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翁成了太学博士?!】

    人赃并获,证据确凿,到头来竟是一场贼喊捉贼的闹剧。

    何小三这人实在没什么骨气,板子都没打就把所有参与的人都给供出来了。除了这次偷换“剪边钱”,先前偷木料、破坏地基、为难工人的事也是他们干的。

    共犯打板子、罚钱,梁五这样的主谋少说也得落个抄没家产的罪名。

    只是,不等定罪,梁五突然连滚带爬地扑过来,揪住楚溪客的衣摆:“楚小哥,楚小哥救救我!我、我只是一时眼红,想搞个小麻烦,让廊桥耽搁上几日罢了,根本没想过害你啊!

    “我知道,你原本出身高门,又认识楚旅帅这样的侯府公子,即使牵扯到剪边钱也不会真有什么事……我不一样啊!我、我只是一个无根无蒂的商户,沾了剪边钱八成是个死啊!

    “楚小哥,我知道你最心善了,是我不是人,你不要跟我计较,就、就当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帮我求求情,可好?如果我死了,家中老母与稚儿可就再无依靠了!”

    这样一番卖惨,句句直戳人的心软之处,就连原本性情直率的李婶子都把到口的脏话憋了回去,讷讷地骂了一声:“真不要脸。”

    几乎所有人都以为楚溪客要心软了。

    没想到,楚溪客只是冷淡地把衣角扯回去,说:“我给过你机会了,倘若在武侯铺时你就存了点到为止的心,也不会闹到这一步。梁五哥,是你想置我于死地,才反过来害了自己。

    “你也不用求我,事情是你自己做下的,审案的是万年县令,依据的是国朝律例,怎么着都跟我没有关系,你若无辜,我不会坑害于你,你若伏法,我也没那么大的能力抹去你犯下的罪行。”

    众人心头一凛,可不是么,这事跟楚小哥有什么关系?还不是梁五自己惹下的祸!天爷爷,差点被这孙子绕进去了!

    大伙齐刷刷看向楚溪客,顿时肃然起敬。

    衙门外。

    姜纾对身后的云飞和云柱摇了摇头,含笑道:“回吧,不用进去了。”

    他家崽崽已经处理好了。没有借机报复,也绝不圣母心软,像他的父皇。

    另一头,钟离东曦一只脚已经下了牛车,听到云浮复述的那番话,同样漾起一抹骄傲的笑。

    只是,冷不丁看到姜纾,笑容里莫名带上一丝丝决不能让旁人看出的讨好意味。

    姜纾却不领情,反倒皱了皱眉,招呼都没打就大步离开了。

    县衙内。

    万年县令被楚溪客的气魄感染,没有当堂宣判,而是惊堂木一拍,把梁五等人押去了大理寺,以便查查他们背后是不是牵扯到私铸铜钱的大案。

    三名太学生羞愧难当,拱手向楚溪客致歉。

    楚溪客不卑不亢道:“出了这样的事,原本怪不到你们头上,所以你们也不必向我道歉,唯一需要道歉的人是云竹,倘若不是你们看不起女子,处处排挤她,昨天何小三换钱的时候就能被发现!”

    三人自是羞愧难当,面红耳赤地朝云竹拱手,深深一揖。

    云竹有些惶恐,想要还礼,却被楚溪客拉住了。

    今天要不是她找到了真凶,这三名太学生也难逃干系,甚至将来的仕途都会背上黑点。所以,这一礼她受得。

    生死关头转了一遭,大家都已经身心俱疲。楚溪客干脆挂了个牌子歇业一天,带着云竹回了家。

    一路上,云竹都很沉默。

    楚溪客逗她:“能去太学读书了,不开心吗?”

    “开心的。”云竹扯出一丝笑。

    回家后,她做出了一个令所有人惊讶的决定——

    她跪到姜纾跟前,用很大的声音说:“先生不避讳学生是女子,更没有嫌弃学生的出身,不管能不能去太学读书,从今往后,学生只尊先生为师!”

