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桑,你说句话呀桑桑!】
其实,单凭头顶那片桑叶形状的灰色绒毛,楚溪客并不能断定这只小奶猫就是他的桑桑。
但是,万一呢?
桑桑消失前都开口说人话了,还有什么不可能的?而且,按照桑桑的意思,他们会在“新的世界”重逢,不就是这里嘛!
原本以为茫茫人海找一只猫并不容易,没想到居然就这么碰见了,楚溪客怎么舍得就此错过?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同时又十分诚实地把小奶猫往怀里拢了拢。
钟离东曦:“小郎君笑得再甜,也是要还猫的。”
楚溪客心虚地清了清嗓子,暗搓搓把小奶猫塞入衣襟,于是他胸口便显出一个小鼓包,楚溪客还十分宝贝地拍了拍。
小奶猫竟也不怕他,楚溪客的手拍过去的时候,小家伙还像桑桑经常做的那样用毛绒绒的脑袋顶了顶他的掌心——这让楚溪客更加怀疑这只小奶猫就是桑桑,不,确切说是桑桑的“转世”。
钟离东曦唇畔染上三分浅笑:“小郎君这是打算明抢么?”
楚溪客后退半步,拱手长揖:“小子接下来的话可能会冒犯郎君,是以先行致歉。”
钟离东曦:“说来听听。”
楚溪客:“请问这只小奶猫可是郎君所养?”
钟离东曦:“显而易见。”
楚溪客:“敢问郎君可否割爱?”
钟离东曦:“并无此意。”
楚溪客硬着头皮道:“那……能否请教郎君府上何处,如果方便的话,我想……偶尔……去……看看它。”
钟离东曦俊眉微挑,语气中带出几分调侃:“果然够‘冒犯’。”
楚溪客不好意思地挠挠脸,露出几分令人心软的稚气。
钟离东曦眸光微闪,朝他勾勾手。
楚溪客颠颠地凑上去。
“平康坊东门,南曲十字街,小郎君,有缘再见。”钟离东曦修长的手指探出去,挑开楚溪客的前襟。
“做、做什么?”楚溪客吓了一跳,像个被调戏的小娘子。
钟离东曦当真被愉悦到了,这位向来只在人前露出三分浅笑、多一分都嫌浪费的殿下罕见地扬起眉眼。
“物归原主,如此而已。”
说着,便捏住小奶猫的后颈,从楚溪客怀里拎了出来,还宣誓主权般晃了晃……
装饰精美的牛车吱吱扭扭走远了,带着疑似桑桑的小奶猫。
楚溪客捂着胸口愣在原地,悄悄红了耳尖。
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儿,连忙追了上去,直到亲眼看见牛车拐入十字街,进了一个门廊颇高的大宅院,楚溪客才相信对方没骗他。
他向来不擅长认路,未免下次找不到,沿途做了许多记号。没错,就是“许多”,树干、石墩、墙角、砖缝啥的都用上了。
做完这一切,楚溪客才安心去抓药。
回家时路过祥云楼,他又买了一瓢小杂鱼。
如祥云楼这样的大食肆,进货不是论斤,而是论船。南边来的货船每日清早自广通渠入长安,其中一艘就是专门给祥云楼供河鲜的。
那些手指一般粗细的鱼儿有的混在水缸里,有的干脆就是从大鱼肚子里剖出来的,掌勺大厨瞧不上,向来是赏给底下的帮厨们下酒。
这些,都是楚溪客这三天蹲在自家阁楼上听闲话听来的。
因此,他想到买杂鱼的时候没去鱼铺,而是直接来了祥云楼。每日这个时辰,年纪最小的那个学徒会提着一桶小杂鱼到水渠边清洗。
楚溪客解下几枚铜钱,递到小学徒跟前:“小兄弟,这钱给你,卖我一瓢鱼儿如何?”
