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第三天,丹山逢集的日子,早饭后,集上熙熙攘攘,人越来越多,曹瑾言带了黄晏梓等几个老头来到“客盛源”,见曹信玖、曹忠钺带了几个小子早把桌椅布置停当,等在那里。
大家寒暄几句,落座后,喝了两盏茶,东支族长开言道:“今天来的这几位中人,是丹山一镇的人望,老夫受瑾言所托,大伙儿推举,忝为见证人,见证瑾言跟信玖老弟兄两个的一次房院交割。如果没有异议,那咱们开始吧?”
大家纷纷表示可以开始了。
“好,瑾言,你可是立约卖方?”
“正是。”
“所卖者是何物产?”
“是芙蓉山北坡祖传废旧油坊一处。”
“各位中人,大家现场勘查核对过了?”
“俱已勘查核对无误,界石界限标定清楚,与四邻没有边界纠纷,与地契所载分毫不差。”
“价钱可有争执?”
曹瑾言、曹信玖齐声道:“并无争执。”
“好,立约。”
早有文房四宝准备停当,大家都推举黄晏梓做执笔之人,老黄抖擞精神,饱蘸浓墨,提笔挥毫,“唰唰唰”一张契约一挥而就,然后吹干了墨迹双手递给见证人。
见证人接过来朗声念道:“立卖房院约人曹瑾言,有祖传油坊一处及旧祠堂地基一处,位于芙蓉山北坡,四至均有界石为证,因多年闲置无用,经中人说合,情愿将界石内地场及附属物出卖曹信玖名下永远为业,今同中人定作死契价大洋柒十元整,当面交割,并不短欠,此系两出情愿,永无反悔,恐口说无凭,立此约为证。”
念完了,见证人四下看了看:“几位中人传看一下,确认无误,咱们就交割吧!”
大家传看过,确认无误,随后曹信玖跟曹瑾言进行了地契交割,最后,大家在“见证人”和“中见人”预留位置签了字画了押。
一切顺利完成,东支族长站起身:“好歹算是不辱使命,眼看半晌午了,我可要先回家看孙子去了。”
老板向鸿财笑嘻嘻走了过来:“各位都请留步,早上刚来时信玖已经吩咐过了,要准备一桌上好的酒席,料都备齐了,就等起火下锅。诸位先安心就座,有现成的龙井和点心,大家肯在这闲谈几句,就是给小店增光了。”曹信玖也在旁边说着务必赏光之类的客气话。
正在谦让时,忽听外面“咣咣咣”一串锣响由远及近,只见当先两人敲锣开路,紧跟四名脚夫抬着两个礼盒,中间是张媒婆作为押礼人,最后一头骡子上斜跨钢枪坐着“二皮脸”,再后面是呼呼啦啦一群看热闹的。
队伍来到“客盛源”店门前,停了锣声,张媒婆叫先把礼盒抬上来,大声喊道:“恭喜向老板,贺喜向老板!”
围观人群一下子静了下来,几个老头不知道原委,又坐了下来,要看个究竟,好多知道事情来龙去脉的,都替向老板捏了一把汗。
门帘一挑,从后堂走出向琋母女,一起的还有两位年轻妇女和两位小伙子,原来是向琋的两个妹妹向瑛和向玥,她们不放心,商量之后今天带了自己的男人来帮场。
向鸿财向前一步,说道:“三天前话已说清,多说无益,还是请回吧!”
“二皮脸”嬉皮笑脸走了过来:“哎呀,老丈人这是怕人不知道,到时不来喝喜酒,今天请了这么多人来做见证,好,跟女婿想到一块儿去了。”
“好好一个清白干净的丹山街,哪里来的野狗乱叫?欺负丹山街没人吗?”“二皮脸”一听有人说话,转脸一看,一个黑铁塔般的汉子走了过来,正是曹忠钺。
“二皮脸”不认识曹忠钺,见有人挡横,说道:“哪个裤裆破了,露出个你来,我给我老丈人下聘礼,关你鸟事?”