    这一跪,几乎用尽她平生所有的勇气了,就连特意提高的声音也是为了给自己壮胆。

    姜纾怔了一瞬,随即笑了。

    他慈爱地拍拍云竹的头,带着几分得意说:“十几年前,我还在国子学读书时,便与同窗打过赌,看看将来谁收的入室弟子最有出息。虽然为师至今还没见过他的学生,不过已经可以确定,我赢了。”

    全家人,包括猫猫,都笑了。

    只有云竹呜呜地哭了起来。

    楚溪客也忍不住鼻子发酸。

    明明身怀利器,只因是个女子就处处被轻视,今日终于得见天光,想来是把多年来的苦涩与压抑一并哭出来了。

    其实,楚溪客倒觉得,云竹这次之所以能力挽狂澜,和她的“最强大脑”关系不大,而是因为她超出年龄的成熟与沉静——

    要不是她日复一日地用心整理钱币,并总结出一套打结的方法,那么即使她有“最强大脑”,也没办法锁定那串被换的真钱。

    被自命不凡的太学生轻视、排挤,却能在这样的境遇中找到自己的位置,做力所能及的事,并尽力体现自身价值,这才是云竹身上最可贵的品质。

    楚溪客难得自惭形秽了一下下,决定从今以后发愤图强……那是不可能的!

    他仅有的危机感就是,云竹要去太学读书了,没人分散阿翁的注意力,他又要被盯着背书了呜呜!

    需要吸一口桑桑续命。

    三名太学生已经主动请辞了,账房这边只有云竹一个人。

    虽然只有她一个,但她半个时辰就能把一天的账算清楚,再加上钟离东曦举荐过来的云崖,楚溪客完全不用再请其他人了。

    对于云竹上太学的事,楚溪客可上心了,特意给赵学子送了一份豪华版“楚记王炸大礼包”,委婉地提醒他别忘了举荐的事。

    赵学子,对了,人家叫“赵晦”来着,风雨如晦的“晦”,这人还算靠谱,亲自来了东门一趟,直截了当地说,明日只管让云竹去报道就行。

    于是,第二天全家出动送云竹上学,包括桑桑。

    其实还有一只小虎斑,但是小虎斑依旧不会在除了楚溪客、姜纾和钟离东曦以外的人跟前露面,因此只是沿着屋顶一路跟随。

    国子学和太学都在务本坊,出了平康坊东门,沿着崇仁坊南边的坊道,向西走上两刻钟就到了。

    望着庄严整饬的门楣,楚溪客肃然起敬,就觉得吧,吸一口气都充满了文化的味道。

    跨进门槛,这种感觉就更强烈了,学子们戴着冠,穿着整洁的学子服,行走坐卧都仿佛遵循着某种规范一般,到处都是规规矩矩,安安静静的。

    没人大声喧哗,没人讨价还价,就连砖瓦与树木都透着一股严谨高雅的气息,和平康坊很不一样,和东门一条街更不一样。

    楚溪客下意识往姜纾身边凑了凑,就觉得吧,他不配,他还是更适合窝在市井之中,享受人间烟火。

    姜纾神色复杂,有怀念,也有遗憾。

    梧桐树下,一位穿着红衫的太学博士正在训斥学生:“子曰‘不学礼,无以立’,如此疾步趋行,毛毛躁躁,哪里像是知礼守礼的模样?”

    姜纾微微一笑,轻唤一声:“子君。”

    太学博士猛地转过头,待看清了姜纾的模样,顿时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紧接着便大步跑了过来。

    被训斥的学生做了个鬼脸,学着他的语气哼哼道:“如此疾步趋行,毛毛躁躁,哪里像是知礼守礼的模样?