小学徒警惕地后退一步,拒绝道:“这是师父们拿来佐酒的,不能卖。”
楚溪客循循善诱:“桶里这么多,卖我一瓢也没关系吧?这些钱你若不想私吞,可以拿去给师父买酒不是?”
小学徒鄙视地瞥了眼他手里的铜钱:“就这么点儿,连两口酒都买不了。”
楚溪客:“这次买不了,多攒两次不就可以了?”
小学徒:“你的意思是,你下次还会过来买鱼?”
楚溪客果断点头。
小学徒仍旧不免犹疑:“师父知道了会罚我的……”
楚溪客再接再厉:“这些鱼对你师父而言多吃一口少吃一口并无差别,倘若他知道你辛苦换钱是为了给他打酒吃,定能知晓你的孝心,不仅不会罚你,还会比别的学徒更疼你几分,看家的手艺也会只教你一人。”
小学徒圆溜溜的眼睛里透出几分神采,显然被楚溪客说动了。
“小哥不如试试,试试又不吃亏。”楚溪客把手里的铜钱往前送了送。
小学徒终于下定决心,伸出那只整日泡水洗菜而显得皴裂的手,把铜钱紧紧握入掌心。
就这样,楚溪客用远远低于鱼铺的价钱买下了满满一瓢杂鱼,还附赠一个瓢。
这就是他从小练就的生存智慧了。
在现代,他无父无母无人领养,从小住的是政府分配的廉租房,吃的是百家饭,每个寒暑假都要找机会做兼职,小小年纪就攒下了读大学的钱。
他都想好了,上大学之后就不申请贫困补助了,把这个名额让给更需要的人。只是没想到,刚刚拿到录取通知书,他就穿书了……
来到这边又是相似的情形,老楚头赚钱不多,更不善理财,祖孙两个基本处于能填饱肚子但存款为零的状态,平时不觉得怎么样,如今老楚头这一“病”,本就不富裕的家立即捉襟见肘了。
楚溪客摸了摸干瘪的钱袋子,默默叹气:要想办法赚些钱才行啊!
可是,做什么呢?
他一没保人,二没手艺,在这个时代能做的大抵是去码头上背背扛扛,就算他不怕辛苦,人家瞧着他这个小身板也不会雇他。
楚溪客捏捏自己白嫩嫩的小胳膊,再次叹了口气。
将将拐过十字街,迎面看到一队人马疾驰而来,马上之人个个披红着紫、鱼袋加身,看样子官职都不低。
楚溪客连忙退到路边,目送他们入了进奏院。
所谓“进奏院”,说白了就是朝廷给地方官设置的“驻京办事处”。光是平康坊就有浙西、浙东、河中、河阳、夏州、容州等十几处。
楚溪客冷不丁想起《血色皇权》中有这样一段描述:“持拱十五年春,凡五品以上地方官齐聚京师,于二月二日大朝会商讨储君人选,一时间各坊进奏院门庭若市,食宿供应险些不足……”
“储君”什么的楚溪客没放在心上,让他在意的是“食宿供应不足”这几个字——
可以卖吃食啊!支个小摊,卖卖早点,对他来说无疑是投入最少、来钱最快的营生,还不耽误照顾老楚头。
在现代时,楚溪客住的廉租房就在大学城附近,整栋楼的邻居不是食堂员工就是小吃摊摊主,楚溪客平日里得了左邻右舍的照顾,写完作业就跑到摊子上帮忙,一来二去各家的手艺都学了个七七八八,什么煎饼果子烤冷面啊,户部巷面筋串串香啊,就没他不会做的!
