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光线昏暗,两人皆知对方就在眼前,却都看不到对方的模样。
静寂的空间里,气压在慢慢变低。卜谣过了好会儿才开口回他:“是。”短短一个字,让人听不出更多,亦无法让戚朝察觉到她的不适,只是与寻常无异的冷漠口吻。
正因为他也是,所以不接电话不回消息,搬家换锁,与对她的家人如出一辙。他那时心头的担忧仅仅过了两天,不,一个晚上,仅仅是一个晚上就已经成真了。
他抬起眼眸,黑暗中卜谣看不到他眼中的倔强,“今早你救了我。”
“是。”
“为什么?”
为什么——卜谣等消息的时候没想过要回答这个问题,因为她只想过断开联系,不见他,也绝不会给他开门。
所以当这个问题从他口中问出来后,卜谣沉默了会儿才慢慢说:
“我只是不想引起火灾而已,这也是最后一次救你。如果你想要在这个世界立足,就不能拿我当你沉浮大海之中那根救命的浮木,去做你该做的事。”
“我在做呀。”
戚朝听她这话又气又委屈,“公司的事我已经能试着做一些了,我会慢慢成为你想要的样子,但这和你说要与我断开联系却又偏偏救我有什么关系?”
卜谣似乎没话说了。
“那前天晚上你让我活着,就是说你要带我回去对吗?你说过的话不会不作数吧?今晚我的车能爆炸一次,就可能还有第二次,你电话不接,消息不回,我遇到危险怎么办?”他越说越生气般,语气里带着质问与责怪,却偏偏将姿态放得低,显得他的生气与责怪是理所当然的。
卜谣越加沉默,呼吸都因为疼痛而放缓。
他说的没错,今晚若不是爆炸发生在她楼下,而她正好醒着,正好又看到了他那句“我到你家楼下了”,那今晚戚朝不死也得脱层皮。
那辆车本该在戚朝还在车上的时候爆炸,是她抓住戚朝不受她控制这一点暂停了时间,等他走远时才为车子笼上屏障让其爆炸。
“你没什么要说的吗?”戚朝突然问她。
卜谣站起身,懒得顺着他的思路走,也没有力气再跟他继续扯下去,浑身的不适已经让她难以忍受,开口声音有些哑:“休息吧。”
说罢,她就想回房间去,却被戚朝一把拉住手腕。
“你不会真的要食言吧?君子一言驷……”他气笑想说什么,却突然感受到她手腕冰凉,皱了皱眉,另一只手去抓她另一只手,“你手怎么这么冷?”
卜谣轻轻躲开,抽回手几步回到房间,抬手将整个黑暗之中最后的一点点光留在她自己的世界。
戚朝右手挡在门框上,逼迫卜谣停下关门的动作,他左手趁机打开客厅的灯。
突然的光亮让他眯了眯眼,下一刻便看见卜谣那张惨白没有丝毫血色的脸,眼神里满是疲惫,眉头紧皱双唇紧抿似乎在忍受着什么。
“你……”
“我让你不要开灯。”卜谣声音突然降了好几度,冷意摆在脸上,她想抬手去掐他脖子又怕被发现自己双手无力。
戚朝:“怎么会这样?”
“我让你不要开灯。”卜谣重复这句话,声音几乎只剩下气音,原本扶在门把上的手无力似的垂下,她的脑子已经不允许她去多想要怎么回答戚朝。
看着向来深不可测,对这个世界有着绝对掌控力的她这副虚弱模样,戚朝原本想说的话都堵在喉咙。
他抬手关掉灯,轻声回她说:“好。”
“休息吧。”卜谣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着,借着转身的力量身子往后挨一下将门关上,力气不大没关严实,留下小小的缝隙透出光来。
凌晨六点,天亮之前最黑暗的时候,窗外只有被薄雾笼着的路灯亮着,远处少数的灯光在薄雾里闪烁。戚朝打完急救电话坐到沙发上,冷意与抑制不住的恐慌将他包裹,望着她房间里透出来的那一丝丝光芒,他有些不知所措。心底有扇大门被强行打开,无数情绪跑出来将他心房挤压着,压得他快要喘不过气来。
她那么厉害,怎么会受伤呢?
等待的那五分钟太漫长,他从火山爆发想到今晚的爆炸,想了好几遍也想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受伤,明明前两天都没有。
但即便想不出原因,他也不觉得卜谣会是因为受伤了不想让他担心而避他不见。
她是真的想和他再也不联系,今晚没有解决这个问题,等她休息好了肯定会继续。戚朝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是拳头紧握,或许如她所说,她是茫茫大海中唯一的浮木,所以他想抓住。
也因此不想被她放弃。
他要美貌有美貌,要才艺有才艺,要能力有潜力,他一定可以成为她想让他成为的样子。
卜谣在医院躺了两天,戚朝都没敢告诉卜家人,卜谣不想跟他们有联系,更何况他自己都已经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不能再做卜谣不喜欢的事情。
她醒来时浑身犹如抽丝般乏力,视线稍稍一晃便看见戚朝在病房角落里支着的小桌子上忙碌着,翻阅文件都很轻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卜谣没有出声,静静看着他忙工作。
他看不懂的地方皱着眉头,拿手机问秦助理,一个文件翻来覆去看两三遍也不嫌烦,只希望自己做的决定不要出错。
他身侧便是窗户,窗外翠绿的树枝扒在玻璃上看他,清风来时摇晃着也要多在玻璃上停留片刻。
不知过了多久,他放下手机抬眼望过来,卜谣立马闭上眼。
听到他轻微的脚步声和关门声,卜谣才又睁开眼睛,望着天花板整理思绪,思考着晚些时候要怎么面对戚朝。
不如现在走了算了。
但她为什么要走?他见过她与研究中心的人联系,知道她只是来收集数据的异界人,也见过她为了小火山爆发忙碌的全程,该害怕的人是他,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
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戚朝可不就是快死了吗?