    太学博士严子君丝毫没有理会,因为此刻他眼里只有姜纾,热切的目光就像在看一位久别重逢的情人:“早就听说你回来了,我托人打听,谁都不知你的住处……”

    “如今处境特殊,不便叨扰旧友。”姜纾一副淡然的模样,像个渣男。

    严子君却丝毫没有生气,反倒连连点头:“哦哦,对,是我考虑不周……忘书,你现在可还好?”

    姜纾没有答,笑问:“你叫我什么?”

    严子君呵呵一笑,道:“这不是贺兰康那家伙给你起的字吗,当初逼着我们叫,这么多年改不了了。”

    “那是字吗,分明是绰号!”另一人大步走来,克制地拍拍姜纾的肩,眼中却是藏不住的激动,“阿纾,你终于肯露面了。”

    “季清臣,你完了,等着贺兰康打上门吧!”严子君幸灾乐祸。

    “我怕他?”季清臣俊眉一挑,一身的清高孤傲。

    姜纾缓缓笑开,此刻他的笑少了方才的遗憾与怀念,更多的是舒心与喜悦了。

    他转身指了指身后的云竹,介绍道:“这是我的学生,云竹。清臣兄,你恐怕要输给我了。”

    季清臣摇头一叹:“昨日就听说了,过目不忘的天才,县衙之上有胆有识,力挽狂澜——阿纾,我甘拜下风。”

    “能看到你低头认输,我此生无憾了!”严子君抚掌大笑。

    季清臣一脸无语:“你这一生的追求可真低。”

    这样的打闹,仿佛回到了少年时。姜纾眉间褪去独自支撑许多年的坚强与沉稳,又是那个被众人护着的小师弟了。

    云竹上前,规规矩矩见了礼。两位太学博士各自微笑点头,显然对云竹这个小丫头没有丝毫偏见。

    毕竟都是姜氏族学出来了,当年他们可是见识过鹿攸宁、贺兰贵妃、楚家三娘那般或聪慧多智,或英姿飒爽,或博学多才的女子,又怎么会小看了女子呢?

    姜纾又指了指楚溪客,没有介绍,只是对楚溪客说:“当年你能平安无虞,多亏了两位世叔相助,过来见个礼吧!”

    楚溪客连忙上前,深施一礼。

    严子君与季清臣皆是面上一整,隐晦地避开半个身子,面上却笑道:“已经见过了,还吃过他烤的羊肉夹馍呢!”

    姜纾笑着向两个小辈介绍道:“这二位是我昔日的同窗……”

    “亦是挚友。”严子君强调。

    季清臣点点头,难得没反驳他。

    彼此间又是一阵笑闹。

    严、季二人打发掉带路的小厮,亲自在前面引路。

    严子君还笑眯眯地摸了摸桑桑的小脑袋,当然,是事先征求过桑桑同意的。

    桑桑萌萌地“喵”了一声。

    季清臣虽然没有伸手摸,但也是真心实意赞了句:“很聪慧的小狸奴。”

    桑桑就开开心心地冲着他弯起眼睛了。

    楚溪客对这两个人的好感直线上升,阿翁的朋友是才华和品德都很好的人啊!

    国子祭酒是一位严肃的老人家,目光沉静锐利,像楚溪客这样的小学渣,仿佛被他看上一眼就会忍不住露出狐狸尾巴。

    姜纾却难掩濡慕之情,上前一步,行跪拜大礼:“学生不肖,这时候才来看望老师。”

    国子祭酒原本想绷着脸把他训斥一顿的,然而想到他这些年经历的磨难,又忍不住心疼了,当着一众后辈的面就禁不住红了眼圈。

    他曾是姜氏门生,后来被姜太傅选为姜纾的老师。当年,就是他勇闯刑场,手捧万言书,救下了姜纾的命。

    自从姜纾走后,他便再无弟子入室。

    彼此见礼之后,长辈们在内室回忆过往,楚溪客和云竹与赵晦一起坐在外间等候。

    赵晦很是热情地对他们介绍起了太学的情况。

    确切说,这里不只有太学,还有和太学一样讲授儒家典籍的国子学和四门学,以及教授专门技艺的书学、律学与算学。

    来之前云竹就已经跟家里商量好了,选律学和算学。

    赵晦一听,热情地介绍道:“这个好,律学只有五十人,算学三十人,学子们各有所长,很是有趣,当初要不是我年纪不够也想选律学来着。”

    云竹一愣,有些担忧地问:“还对年岁有要求呢?”

