红色丝线,将光团置于烛火之中。
情丝掺入,灯盏中的火苗更加艳丽,他眼中再无一物。
“求你救救小姐。”
云溪再也顾不得其他在门前跪求。
洛离情微垂着眼睑道,“你为何要救她?”
眼前的修士冷得不似真人,若说从前他像一捧雪…如今他恰如神祇。
而神祇是以无情无欲著称。
掌门变了…
云溪神情透出几抹紧张,她的指节被攥得发白,但还是强忍着身前之人的压迫感,缓缓道,“你果真…要她死吗?”
“她毕竟陪了您几十载,您如何狠得下心。”
话毕,她的脸上的血色几乎褪尽…额上青脉毕现。
洛离情姿态优雅地挑弄着烛火,声音沁出寒冰,“她的生与死又与我何干?若她死在那里…也不过是她的命罢了。”
好一个她的生死与我何干,听闻至此,云溪怒极反笑,她掩去眼中的卑微直视着他,“你当真是冷情之人,她为你剜心断骨然在你心中却不过浮萍之重。”
她的小姐何苦于此爱上如此恨心的人。
灯盏中镇压情丝的焰火越发的灼热,洛离情碧色的眸中无一丝波动,他轻声道,“你该走了。”
云溪丝毫未有起身而是直直地看着他,“你可曾有那么一点喜爱过她?”
若小姐不清楚,那她就为小姐问清
洛离情澄澈的瞳眸中倒映着艳丽而灼热的焰光,清冷的侧颜亦在烛火的笼罩下染上一抹殊丽。
“从未有过。”
清越的声音回荡在狭小的居室内。
自选择从魂魄中裂开自己的情丝,他便不会再生出情爱那又怎会喜爱一个人。
原来如此么,云溪苦笑,“若是如此,您能答应我以后不再伤害小姐吗?”
至少她不希望自家的小姐成为他人利用的工具直至死亡。
洛离情转身以指尖挑弄着焰火,脸上神情难辨,眸中晦暗交织,“她命数如此。”
他的语气如春夜里的风,柔和中蕴含着沁入血液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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