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夫人坐在官邸门口等候,四周的马车都在小巷等候,等着姬羲元先入内。
遥遥见姬羲元的车架到了,观望的侍女立刻回身扶起柳夫人,为她整理衣摆。
“你见我今日装扮如何?”柳夫人紧张地摸着衣袖,问侍女:“今天可不能掉链子,你好好再帮我看看。”
侍女围着柳夫人绕了一圈,竖起大拇指大赞:“我的夫人还是当年的怀山柳美人。”
柳夫人忍笑道:“可别逗我笑了,殿下要来了,快扶我上前两步。”
一路兼职马夫的小太监俯身跪下,以背承姬羲元下车。
过了八岁后,姬羲元还是第一次踩人下车。
年幼时踩不住马札子,才用人。今日为了大局,太监牺牲颇多,该让春月多发一个月的月银。
柳夫人亲亲热热地上前插手见礼:“千盼万盼可算等到殿下了,前日妾身失礼于人在先,今日殿下不计前嫌前来,实在是感铭五内。”
姬羲元虚扶她一把,“夫人不必多礼。往后半个月还请夫人多多关照才是。”
春月将备下的礼物递送于孙府侍女。
姬羲元笑道:“一些小礼,还请夫人收下。”
柳夫人受宠若惊,赶忙道:“谢过殿下。”
礼罢、侧身请客人入内:“妾身来给殿下引路,妾身其他不敢说,编排舞乐一道放眼望海也少有人能及。”
“早有耳闻,谁人不知夫人美名呢?”
两人说说笑笑向内走去,浑然不见前日的冲突。
今日的接风宴摆在室外。
各色茶花摆放得错落有致,桌案或横或斜顺着手臂宽的流水槽的安置,中间空出三丈见方的空地,上方比其他高出两寸的圆台是主位。
主位上有两案,姬羲元的位置在左,刺史夫人的位置在右。
两人刚入座,便有琴瑟之声从四面八方而来,初缓而柔,渐渐迅急,有疾风骤雨之感。
踏水声突起,由远及近。
姬羲元定睛一看,不知何时浅浅的水槽内已经漫上水波,左右各有舞者赤足踏水而来。
舞者皆上着鲜艳短装,半露腰腹,下着长裙再覆盖轻纱。左右疾行而来,轻纱漫舞,裙不坠地。
男女皆白瘦,玉貌锦衣,手脚金镯耀眼,踏水不飞溅,各持乐器。箫、笛、琵琶、小箜篌……不一而足。
入场后席地而坐,各执乐器吹奏渐渐与琴瑟相和。
三舞者携小鼓立于中央,另有舞师轻踩舞者腰腹借力高跃,凭借三枚错落不同的小鼓翩翩起舞,有飞天之态;跃动间手中琵琶不歇,有金玉之声。
桃花流水窅然去,别有天地非人间。
人间仙境不过如是。
“咚”
“咚”
“咚”
三声重鼓响,琵琶趁势收音,素手收拨当心画。舞师随裂帛声倏然一跃,于两丈高空。
姬羲元心飞天外,微微起身,不由担心舞者。
坐地奏乐的舞者不知何时站起,又一舞者似乘风而起,于下落的舞师搭手回旋而落。
满场静默,只余风吹花落。
姬羲元拊掌而笑,为之绝倒。
柳夫人颇为自得:“诸位还不快快拜见殿下。”
众舞者俯身拜倒,如柳拂地,嗓音也是各有特色,“……等见过殿下,祝愿殿下长乐未央。”
“快快请起,”姬羲元离座,扶起为首的舞师,笑道:“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我今日有幸观诸位舞姿,怕是此生再不能忘怀了。我曾经读诗,不信人间有此舞,再看你们的舞蹈,却觉得诗人之词不过如此。”
“还请诸位切莫着急离去,宴散时分有事相商。”
众舞者领命而去。
柳夫人差人停了流水,打开园门迎接其他宾客入内。
她笑盈盈道:“殿下初来乍到,我私心想拿出最好的招待殿下,擅自做主将各位贵客‘拒之门外’万望莫要与我置气啊。”
长史夫人先与姬羲元见礼,才回道:“哎呀呀,你与殿下见天仙,我等听一听也是耳福。再没有不知足的。”
姬羲元端坐主位,任由他们行礼罢,笑道:“若是日日都能观赏这等仙乐,我怕是舍不得离开望海了。这段时日得饱了眼福,否则就是陛下金令将我召回去,我也要魂牵梦萦日思夜想。”
柳夫人遥指长史夫人,“殿下若是信任我,明日我们去她家。他们家呀最近要办宴庆祝儿子考中进士。遇到大喜事,非拿出压底箱的好戏不可。”
白送的人情长史夫人自然应下,“殿下要是愿意来,我就是召集全程乐师也要编排好歌舞招待。”
权力集中于刺史手中,各州的长史与司马多虚职,长史夫人的丈夫不顶用,只能想尽办法给儿子添臂助。捧柳夫人是捧,捧公主也是捧,总归是要奉承的。
姬羲元顺水推舟:“望海对我来说人生地不熟的,能得诸位夫人帮助当然再好不过。诸位夫人不嫌我打搅就好。”
“能遇见殿下那是上辈子修了大功德,谁家有幸能被殿下‘打搅’是祖宗庇佑了。”功曹夫人见姬羲元好说话不甘落后,举杯敬祝:“妾身盼殿下宾至如归。”
“既然夫人盛情,我怎么推拒得了,”姬羲元举杯沾了沾唇,“平日不饮酒,还请夫人见谅。”
柳夫人唤人将姬羲元桌案上的酒壶换成果饮花茶,“殿下请用茶。”
春月俯身倒茶,分出一小杯自己喝了,才端给姬羲元。
姬羲元喝了,转头问柳夫人:“方才几位舞师是乐户?民间艺人?还是梨园乐人?如此健舞可比太常寺的雅乐有意思的多。”
说到这方面柳夫人可就来劲了,先谦虚两句:“京中有太常雅乐又有教坊俗乐,哪里是我们偏僻地方可以比拟的。”
说完滔滔不绝介绍起刚才的舞者:“跳飞天一舞的女子是公孙大娘的徒孙李十二娘,最近才来望海,每逢演出观者如山。下方三个男舞者是乐户姓甄,世世代代都是学健舞的。再有那弹琵琶的乐师清嘉,十年前就扬名望海,早些年嫁人后轻易不出门演奏了,还是依托殿下声名才将人请来……”
姬羲元听见熟悉的名字,眉目微动。
乐师们事后一起得带走,此事牵连甚广,姬羲元无所畏惧,乐师们轻易就能丢了性命。
就算姬羲元将人全都拿下,免不了三亲六故借机报复。
长史夫人注意到姬羲元神游,为引起她的兴趣,提到望海城内有趣的坊市,“望海的梨园以排演歌舞、百戏为主,还有一处红楼以独乐弹唱为主,殿下不妨都去看看,我们也是常去的。红楼分为两座,男子多去左楼女子多去右楼。”
姬羲元好奇道:“这是为何?”