她回想着事情,一时没有注意到戚朝又悄无声息的回来了,他只开门站在门口看她,没进来,甚至手都还在门把手上。
没过会儿卜谣便捕捉到他视线,侧过头望他。
“你身上的伤医院没检查出来,但你昏迷不醒我便做主让你留院观察了。”戚朝带上门走到床边,率先解释着。
卜谣只是轻点下头。
两人似乎无话,戚朝叫来医生,检查过后又问话还是没发现问题,最后还是卜谣自个儿说:“休息不够造成的,办出院吧。”
医生征求了戚朝的看法,他同意之后才敢给卜谣办出院手续。
秦助理亲自来接的,两人上车后都没说话,戚朝认真的低头摆弄着电脑,卜谣身子后靠头朝窗外,似乎在心上沿路的风景。
很正常,但秦助理却感觉到车后排两个人之间的气压低得可怕。
他开着车却忍不住默默吞了吞口水,全程不敢先开口,除非老板问话否则他绝不先打破沉默。但他万万没想到,几分钟后率先打破沉默的会是他自己。
“那个,回半天湖吗?”
他小心谨慎地在红绿灯路口等红灯。
“嗯。”戚朝头都没有抬一下,卜谣张了张嘴没赶在戚朝前面说,看他一眼,话到嘴边又改口,“前面放我下车。”
戚朝立马停下手上动作,偏过头皱着眉头看她眼,却没跟她抢,对正透过后视镜看他们的秦助理点点头,“回她那边。”前面不用停了。
秦助理这趟车开的四平八稳,但他内心却是非常煎熬。
不由得加快速度赶紧结束这趟。
“等我会儿,我送她上去。”到地方了戚朝却没让他走,看样子他是要回公司。秦助理瞧着他俩那一前一后谁也不等谁的架势,估摸着这趟怕是好等了。
不出他所料,卜谣不肯让他进去,戚朝不肯走,两人在家门口僵下来了。
“一定要这样吗?”
戚朝先露了情绪,卜谣没说话将他看着,她的态度很明确,若不是戚朝大半夜想找人来换锁她不可能给她开门。
“那好,我只有两个问题,你是怎么受伤的?”戚朝终于等不了问出这话,语气尽量平静地再次问她:“又为什么救我呢?”
卜谣挑了挑眉,眉眼间很冷淡,“因为救你所以受伤。”
戚朝愣了,随后表情明显慌乱起来,满怀歉意正准备说些什么。
卜谣却道:“你只有一条命,那天晚上我给你捡回来了,往后你的命与我无关。”她神情淡漠,看戚朝的眼神犹如看陌生人。
果然,那天晚上没解决的问题她醒来后便会继续。
戚朝这两日想的所有法子都在她冷漠的眉眼间化为乌有,只剩下慌张与不知所措。过往他遇到过的达官贵人无一不是借生气的由头想干别的事,那种他倒知道如何应付,他又不在乎才不惯着,要闹就闹。
但卜谣不行。
她是真的生气,他却偏偏不知该如何应对,她又向来不喜欢讨好那一套。
“对不起,你别生气。”他语气有些生硬,不敢表现得太卑微怕卜谣不高兴,“我知道错了,我会尽快清理干净周围的危险,保证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情。”
他觉得不够,又强调一番自己的优势:“我绝对不会打扰到你做事情,而且我琴棋书画舞皆不在话下,你忙累了我可以陪你放松放松,你若是喜欢其他的话,我学东西也很快,你上次做的那个面我就已经学会了,正好,你躺了两日,我给你下碗热乎的面。”
他说着绕过卜谣推开门她解开了密码却没进去的大门,径直走向厨房。
不管是小时候还是后来沦落天香楼,他都没做过饭,这是头一回。三月底的晨光里,厨房那个忙碌的身影显得有些笨拙,却很认真,周身都散发着淡淡的光芒。
十多分钟后,他将那碗清汤寡水的面端上桌,把筷子递给卜谣。
卜谣看着那碗到处写着‘我不好吃’的面,又看看戚朝,戚朝催促她:“我看你吃完再走。”
她才终于拿起筷子长了一口,还没来得及尝出味儿,就听面前的戚朝歪着头朝她眨眨眼道:“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多的不提,你得答应我一件事儿。”
似乎怕卜谣不答应,他伸出右手虚挡在她唇前,“最后一件,最后一件,好不好?”恳求带着些撒娇意味的语气,再加上这一口没啥味儿的面,卜谣细细想了想。
她点点头,“最后一件。”
戚朝立马喜笑颜开,笑得像只狐狸,“你不能不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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