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梓栩千算万算,没算到竟是这样的原因。
“你愿不愿意喝杯姜茶,然后去次卧躺一会儿,让我暂时不用看见你这张脸,可以好好想一想?”
“也就是说,我还有机会?”
二人同时开口,听见对方的话同时忍不住笑了。
“好。”
“嗯。”
傅梓栩拿着方回锦塞给他的吹风机去洗手间处理自己的头发和衣服,而方回锦跑去了厨房给傅梓栩煮姜茶。
大年初一无法用刀,她只能把生姜洗干净,然后带皮扔进榨汁机打碎,连汁带渣倒进锅里,再添入几勺红糖,加一碗清水煮开。
煮姜茶的时候,方回锦拉上了厨房的玻璃门,这样就可以将她自己放在一个封闭的空间内,隔绝了傅梓栩的干扰,她能好好静下心来想一想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其实,在她故意不回傅梓栩消息,梦见往事的那一晚,她就预感到傅梓栩会是她过不去的关卡。
从七岁到十九岁,十二年漫长的时光中,她遇见过许多人,但没有一个人能够勾起她七岁以前的记忆,因为这些人无一例外都被挡在她的安全线以外,离她的安全线远远的,但傅梓栩不一样,她只在雨中看了一眼他模糊的身影,就动了恻隐之心,同她三岁生日那天,在一家面馆中,透过密集的雨帘看到了那个人的身影,动了恻隐之心一样。
那个人叫聂惟真,是儿时的伙伴,也是姐姐,更是她四年后那一场噩梦的间接缔造者。从此,她对心中画下了一道安全线,安全线以外,是令她感到舒适的人际关系,若有人靠近安全线,她会感到不适,她会选择远离。
但巧的是,从未有人靠近过那道安全线,后来,傅梓栩的身影出现了。
一开始与傅梓栩的多次偶遇,她只当是巧合,并未放在心上。傅梓栩离去前的那一天,说要请她吃饭,她虽然犹豫,但想着这可能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便也同意了。
那时候,她还未曾觉察到,傅梓栩已经在悄悄靠近她的安全线。
等到傅梓栩再次出现,在儿科部的楼前接住了她,她才惊觉有什么脱离了既定的轨道,她感到不舒服,所以想远离,她以为自己可以,直到不回傅梓栩消息的那个夜晚,她梦到了聂惟真,梦到了儿时的她隔着雨帘与聂惟真四目相对,紧接着,聂惟真的脸渐渐模糊,梦中的场景渐渐幻化成傅梓栩躺在雨中的那一幕。
那一时刻,她知道自己完了。
聂惟真是她安全线前的最后一道警铃,而傅梓栩令她梦到了聂惟真,他扯响了她的警铃,这也就意味着,在她不知不觉间,傅梓栩靠近了那条线。
在意识到这一点后,她不是没想过及时止损,但是救命之恩,相助之情又将他们紧紧绑在一起。
她没有什么理由再去拒绝傅梓栩的接近,甚至,她心底隐隐期待着,期待着傅梓栩究竟会以什么样的方式跨过她的安全线。
现在想来,一切有迹可循。在她为二人的再度靠近盖上了一层名为“报恩”的遮布时,她就已经是在负隅顽抗。
除夕雪夜的千里奔波,刚刚那一番颠三倒四剖白心迹的话语,让她丧失了最后的防线。
傅梓栩跨过她设了十二年的安全线,裹挟着一身风雪,风尘仆仆来到了她的面前。
上回还能负隅顽抗,这回,她早已溃不成军。
想清楚以后,她发现煮姜茶只是她给自己找的一个借口,她本能地对亲情以外的亲密关系感到害怕。
傅梓栩是勾起她对聂惟真的那段记忆的人,七岁那年的事最终惨烈收场,她怎么能不害怕……
“咚咚”,磨砂玻璃拉门上出现一个人影,“我吹好了。”
方回锦还未来得及开口,下一秒,拉门被拉开,傅梓栩站在门外沙哑地问,“你考虑好了吗?”
“你嗓子怎么了?”
沙哑得如同生锈的铁片。
“你别转移话题。”傅梓栩单手扒着玻璃门,上下眼皮不住地挣扎。
“你先把茶喝了。”方回锦关了火,将滚烫的姜茶倒入一只白瓷碗中,用托盘端着走到傅梓栩面前,“趁热喝。”
傅梓栩伸手便要端起来,被烫得一激灵。
“小心烫。”方回锦将姜茶端到了客厅,“你是在客厅喝还是在卧室躺着喝?”
“就在客厅喝。”傅梓栩将手缩进袖子里用毛衣垫着,双手捧起瓷碗,顾不得烫,一小接一口往嘴里灌。
不出意外,被烫出一嘴燎泡。
强忍着痛喝完,额头上冒出细细汗珠,不知是痛的还是热的,他急切地看向方回锦,“现在可以说了吗?”
方回锦心头涌起万般滋味,又哭笑不得,“好好好!”