    赵晦点头:“有啊,别的满十五岁就能入学,只有律学则要求满十八岁。”

    云竹傻掉了。

    楚溪客也傻掉了。

    赵晦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谨慎地问:“敢问云小娘子,你应该不到十八岁吧?”

    云竹声如蚊蚋:“我……十二岁。”

    内室。

    严子君惊诧道:“那孩子只有十二岁?”

    姜纾轻咳一声,难得露出几分心虚:“既是旁听,年龄就不必卡得太死吧!”

    国子祭酒正要点头,突然被季清臣拦住。

    季清臣看向姜纾,露出一抹狐狸笑:“阿纾呀,想让你家小徒弟破例旁听也行,但有一个条件——”

    “我答应。”姜纾毫不犹豫地说。

    季清臣挑了挑眉:“我还没说呢,你就知道了?”

    姜纾朝国子祭酒一拜,说:“请老师恩准学生留在太学任教。”

    国子祭酒既惊且喜:“你真想好了?”

    姜纾点点头,郑重道:“学生这条命是天下学子救的,苟活至今身无长物,唯有以此身的才学回报一二。”

    严子君一下子跳起来,如同少年时那般撞撞姜纾的肩:“你这一身,够他们学上半辈子了!”

    外间的小辈们很快便知道了这个好消息。

    最惊讶的莫过于楚溪客——不是来送云竹上学的吗?怎么一不小心阿翁就成了太学博士?!

    他努力掩藏起雀跃的小心思,狗狗祟祟地试探道:“这么说,我以后上午不用读书了?”

    姜纾笑眯眯道:“我上午教你,下午来太学,不耽误。”

    楚溪客:“……”

    大可不必啊!

    向来肃穆的殿堂,难得传出阵阵笑声。

    入学任务超额完成,可以回家做大餐庆祝了!

    姜纾谢绝了好友相送,以新任太学博士的身份带着家人往外走。

    一路遇到了不少人,有年轻的学子,也有年长的太学博士,有人貌似不经意地路过,有人会直率地迎上来打招呼。

    楚溪客刚开始还以为是巧合,后来才意识到,他们是听说了自家阿翁入职的消息,特意过来看他的。

    当年,姜家举族被斩,姜纾还有一天就满十六了,今上便放言,那就过一日再杀他——国朝律法,男丁不满十六岁可免于死刑,

    国子学的同窗们听说了这个消息,联名上书,请求今上赦免姜纾。

    紧接着,太学、四门学、律学、算学等学子亦参与其中。

    继而蔓延到长安、洛阳两地各大书院的学子,然后是整个大昭。

    一份份签着学子姓名的万言书如雪片般送到今上的案头,但凡今上不想得罪天下文人,就只能留姜纾一命。

    当初,今上看着万言书上那密密麻麻的名字,从愤怒到不解,最后甚至隐隐生出几分敬意:“区区一个姜纾,怎么会有如此大的能力?”

    因为,姜纾之才冠绝天下,优秀到让人连嫉妒的心思都生不出来,一个时代能有这样一位领头人,整个文坛都会为之繁荣兴盛,流芳百世。

    更何况,他还是姜氏子。放眼整个太学,半数以上都是姜氏门生,而他们的弟子也以“姜氏门人”的头衔而骄傲。

    与其说他们保的是姜纾这条命,不如说捍卫的是读书人的尊严,是国朝的文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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