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梓栩躺在飘窗前的躺椅上,时不时刷新一下手机。

    三十分钟过去了,依然没有任何回复。

    傅梓栩死了“方回锦看见他的点赞会主动找他”的心,熄灭手机屏幕,将左臂横亘在额头上,仰面盯着雪白的天花板,叹了口气。

    他们好歹有着一起吃过三顿饭的交情,才两个月,他已经变成方回锦联系列表里的陌生人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情况很不妙。

    傅梓栩侧身想拿飘台上搁着的两个剧本,飘台距离躺椅有点距离,他一臂够不着,需要往前探身。

    探身的动作大了些,睡衣前襟被扯开,掩在睡衣下的红色斑痕若隐若现。

    斑痕是个不规则的形状,圆不像圆,方不像方,只有指甲盖大小,在左胸心脏的位置。

    傅梓栩拿了剧本想重新躺回去,动作间目光划过玻璃飘窗,飘窗上清晰地倒映着他心脏上的那点斑痕,斑痕正随着心脏的跳动而跳动,一起一伏,极其有规律,仿若一串跃动的鼓点。

    他看着玻璃上的倒影,忍不住摸上自己的心脏,指腹在殷红的斑痕上摩挲,目光幽幽,不知在想些什么。

    须臾,他笑了,笑着扔下手中的两份剧本,只拿起其中的一份,正要打电话给傅芸,恰巧傅芸推门而入。

    傅梓栩听见响动,从躺椅上翻身坐起,“姑姑来得正好,我正想找您。”

    傅芸看着傅梓栩手中的那份剧本,心中涌起一阵不好的预感,果然,下一刻她就听见傅梓栩不紧不慢地说道,“下一部戏,就它吧。”

    傅芸的眼中浮起一阵惊诧和不信,“梓栩,你是认真的吗?”

    《病历日记》杀青后,傅梓栩接到了两份剧本。一份是此刻正躺在飘台上的电影剧本,悬疑题材,向他发出邀约的角色虽是个配角,但是能排得上番,重要的是这部电影投资近八个亿,制作班底又是国内顶尖团队,曾在国际上获奖多次,堪称大导演大制作。另一份剧本就是傅梓栩手中的那份,心外科医疗题材,角色是男主不假,然而制作班底傅芸还是第一次听说,定级又是小成本的网剧,最大的问题是,这个角色跟傅梓栩在《病历日记》中的那个有点接近。

    两个接近的时间段内出演两个相似的角色,并不是一个明智之举。

    傅芸以为,只要不傻,傅梓栩该知道怎么选择。

    可傅梓栩笃定的目光和语气告诉她,她猜错了。傅梓栩不傻,这么做一定有原因。

    “梓栩,能告诉我你这么选择的理由吗?”傅芸走到傅梓栩面前,试图做最后的挣扎,“据我所知,《黑白琴键》这部电影是冲着国际奖项去的,尽管你那个角色戏份不多,但也是正儿八经有番位的,何况这是郑导的电影,哪怕没有台词,多少人也都抢着想上,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你这次拒绝了邀约,下一次可就没这么好的机会了。”

    傅梓栩双臂杵着躺椅的把手,将目光从傅芸身上移开,他并不想告诉他的大经纪人自己这么做的原因,这番动作落在傅芸眼中,就是他在犹豫。

    傅芸往前逼近了一步,继续说道,“梓栩,我们等这个机会等了多少年,难道你都忘了吗?你是看过剧本的,该知道这个角色有多适合你!”

    “适合我的,我就一定要选吗?”傅梓栩起身将飘台上《黑白琴键》的剧本扔进碎纸机,“姑姑,您也是看过剧本的,难道看不出演这个角色会让我有多疼吗?”

    只这一句,就让傅芸闭了嘴。

    《黑白琴键》里的那个配角,叫闻弦。

    闻弦这个角色在电影中一共出场六次,第一次出场,闻弦已是头发花白的老人,身穿一件并不合身的破破烂烂的棉衣,在天桥下顶着瑟瑟寒风给故事里其中一个男主擦鞋。

    这样一个不起眼的老人,谁能想到他曾是个优雅贵气、温文有礼的钢琴家,谁能猜到他那双饱经风霜、布满皱纹的双手,曾在国家顶级剧院里那台价值不菲的钢琴上游走。

    他本人很完美,他本人的命途却很多舛。

    闻弦五岁的时候,父母在去看他电视台演出的路上遭遇车祸身亡,妹妹大难不死,却也落下了终身残疾。

    闻弦和他的妹妹由爷爷奶奶抚养,八岁那年,爷爷奶奶遭遇了跟他的父母一模一样的命运,在看他演出的路上车祸身亡。

    家中其他的亲人觉得他是不祥之身,又带着一个拖油瓶妹妹,拒绝抚养。闻弦和他的妹妹被送到福利院,因为他要求收养他的人也一定要收养他的妹妹,所以直到十岁,才有一对夫妇收养了他们兄妹。

