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既然送来了,断没有每日清闲的道理。自己要去上学,府里就没了主事人,不如把姬娴一起带走。姬羲元特地吩咐人早去一个时辰给姬娴在国子监安排一个座位旁听。国子监丞对姬羲元当然无不有应的,位置就安排在姬羲元旁边。
刚用完早膳的姬娴当场撒泼打滚地抗拒,鞋上珠花掉了三五朵。
姬羲元从容地挥袖避开她的小手,镇压姬娴的抗议,让人给换了更便捷的衣衫。
无视姬娴满脸视死如归,压低声音好心提醒:“姬氏近百年子嗣不丰,教养的精心,已经很久没出过纨绔子弟了。三妹妹用心些,晚些阿姊带你去看美少年。你要是实在不想去也可,我送你去叔翁家玩耍。”也不知哪里染来的恶习,姬娴对美人格外钟爱。许是贤太妃矫枉过正也指不定。
没等姬娴想好怎么熬过漫长无趣的一天,小美人自个上门了。
陈三娘单名一个姰字的,是圣人今年年初亲自指的伴读,年方七岁,粉雕玉琢的小女娃。年虽幼小,性子沉稳。与姬娴正好做个互补,年纪小的姬娴也不好意思欺负。平时住宫里十日一休,昨个正好是休息,她父母今天听说姬娴来国子监了就托陈大郎君带着一块来了。
陈大郎君的名号听起来不小,人确实不大,二十岁出头,笑起来与堂妹陈三娘有五分相似,前不久游街的榜眼的正是他。
小粉团陈姰自觉得很,一一见礼乖乖坐好。估摸着时间尚且还早,打开两个巴掌摊开那么大的食盒分给姬娴吃茶点心,“上次我与殿下说过的点心,宫里带不进去,今儿出门前想起来了,刚好带来给殿下尝尝。”还不忘问候姬羲元。
半点不给人添麻烦。
姬羲元两个妹妹,一个性子独,喜欢独自玩。一个太活泼,烦起来恨不得抽她。陈姰可太切合姬羲元心底那一点儿自己也不清楚的向往,愉悦地接过指头大小玉雕似的糕点吃了,“入口即化、甜而不腻。果真是很好的。”后头一句话不知道夸的是人还是点心。
姬娴一口一个毫不客气,眼角瞄着阿姊那偏心样,又瞅陈姰精致可人的眉眼,嘟嘟囔囔的念叨天道不公。
夫子念念叨叨的东西都是些科考题目加上稍微的引申,对姬娴来说意义不大。基础的东西弘文馆会教,精深的东西非兴趣两人没必要学。科举更是一辈子不搭噶的,因此姬娴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四处张望,发现姬羲元一本正经的听其他学子答题,陈姰有模有样做着笔记,只有自己无所事事。
其他人就看不太清楚了,为了照顾年幼的两个旁听生或者说免得其他学生被吸引注意力,她俩的位置在最末尾的角落。除了右边的姬羲元,其余人不是被挡住就是比两人高大的多。多亏了授课纯靠一张嘴一本书,否则姬娴连老夫子的胡子都看不见。
姬羲元面前也摊着书、纸,书是一样的,纸上是名单。整个学室里的人名按照座位排次写在姬羲元笔下的白纸上。能与姬羲元做同窗的,都是圣人特地筛查过甚至接见过,认为不错的人选放入这个只成立三年的学室。作为姬羲元未来的班底,在姬羲元日复一日的观察下,又删有添。
姬娴与陈姰所坐的位置,正好是谢二郎因母丧一年假而空出来的。
如果没有意外,哪怕这张纸上的人换遍了,谢二郎也会稳稳地站在姬羲元的身后。
想起谢二郎,突然的某些姬羲元略感奇怪的事情也能解释的通顺。比如皇子女的伴读是为了照顾皇子女的,在姬娴被分了陈姰之前,几乎没有年幼皇子女身边跟个更年幼的伴读的事。
说起来四弟姬羲庭今年八岁,三娘七岁……不过两人都还小,未来犹未可知。
有杀鸡儆猴的周明萱在前,今天武课一片祥和。姬羲元特地令人去牵了枣红小母马给陈姰。姬娴虽然文课不行但骑射方面实打实的练了五年,上了马鞍后照样撒欢。
陈姰对骑射方面也不是一无所知,动作间虽不如其他人熟练,但也无错。小心地上马后,开开心心的被骑射师傅牵着走。
骑射师傅盯着一个时辰,后一个时辰就撒开手让众人自己练,单独教导几个跟不上进度的。陈姰也是其一,有宫里的师傅,她的武课不急于一时。
姬羲元策马扬鞭快快地跑了三五圈出了一身汗,神采飞扬地回到陈姰身边笑问:“感觉如何?是国子监的师傅好?还是孙师傅教得好?”
