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人博物馆依山傍水,在浦江郊区息山的山脚下,息山是一座双峰山,东峰在浦江境内,西峰则在浦江的隔壁市淮江市境内。
方回锦要去的地方便是西峰那一侧的山脚。
周六的浦江依旧堵车堵得厉害,从大学城到西息山,傅梓栩足足开了四个小时。幸好方回锦不晕车,不然可能车还没开到息山,她就已经不行了。
车开入息山区境内的时候,车况才逐渐好转,等到了息山脚下,几乎见不到什么人,只偶尔看见几个组队来爬山的登山客。
“到了,就在前面。”傅梓栩停车熄火拉手闸的动作一气呵成。
方回锦透过风挡玻璃往远处看,在距离她直线距离大约二三百米的位置,有一角飞檐在林木间若隐若现。
飞檐下悬着一只铜铃,风趟过,铜铃摇曳,发出阵阵清响,一声一声传入方回锦的耳中,心头顿起一股密密麻麻的颤栗,仿佛那铃音在召唤她。
这种感觉很奇怪,但说不上哪里奇怪。
“怎么了?”傅梓栩解开安全带,发现方回锦正盯着远处的铜铃发呆。
“没,没什么。”方回锦收回视线,“我们现在就要下车吗?”
“安全带。”傅梓栩提醒道。
方回锦这才发现安全带还没解开,抱歉地笑笑,解开安全带随傅梓栩下了车。
步行大约五六分钟,二人来到博物馆的正门前。
正门前跟方回锦想象的不太一样。
在来之前,她以为能在息山下建起一座私人博物馆的,一定有钱有权,这样的人喜欢的设计,要么华丽在表面,要么奢华在内涵。看了入口处的正门以后,她觉得自己可能想错了。
这扇门用“朴实”来形容还嫌委婉,与其说朴实,不如说破败。
门高约两米,傅梓栩往门前一站,几乎能碰到顶,宽度至多不会超过七十厘米,一个人过还行,两个人一起过只怕怎么也过不去。
至于门的材质,只看得出是木制的,具体是哪种木,方回锦倒是不敢下定论。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门完全原生态,没有用过任何打磨工艺,至多晒干之后刷了层油。
听傅梓栩说,这座私人博物馆建成没几个月,可看这门光秃秃、灰蒙蒙的模样,怎么都不像新建成的,倒像是破败失修了几十年,马上濒临拆迁的危房,就差用红色油漆在门上涂上一个大大的“拆”字。
尽管满腹狐疑,但方回锦深以为傅梓栩不至于骗她,门后应当另有一番天地,有句话叫做“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1,建筑也是同理。
她不能因为一扇破破旧旧的门就怀疑门后是一片杂草丛生的荒芜废墟。
傅梓栩抬手在门上敲了敲,“咚、咚、咚”三声钝响过后,门从里面被打开。
一名青年男子出现在门内。
男子身材瘦削,穿着一身光锻白袍,外罩一件长及脚踝青纱外衫,五官深邃,尤其一双眼睛,如无波古井。
眼前之人让方回锦想到久居深山的隐者。她和傅梓栩站在门外,男子站在门内,以一道门为界,隔开了红尘与世外。
男子看到方回锦脸上闪过一瞬间的惊讶,而后又恢复波澜不惊的平静。
方回锦一时不知该怎么开口,看了看身边的傅梓栩。
“尤决,”傅梓栩向她介绍道。
“尤老师好。”方回锦深深鞠了一躬,“多有打扰。”
“尤决,这是我跟你提过的小姑娘,方回锦。”傅梓栩加重了“提过”二字。
尤决幽深如古井的双眸闪过一丝光彩,“等候已久,进来吧。”
转身之时,青色的纱衣扬起,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缓缓垂落,像是一只青色的蝴蝶,轻轻扇了扇翅膀,隐入草丛中失去了踪影。
方回锦一头雾水地跨过脚下的门槛,踏上鹅卵石铺成的小径。庭院深深,隐隐有枯木的陈旧气息,但入眼皆是一片青绿,寻不到气味的来源。
她心中再度涌起一阵怪异,带着飞檐的屋子明明看上去近在咫尺,但是他们已经弯弯绕绕走了二十来分钟,还没有看到飞檐建筑的墙体。
“走累了?”傅梓栩低头关切地问。
方回锦摇摇头,指着那栋建筑问道,“我们是要去那里吗?它看上去还挺近的,没想到要走这么久。”
尤决闻言停下脚步,“小姑娘,那是因为你被你的眼睛给骗了,有些东西并非如看上去的那样。”
“尤决,收起你那套虚无缥缈的学说,”傅梓栩打断了尤决,“她可是f大医学院的学霸,你知道f大的校训吗?格物致知!”
“那就遗憾了,”尤决并未感到被猝然打断的不快,转身继续引路,“不过傅兄,你的结论下得为时过早,小姑娘同我门有没有缘分,你说了不算。”
傅梓栩脸色微变,方回锦不明所以。
“别听他胡说,”傅梓栩小声告诫方回锦,“他修道修得魔怔了,见了谁都想点拨入道。”
方回锦:“……”
原来这位看着很像隐士的高人还真是个高人。
“到了。”
三人穿过最后一条曲径,眼前豁然开朗。
平坦的草地上立着一座三层高的八边塔形建筑,上下三层都设有飞檐,每一个飞檐下都悬着一只铜铃,三层共有二十四只铜铃。
尤决走上前推开了塔门,方回锦踩着他的脚步进入塔内。
塔内有点暗,还有点阴冷,她感到后背冷飕飕的。
地面一层的正中心摆着一方太湖石,远看像一条跃起的鱼,走近了看,又像一只歇脚的鸟。
“小姑娘可看懂了这块石头?”尤决冷不丁出声,方回锦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傅梓栩那边侧了侧身体。
傅梓栩作势推了尤决一把,佯怒道,“你开口说话前能不能给点暗示,你看,都吓到我的顾问老师了。”
“是你小题大做了,”尤决打开了塔身四周的窗户,让山间的阳光透进来,“我看小姑娘胆子大得很。”
阳光穿过五面墙上五扇窗的窗棂,以不同的角度射进来,光线恰好在太湖石像上汇聚,照亮了太湖石木制底座上的一行小字,“鲲鹏”。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2”尤决单手抚上鲲鹏的头部,“我这状似鲲鹏的太湖石,二位觉得如何?”