    这对夫妇常年无子且感情不和,收养了闻弦兄妹后的第三个月丈夫出轨,二人离婚,很不幸,闻弦和他的妹妹被弃养,重新回到了福利院。

    此后八年,他们一直生活在福利院,直到闻弦上大学才带妹妹离开,他一边上课,一边跑各种演出赚钱。

    闻弦在钢琴上的天赋让他很快小有名气,赚的钱也越来越多,看上去,他们兄妹的日子在一天天变好,然而命运给他开的玩笑并未由此停止。

    闻弦在一次商业演出中被国家乐团的负责人看中,负责人欣赏他的天赋,可怜他的命运,破格将他纳入了乐团。

    乐团里的每一个人都是高手中的高手,刚开始的三年,闻弦只能打杂,根本没有上台的机会,可他的天赋奇高,在人才济济的乐团,也足以碾压众人。他只用了三年的时间就走到了幕前,走上了舞台。

    获得第一次在国家剧院演奏的机会时,他将妹妹请到了台下,这一路走来他失去无数亲人,如今终于可以朝着自己的梦想迈进了一大步。

    希望在冉冉升起,然而未达中天,却悄无声息地陨落。

    闻弦的妹妹也死了,死在了一次观看他演出的路上。

    从此闻弦自断左手手筋,退出国家乐团,不知去向。

    《黑白琴键》不是闻弦的故事,所以他没有主角光环。

    傅梓栩拿到的剧本不是全部剧本,他并不知道故事的未来走向,但闻弦的人物小传已经足够让他望而却步,小传里的每一个字,都如同一把刀,刀刀扎进他的心脏,捅出他刻意遗忘的过往。

    闻弦二十五岁之前的经历,跟他何其相似。幼年失去父母,失去爷爷奶奶,由姥姥姥爷抚养,可是八岁时姥姥姥爷也过世,连至亲去世的原因都和闻弦的长辈相同,大概唯一的不同就在于,他没有闻歌那样的妹妹,只有傅洵那样的弟弟。

    傅芸自然也知道闻弦这个角色可能会让傅梓栩感到不适和痛苦,但她不舍得放弃这么好的机会,无论是作为傅梓栩的姑姑,还是他的经纪人,他们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傅梓栩功成名就,她才能名利双收。

    “姑姑,”傅梓栩眸光一片冰凉,“您是不是忘记了我说过的话,阿洵死的时候,我说过什么?”

    他说,他看在他们的血缘关系上,最后给她一次机会。

    傅芸快忘了,傅梓栩骨子里从不是如他表面一样的温文尔雅。

    方回锦带着夏糕回了学校,吃完夏糕,她和两个室友就要奔赴不同的实习战场了。

    f大在全市共有四个附属医院,方回锦在附属一院,一院和f大主校区隔着一条马路遥遥相望,褚嬴在附属二院,二院稍微远了点,从宿舍区的地铁站坐地铁,需要经过六个站点,不过好歹有地铁可以直达,商漾一就惨了,分到了附属四院,在隔壁区的隔壁隔壁区,开车都需要近两个小时,更别说坐公共交通,不知道要倒多少趟地铁公交。

    索性学校早就为她们考虑好了,分到一院和二院的同学,仍住主校区的宿舍,分到三院和四院的学生,学院会帮他们安排就近校区的宿舍。

    好在f大的四个附属医院都跟校区相隔不远,稍微麻烦一点的就是需要搬宿舍。

    商漾一东西多,褚嬴和方回锦两个一起帮着整理打包,最后林林总总拾掇出两个三十寸箱子外加两包大编织袋的东西。

    她们二人好人做到底,坐学校的班车帮着商漾一一起将东西搬到了四院边上的湖林校区。

    二人临走前,商漾一泪眼汪汪地拉着她们,一脸不舍。

    方回锦刚想安慰几句,就听商漾一说,“阿锦,君上,你们真的不来跟我一起同甘共苦吗?”

    褚嬴无情地挣开商漾一的手,趁着方回锦反应迟钝还没动恻隐之心前,拉着她一溜烟跑了。

    “君上,”方回锦坐在回主校区的班车上,担忧地问,“我们这样会不会显得很无情?”

    褚嬴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no!no!no!阿锦,等实习期的第一个星期过去,你再对她表示同情吧!”

    很快,方回锦就体会到了褚嬴这句话的意思。

    第一个星期,她在一院的儿科急诊帮忙。忙还在其次,最让她头疼的是小孩子的哭声。

    试问哪个小孩看到白大褂不害怕的?

    试问哪个小孩看到白大褂拿出看病的听诊器的时候不哭的?

    儿科里从早到晚,没有一刻不充斥着小孩子的哭声。

    她倒是想开口讲故事哄一哄,奈何小孩子的嗓门大,中气足,一张口那声音就压过她好几度,导致她只能提高音量,结果话没说两句,她嗓子就哑了。

    用不着一个星期,她在儿科急诊待了才三天,第三天傍晚下班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两眼发黑,脑子里全都是挥之不去的哭声,此起彼伏。

    一院的儿科独占一楼,从楼里出来,被九月傍晚的风一吹,大脑一阵恍惚,脚下打飘,没走两步便要摔倒,这时,从斜后方伸出一只胳膊,眼疾手快地拦腰锁住了她。

    方回锦被一瞬间的变故吓得心惊肉跳,头不晕了,眼睛不花了,腿也不软了,她下意识转头去看身后的人,视线对上身后关切的眼神,她脱口而出三个字。

    “傅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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