陈姰还是糯糯的嗓音回答:“都很好,是我不太擅长。”
姬羲元用空着的手摸了摸陈姰发顶,教她:“下次有人问你就说孙师傅,国子监这几个师傅孙师傅早十年都是领教过的。你回宫了最好去孙师傅身边抱怨说这里的师傅不如她好。她喜欢听。”
陈姰环顾一周无人注意才小小松口气,生怕被人听去了的小模样逗得姬羲元笑个不停,宽慰她:“没事儿,被人听见就说我说的。”
出于某些考量,姬羲元最终还是带着姬娴去恭王府探望杨子青。
恭王夫妇都是六七十岁的老人,经白发送黑发的人生一大悲,身体终究不如以往。圣人派了太医署的医师常驻,恭王让太医为杨子青调养身子。恭王对杨子青的身份看得开,知天命的年岁没什么想不开的。身子骨还没完全长开的少年身体却比他半截身子入土的老翁还无用,未免让人心疼。
姬羲元与姬娴进门时,就见病美人合眼假寐,中年医师手下凤舞龙游地写方子嘴上嘚吧嘚吧的嘱咐,这不能吃那不能做几时起几时歇一日几顿药。每说一点还要抬头苦口婆心地问问不上心的病美人记下没有?
姊妹两人对视一眼,遂笑开了。
听得笑声,杨子青勉为其难睁开眼瞥见两人,想也不用想就猜出姬娴身份,招呼道:“两位殿下安好。”
“梅郎君安好,”姬羲元拍拍三妹肩膀,“你叫声表兄也行。”
姬娴暧昧而尴尬的身份致使她身边亲友极少,多个能说说话的表兄是好事。
姬娴呐呐:“表兄安好。”
杨子青显然了解姬羲元的想法,笑应:“嗳,三娘已经这么大了。”拿出一块婴儿拳头大木雕的小狗,憨态可掬地抱着球儿。原木色,磨得光滑。“表兄手头没什么好东西,闲来无事自个儿雕的。不值当什么,拿去玩吧。”
“谢过表兄,”姬娴接过小心塞入荷包收好,腼腆地笑。
“都坐下聊吧,”姬羲元比主人还像主人地率先坐下,见姬娴仿佛很开心,笑道:“梅郎君琴棋都是一绝,你要是愿意,得闲了有事没事来找他玩也可。”
姬娴挨蹭着姬羲元做了,“表兄若不烦我,日后定来打搅表兄的。”
抛开杨子青因难产离世的生母不谈,姬氏与他之间是有血海深仇的。姬娴是生在宫廷长在宫廷,对姬氏感情深厚。杨子青真的能心平气和的生活在恭王府、与姬羲元和谐相处吗?
不等姬娴疑惑,杨子青看出从未逢面的隔房妹妹的想法,解释道:“人生至多百年,像我这样指不定哪日就魂归的人是懒得操心上一辈人的事儿的。更何况权力之争呢?何来是非成败。日子无非往前过,如果不是外头有人暗中寻我与两个族妹,我是不会随长公主殿下入京的。杨氏的罪名已经归入尘土,三娘切莫放在心上。”
有人!造反!
听啊阿姊!快听!
姬娴听了转头去看长姊,姬羲元见她转头来看放下手中茶盏问:“怎么?有哪里听不懂吗?”语气透着妹妹听不懂话比杨子青口中的事情更让她惊讶的意思。
再海清河晏,也有火中取栗的人。
姬娴偷偷瞪姬羲元,拿茶点恨恨地赛住嘴,“没有,听得懂,闻着阿姊手中茶香。”
姬羲元失笑,也不揭穿她面前就有一杯的事实,点头道:“这种花茶我那儿也有,叔婆手制的,回头分你二两。”
我堂堂三公主不缺二两花茶,缺二两脑仁。姬娴就着香喷喷的茶水咽下糕点,假笑称谢。
杨子青算是明白看似可爱的姬娴表里差别略大,放下刚才的话题,谈起另一事:“只要我不在,两个族妹哪里都活得。钟太傅已经寻我谈过了,我预备去钟山书院入学。三年五载的等这阵风熄了再说。”
钟山书院的山长正是钟牙子侄子,学生来源复杂,有世家大族也有山脚村民,适合背景不明的杨子青。
挺好,三年后姬羲元正好有杨子青的用武之地,钟牙子方方面面都想到了。
姬娴缓过气来,想起另一点疑惑,好奇道:“表兄这些年都住在哪里?”
居移气,养移体。杨子青五岁落难,现在风姿卓然,肌肤细腻,怎么看都是没受过苦的。再加上造诣不低的琴棋,必然得有人供养才是。
迟早会被传开的事,没必要隐瞒。杨子青笑道:“路边的乞儿尚且有生死之交,更何况矗立二百年的杨氏。还有温长公主殿下三不五时的接济,确实没受什么恓惶。说来惭愧,圣贤之书早已落下了,学些技艺修身养性罢了。”
姬羲元哂笑:“若是道理看明白了,一些迂腐陈说不看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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