傅梓栩显然没明白,仍旧期待又紧张地盯着方回锦。
方回锦说完之时还有点羞涩又尴尬,可看见傅梓栩一副什么都听到又什么都没听懂的样子,她忽然什么心思都没了。
“你怎么不说啊?”傅梓栩催促道。
方回锦:“……我明明说了。”
傅梓栩脸上的神情从疑惑变为顿悟又转为惊喜,就在方回锦以为他即将会说些什么的时候,傅梓栩的身形开始摇晃。
方回锦眼疾手快地上前将人扶到次卧的床上,许是卸下了心头大石,又或许经历了提心吊胆和大悲大喜消耗了太多的心神,傅梓栩头一沾到枕头便睡了过去。
方回锦确认他不是晕过去的,因为他在睡过去前迷迷糊糊抓着她的手叮嘱说,一定不要送他去医院。
“好,不送你去医院。”方回锦替他盖上被子,将空调调到睡眠模式,轻手轻脚地离开房间。
傅梓栩的病一天两天好不了,他八成又不想去医院,只能靠她了。
只要傅梓栩的烧不太高,她还能应对。得亏她是个学医的,知道该怎么办。
方回锦拿出家庭药箱,从中取出温度计,悄悄回到房间测了一下他的体温,还好,没过三十九度。
测过体温后,她打了一盆清水,拧了一块新毛巾,采用物理降温的方式擦拭傅梓栩的额头、掌心还有脖颈。
再往下的地方她不敢动。
擦了一会儿,感到温度微微降了一点,她便搁下毛巾去厨房晾温水煮粥。
发烧的人不仅容易口渴,还需要忌口。
她将保温壶里的水倒一点在玻璃杯中晾一晾,等到傅梓栩想喝的时候往里兑热水就好。
倒完水,她开始淘米。
大年初一喝白粥未免有些可怜,想了想,她又洗了一把青菜切碎扔进去,电饭煲定好时间,等他醒来便可以吃。
方回锦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并未想到傅梓栩会一觉睡到大年初二。
大年初二的上午,依然阳光普照。
傅梓栩缓缓睁开双眼,恍惚地看着雪白的天花板,一时竟没有想起来自己身在何处。待侧身时看到床边半趴着的方回锦,他才后知后觉这是哪里。
意识回笼之后,之前的记忆纷至沓来,如走马灯一般在他眼前一一浮现,最终定格在他即将睡过去之前的那一幕,那一幕里,方回锦说了,“好。”
“!!!”傅梓栩喜不自胜,她竟然答应了。
视线落回方回锦的身上,从他现在躺着的这个角度看去,只能看到方回锦的头顶,他忍不住伸手,轻轻碰了碰她的头发。
方回锦的头发很软,他以前听别人说,头发软的人,心肠也软,这句话用在方回锦的身上并不太符合。方回锦只是表面看上去心软而已,其实一旦触及到她的底线,她心肠比谁都硬,至少他是这么想的。
方回锦正在光怪陆离的梦境中游荡,她梦到了父亲、母亲、姥姥和姥爷,还梦到了聂惟真,聂惟真手里拿着两个六一儿童节时学校发的彩虹糖果,笑着朝她挥手。她正想蹦蹦跳跳地去接,忽然梦境一转,她望见父亲和聂惟真的父母一起,躺在鲜血满地的草坪上。
“阿锦!”
有人唤她,不是妈妈,也不是姥姥和姥爷。
“阿锦!”
这人的声音由远及近,好像,是傅梓栩。
方回锦趴在床边,双手紧紧拽紧被单,脸上的表情几位痛苦,想醒又醒不来,像是梦魇,傅梓栩烧了一天一夜,方才退烧,浑身无力,但还是硬撑着起身,将方回锦扶起,唤她的名字。
幸好,人醒了。
方回锦的看着傅梓栩担忧的神情,知晓自己是做了噩梦,于是宽慰道,“我没事,可能维持着一个姿势睡僵了,对了,你还好吗?”
她将凌乱的头发捋到耳后,作势要去拿体温计,傅梓栩直接抓起她的手,将她的手心贴在自己的额头上,“你看,不烧了。”
“还是测一□□温吧,”方回锦起身拿来温度计塞给傅梓栩,意思是让他自己来。
傅梓栩看也不看,仰面栽倒在床上,有气无力地开口道,“我没力气。”
方回锦:“……”
刚刚他不还有力气扶她吗?当她人傻好骗?
“你从大年初一睡到大年初二,现在告诉我没力气?”方回锦才不会在醒着的时候帮他量体温,多尴尬啊!
“什么?我睡了多久?”傅梓栩“轰”从床上笔直地弹起,方回锦看了不禁想夸他一句腰真好。
方回锦比了个“一”,又比了个“二”,“从初一睡到初二。”
说完,转身洗漱去了,留下傅梓栩在身后一脸的难以置信。
傅梓栩借口生病在方回锦家的次卧赖了三天,也过了三天饭来张口乐不思蜀的日子,中间叫过一次跑腿小哥替他买换洗衣物,等到第四天的时候,方回锦说什么都要他回酒店。
“你不住酒店,钱不就白付了吗?”方回锦十分谴责他这种铺张浪费的行为。
傅梓栩咬着汤勺,含糊道,“我不缺那几个钱。”
其实他原本想说,你既然觉得浪费那我就去把房间退掉,你继续收留我成不成?
但是他不敢,他怕把好不容易松口答应他的方回锦给吓跑。
小鹿嘛,很容易受惊。
虽然不情不愿,第四天一早喝完粥后,他还是乖乖拎着打包好的行李从方家走人。所谓行李,其实就是几件换洗的衣服。
走出防盗门的时候,他失落地问,“我明天还能来蹭饭吗?”
方回锦没拒绝,倒是提了另一件事,“虽说正月里不剪头,但你头发这两天疯长,长太长了,还是找个地方去修一下吧,都要戳到眼睛了。”
“哦……”傅梓栩揉了把乱糟糟的头发,默默掏出口罩戴上。
他是糊,但是也得注意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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