“是活灵活现不错,可是,”傅梓栩话锋一转,“我大老远带人过来,你就给我们看假的?”
尤决顿时哈哈大笑,“傅兄啊,你是否厚古薄今了,这座太湖石虽不是古物,但天然的太湖石能长成这样的,价值可不比古物少。”
“我们今天就是来看古物的,”傅梓栩才不吃这一套,催促道,“还不赶紧将东西拿出来!”
“不急,不急,”尤决的目光似笑非笑地掠过方回锦,“东西得一件件看,好的东西还得压轴出场,小姑娘说对不对?”
方回锦往傅梓栩身后隐了隐,这人的目光让她有些觉得自己是落入了陷阱的猎物,故而产生一种警觉,但对方是傅梓栩的朋友,她也不好说什么。
傅梓栩暗中瞪了尤决一眼,单手拍了拍方回锦的肩安抚道,“他这人就这样,神神叨叨的,别怕。”
尤决笑得更大声,笑声沿着塔壁向上盘旋,在空荡荡的塔内回荡,平添了几分悚厉。方回锦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跑,但傅梓栩的一只手搭在她肩上,这只手拨开她残存的理智,在提醒她逃跑的行为会很没有礼貌。
“不跟你们开玩笑了。”尤决走到墙边摸索了几下,那面墙离他们现在站着的位置最远,方回锦看不见墙上有什么,只能凭借尤决的动作猜想他在墙上按下了什么开关。
紧接着,四面传来“咔哒”一声,除了开了门的那面墙,其余的五面墙统统从中间裂开一条缝,墙体往外推进了几厘米,而后五面墙沿着墙面中间笔直的裂缝,分成两个部分,向着左右两边缓慢移动。
墙,在打开!
方回锦看呆了这一操作,这就是传说中的机关术吗?玄幻小说里的机关,竟然能被她亲眼看见。
几面墙体全部打开后,墙后的真实世界呈现在她眼前。
“尤决,可真有你的,”傅梓栩失笑,“居然将古物藏到了墙体里面,怎么,防小偷?”
尤决展开双臂,“我防的可不是小偷,而是,大盗。”
每一面墙的里面都被玻璃板分割成了六六三十六的小方格,每一个小方格内都存放着一件古物。
杯、碗、碟、瓶、笔、墨、砚、笛……五花八门,但地面一层就有二百五十二件古物。
傅梓栩随意挥了挥手,“你对哪个感兴趣,就让尤决取出来给你看。”
尤决没好气地白了傅梓栩一眼,“你倒是会慷他人之慨。”
两人一调侃,方回锦反而不好意思开口,“没关系,我隔着玻璃看一看就行。”
“隔着玻璃有什么好看的,”傅梓栩当初拍《明宫宴》的时候,剧组借了一堆古物来给他当实景道具,所以他知道这些古物远远看着和真实地摸在手里是两种感觉,既然带方回锦来了,怎么着也得让她近距离摸一摸才不虚此行。
“什么叫玻璃!”尤决十分不满,“我这可不是一般的玻璃,是防弹玻璃!”
“好好好,防弹玻璃,”傅梓栩懒得跟他多言,遥手一指左边墙内第三层第二列玻璃格内的如意云纹金银丝嵌宝对钗,“那对钗子能取出来吗?”
尤决顺着傅梓栩手指的方向望去,一见是对钗子,嘴角忍不住抽搐,他不信傅梓栩一个大男人会对这种感兴趣,只能是为了身边的小姑娘了,好一个色令智昏!
“能能能,傅公子稍等,小人这就将它取下。”
尤决不知道从哪个角落搬出一张折叠梯,动作敏捷地爬上梯子,然后从玻璃格子里小心翼翼地取出那对嵌宝钗,趁着尤决取东西,傅梓栩和方回锦戴上尤决给他们的手套。
尤决在将东西递给傅梓栩之前忍不住提醒道,“傅公子,这是明代的东西,您可手下留情,给我小点心!”
方回锦一听是明代的东西,刚伸出去的手忙不迭缩回来,就着傅梓栩的手仔细打量起这一对嵌宝钗。
“没事儿,你摸摸看,反正带着手套。”傅梓栩让她不要紧张,“我当时拍《明宫宴》的时候,喝酒都是用的真古代的酒樽。”
方回锦搓了搓手指,禁不住傅梓栩的蛊惑,从他手中托过发钗,沉甸甸的分量,像岁月和历史一般厚重。
摸完对钗,在傅梓栩威逼利诱下,尤决又奉献出冰裂纹青釉瓶、二十四珠嵌珠青金石吊坠、莲花回字纹银盘等约莫二十多件古物让她过手。
一楼和二楼的古物看得差不多了,尤决站在通往三楼,也就是顶楼的楼梯口高深莫测地对她和傅梓栩说道,“最后一件东西,二位准备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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