曹忠钺面无表情:“清白地见不得臭狗屎,老子是不想看见你弄脏了丹山地面,赶快夹着你的尾巴滚蛋,还能赶回去吃晌午饭。”
“二皮脸”心头火起,心想:“今天正好拿你立威!”端起枪,刚要拉枪栓,曹忠钺一看不敢怠慢,一个箭步抢上来,左手握住枪管往上一抬,右腿一个窝心脚,把“二皮脸”踹了个仰八叉,轻轻巧巧把枪拿了过来,然后看也不看,向后一扔,被曹信玖一把抄在手里,转身递给了钢豆。
“二皮脸”被踹得五脏六腑一阵翻涌,眼前金星乱冒,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不由恼羞成怒,本来他的想法是跟上次一样,朝天放一枪先把人镇住,然后自己就可以为所欲为,没想到这次有心人算计无心人,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爬起身来,咬牙切齿,冲到曹忠钺面前,伸左手抓住曹忠钺衣领子,往自己跟前一带,扬起右拳就照曹忠钺脸上捣过去,这是他打架惯用的招式,百不失一。
曹忠钺没有按照一般人的反应往后挣,而是顺着他左手往前拉的劲儿跟着往前一冲,然后不等他右拳扬起,低头一个头槌,结结实实撞在他鼻梁上,“二皮脸”立即鼻血长流,摇摇晃晃差点坐到当地上。曹忠钺摸了摸额头,对周围做出一个“好痛啊”的鬼脸,人群“哄”的一声笑了。
“二皮脸”自恃身强力壮,心毒手黑,打架从来不吃亏,第一次被夺枪踹倒他认为是自己不小心,没想到又吃了二次亏,还被众人嘲笑,这叫他如何下得来台?回头看了看两个敲锣的,那是他请来的打手,使了个眼色,然后一弯腰,“噌”一下从绑腿里抽出一把雪亮的匕首。
两个敲锣的一看“二皮脸”使了眼色,每人偷偷拿了一根抬礼盒的杠子,悄悄向曹忠钺身后转过去。曹信玖早就看在眼里,不声不响站在他俩必经之路上,第一个走过来时,被他伸出右手,五指如钩,出其不意一下子抓住了对方肩头,大拇指正钩在肩窝里,肩窝凹陷处名为“肩井穴”,是人身要害大穴,轻轻一用力,对方立即半身酸麻,站立不稳,痛得干张嘴叫不出声来,后面铁锤眼疾手快,拿了一张凳子放在后面,曹信玖轻轻一推,第一个敲锣的正好坐在凳子上,然后曹信玖看了看第二个,悄声说道:“要不你也跟着一块儿坐下歇歇吧?”第二个一看这是碰上硬茬子了,苦着脸挨着第一个坐下了。
这边“二皮脸”两个帮手迟迟不上场,自己羞刀难入鞘,牙一咬,目露凶光,握着匕首向曹忠钺慢慢逼了过来。
曹忠钺一看对方亮了匕首,裂开嘴笑了,眼睛发出野兽般的莹莹绿光,深吸一口气,弯下腰准备也要拔出自己随身的解手刀。
曹信玖一看情势不对,曹忠钺这是起了杀心,事儿要闹大,赶紧喊了一声:“棒子来了!”拿起曹忠钺带来的打狼棒,一扬手,扔了过去。
曹忠钺伸手一把抄住,这根打狼棒用枣木削制而成,鸭卵粗细,三尺来长,末端天然一个树瘤,通体用豆油煮过再阴干,又硬又韧。山东人烟稠密,狼不能成群,走夜路遇到一两头狼时,曹忠钺惯用的招数就是故意示弱后退,引诱狼跃起前扑,趁它在空中不能变化,一棒子敲在张开的血盆大口上,敲碎它的满口牙,然后再慢慢收拾它,最后能得一张完整的狼皮,卖个好价钱。
打狼棒在手,曹忠钺又恢复了开始面无表情的样子,心里想起了昨晚曹信玖说的:先打“前锋手”,也就是手持武器的前面那只手,这样能最快解除对手的武装,然后再“劈柴”,也就是击打对手四肢关节部位,对手就没有再次反抗的机会了。