心里有了盘算,楚溪客回家的脚步都轻快许多。
蔷薇小院,这是楚溪客给新家起的名字,因为照壁前面长着好大一棵野蔷薇,枝条又长又密,几乎爬满了整个照壁。
今日回来得有些晚了,楚溪客没敢耽搁,第一时间上楼查看老楚头的情况。
老楚头并非全然昏迷,而是在汤药的作用下处于沉睡状态,每到晚间会醒来一次,解决一下吃喝拉撒。
大抵汤药的效果,老楚头即使醒着的时候也是迷迷糊糊的,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上来。楚溪客担心自己露馅,同样闭口不言,努力扮演着“痴傻”的模样。
眼下老楚头还没有醒来的迹象,楚溪客放下心,仔细压了压被角,便下楼忙碌去了。
他做事从不拖延,既然想好了要卖早点,便决定明日就开始。因为不知道能不能成,所以他不打算投入太多本钱,而是利用家里现有的食材和炊具试试水。
说白了,就是有什么用什么。
红泥小炉子有一个,可以用来炖些汤水;烧炭的火盆有一个,随便放个铁网就能烤肉烤馍。
家里存粮不多,好在还有些面粉和大豆,左右老楚头吃不了这些,楚溪客自己再少吃点,就能省下来做买卖。
老天保佑,居然叫他在屋梁下找到一整条羊腿!
楚溪客在原身的记忆中“看”到,这是之前老楚头帮一个养羊的人家救治怀崽的母羊时主家送的,老楚头没舍得吃,就用少少的盐搓了搓,挂在阴凉通风的屋梁下,想着等原身过生辰的时候再好好地做一顿……
楚溪客压下眼底的酸涩,十分珍惜地切下一小半,剩下的按原样挂回去。
接下来,就是愉快的前期准备时间啦!
要把黄豆磨成面,和小麦粉掺到一起,精白面价钱贵,豆粉便宜,两者掺和掺和既美味又划算。
羊腿肉切成薄片,用自制的五香料腌渍起来,明日稍稍烘烤一下就可以吃,还能省下不少炭火。
这就是楚溪客的精打细算了。
对了,还有小杂鱼,楚溪客打算亲手烤成小鱼干,送给小奶猫做见面礼!
日子嘛,有了目标就有奔头。
楚溪客躺在树下的大石墩上,翘着脚,嚼着薄荷叶,听着石锅中噗呲噗呲的美妙声音,惬意地眯起眼。
夜风习习,小鱼干的香气飘入左邻右舍,院墙那边冷不丁响起稚嫩的猫叫。
楚溪客诧异地望过去,他记得旁边没住人啊,怎么会有猫?
“喵~”
又是一声,奶声奶气,楚溪客的心都化了。
两家之间的院墙是用竹板搭成的,不算高,楚溪客踩着石墩爬到墙头上,不期然看到一只银白色的小奶猫。
“桑桑!”楚溪客惊喜异常,“桑桑,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小奶猫并不理他,一心往墙上爬。
楚溪客感动得眼泪汪汪:“桑桑,你也想我了对不对?”
小奶猫很聪明,虽然腿不够长但极会踩点,嫩乎乎的小爪子特意勾在竹板的关节处,就这样一节接一节地爬到了墙头。
“桑桑,我也好想你,这半年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担心……”楚溪客激动地伸出手,打算去抱它,不成想,小奶猫突然跳起来,倒栽葱似的摔倒在地。
幸亏墙边长着一丛密实的蒲草,小家伙没有受伤,而是努力扬起小脑袋,左看右看。
楚溪客蒙了:“桑桑,你说句话呀桑桑!”
“喵喵~”
小奶猫欢快地叫了一声,努力倒腾着小短腿冲到石锅旁,围着香喷喷的小鱼干转圈圈。
楚溪客整个人都不好了:“桑桑,你该不会根本不是来找我,而是来吃小鱼干的吧?”
“喵~”
楚溪客:“……”
真相太残酷,他拒绝接受。
阁楼上,钟离东曦除去厚重的狐领大氅,只着一身雪色锦袍,少了些许矜贵,多出几分凉薄。
他懒洋洋地倚在栏杆上,远远瞧着小院中有趣的一幕,墨色眼底染上淡淡笑意。
“阿翁说得没错,这令人齿寒的长安城,并非一无是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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