难道几年过去,红楼业务已经扩展了。
“既是独奏,男女有别,左楼男乐多,右楼女乐多罢了。”柳夫人掩唇笑道:“若是要求,也可以换着人来,店主也不会与客人违拗。”
再多的,就不能放在明面上说了。
姬羲元假做兴致勃勃:“那我倒是想见识一下。”
场中人身为官眷,不方便打头带公主去风月场所。
柳夫人迟疑不决,想着不如让继子牵头,反正他也没有什么名声。
犹疑间、功曹夫人自告奋勇道:“明日妾身去约个位置,后日邀殿下同去。”
姬羲元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没有拒绝:“好啊。”
柳夫人赞同道:“殿下有所不知,方才的清嘉就是功曹夫人的外甥女呢。清嘉好像嫁了红楼的东家,都是亲戚,由功曹夫人带殿下去再合适不过了。”
宴席散了,柳夫人落后姬羲元半步往外走,送到门口时姬羲元示意对方止步,“夫人留步。明日还要再见的,让夫人天天相送可是我的罪过了,刺史也要心疼的。”
不消说,之前表演的乐者柳夫人不但双手奉上,还派人送到姬羲元府里。柳夫人情真意切:“殿下要是有心怡的,尽管留下,人我都打探清楚了,除了乐户就是白身。就是清嘉,她夫家也乐于妻子陪伴于殿下身侧。”
姬羲元笑纳了。
柳夫人是个难得的妙人。
丈夫背着她贪花好色,她不说,装聋作哑过自己的日子,见人照样亲亲热热。
继子花天酒地,她执掌中馈,只管给银钱,不靠近、不亲近。
婚后多年无子不慌张,也不见她求神拜佛、寻医问药。
入夜。
冬花站在姬羲元身后为姬羲元更衣时,说起柳夫人:“据说刺史夫人懂得编舞排乐,今日这场舞乐应当出自刺史夫人之手。说来奇怪,官宦仕女少有学这个的,家里竟也应允。”
姬羲元淡淡道:“大概是柳家好声乐吧。”
宫里闵清洙身边的柳氏同样擅长器乐。柳家教养女儿的方式不像是寻常富贵人家,倒像是教坊。
姬羲元对柳氏的来处有些猜测,但与眼下的事情干系不大,略过不提。
冬花为姬羲元换好家居服,外头传来春月的声音:“殿下,常统领回来了。”
姬羲元说:“让人去外间等我,你就留在这吧。”
冬花叹气:“等此事过了,我去和他说清楚,见天躲着也不成样子。”
冬花向来是不愿意与常霆见面的。她出身不错,不过父亲早死,家里无余粮就将她送入宫中,好歹是靠着宫女微薄的俸禄养大了弟妹。等到冬花做到御前侍女,家里已经成家的成家立业的立业,反过来操心她的生活。上下寻摸关系想叫冬花承恩出宫嫁人。
常霆家就是那个关系。
两人母亲交情莫逆,当年说是要结亲的。常霆与冬花也过了几年青梅竹马的日子,冬花家道中落,母亲宁愿舍她入宫也不去攀亲事。常霆母亲为人妇本就做不得主,擅自提出亲事,徒惹人笑话罢了。等到冬花家里弟妹撑起家业,冬花母亲才重新续上与常霆母亲的情谊,两家恢复了来往。才有底气请人帮忙捞人。
过惯了宫里的日子,冬花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再有裴相等人时常出入金銮殿,成了全大周女子的榜样,冬花就更不愿意出宫了。借着家里早年的关系硬是调到姬羲元身边。这下子宫外的家人也放心,冬花也如意,姬羲元开府后亲人间偶尔还能见面。
冬花这个名字是姬羲元随口取的,原名……冬花一见面就给姬羲元磕头,请求赐名,姬羲元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起来冬花原名是什么。
似乎是姓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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