拿定了主意,双手执棒,棒头向前,形成一个类似准备举刀下劈的动作,只见“二皮脸”左手一晃,右手一伸,匕首直奔曹忠钺胸膛而来。这也是打架老油子的手法,用左手虚晃扰乱对手视线,掩护右手的进攻。曹忠钺不理会他其余的动作,两眼只盯着拿匕首的右手,不等他右臂伸直,往后退了一步,同时棒头往下轻轻一劈,蜻蜓点水一般,“啪”一声点在了“二皮脸”的右小臂上,“二皮脸”匕首差点脱手,疼痛之下马上缩了回去。曹忠钺也不追赶,静静地等着他再次进攻,“二皮脸”左右张望了一下,看见众人嘲笑的目光,有一种被戏弄的感觉,热血上涌,一咬牙再刺出一下,同样被点了回来,把匕首交到左手再刺出,又是同样的结果,来来回回十几个回合,眼看“二皮脸”两只胳膊被敲得又青又紫,匕首也拿不稳了。
曹忠钺越打脑筋越是清明,猫戏老鼠一般,对方竟成了自己练功的靶子,心想不愧是搏杀出来的经验,还真管用。
眼看对方护痛,越来越缩手缩脚,已经不复刚来时嚣张跋扈的横气,曹忠钺久在猎场,知道打蛇不死反被咬的道理,今天必须要趁势把他收拾得服服帖帖,才能免除后患,需要再拱拱火,引他出手,于是笑道:“就这个本事,还出来学人家王老虎抢亲?辱没煞人!我要是你,买块豆腐一头撞死得了,省得丢人现世。”引得众人又一阵哄笑。
“二皮脸”实在挂不住了,大吼一声扑了上来,摆出一副同归于尽的架势,看着声势虽猛,其实已是强弩之末,曹忠钺轻轻一闪,避过锋芒,然后矮身拧腰,棒头突然由上往下划了个大圈,变成了老僧扫地的姿势贴着地面横扫过来,“嘭”一声打在了“二皮脸”右腿脚腕处,“啊呀”一声,“二皮脸”扔了匕首,躺在地下,身子弓成了大虾,抱着右腿惨叫起来。
曹忠钺问道:“服不服?”
“二皮脸”疼得面色惨白,只剩了连连点头。
“服了就好办,那老子发发善心,给你剩了那一条腿走路。从今后不准你踏进丹山街半步,要不我见你一次打一次,记住了吗?”
“二皮脸”又点点头。
“滚吧,这杆枪就算是孝敬老子了。”
两个敲锣的抬着“二皮脸”,连同脚夫、张媒婆,在众人的哄笑声中灰溜溜地走了,竟是耀武扬威而来,偃旗息鼓而去。
经历了刚才惊心动魄的一幕,大家止不住地议论纷纷。眼见打跑了瘟神,向鸿财一家对曹忠钺感激之余,自然也是喜笑颜开,向鸿财腰杆一挺,声音也粗壮起来:“今中午不做买卖了,伙计们,打起精神拿出自己的绝活儿,今中午的酒席算是店里的。诸位乡亲,再也不要谦让,哪个现在走了就是瞧不起小店。”
大家一看这架势,再走就要得罪人,还是不要败了向老板的兴吧!就重新落座喝茶聊起天来,厨房里“叮叮当当”开始了忙活。
向鸿财正忙得脚不沾地,忽听门外一阵木鱼声,告诉跑堂的伙计,快去看看,如果是化缘的和尚,今天日子好,多多布施于他。伙计应声出去了,没多久,伙计没回来,门外倒吵吵起来了,并随着敲木鱼的节奏,一群孩子居然唱起了莲花落:“光棍好,光棍好,一人吃饭全家饱,冷床冷被冷炕头,破鞋破裤破棉袄;财主好,财主好,金山银山使不了,终朝只恨聚无多,死时不带半分毫;老板好,老板精,三江四海财源通,好炕难有两头热,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童声脆亮,集上人又多,不大一会儿又引来一群人看热闹。
店里喝茶的都坐不住了,黄晏梓道:“怎么了这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走,出去瞧瞧,咦?哪里来的野和尚,敢来这里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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