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清脆的重响。晏顷迟完全怔住了,他定定地看着萧衍,半晌没说一个字。
不得不承认,他的风度和定力比想象中还要好,除了震惊之外,没表现出任何多余的情绪,他仍保持着惯有的克制与沉稳,连唇齿间渗出了血也不大在意。
萧衍眼神阴郁地盯住他,恶声道:“你再敢碰我一下,回头要是被人给捅成筛子,也是你咎由自取。”
晏顷迟没说话,而是移开握住他下颚的手,松开了他。
萧衍冷笑:“这下,晏长老总该清醒了吧。”
“我很清醒。”晏顷迟没露出丝毫的不适,“咬人,巴掌,萧公子一言不合就动手的样子真叫人害怕。”
“你自找的。”萧衍冷然说道,“晏长老就喜欢往刀口上撞的本事,也真叫人佩服。”
“我不往刀口上撞,难道萧公子就不会把刀对准我吗,”晏顷迟始终没有要挪开的意思,依旧压住他,“你讨厌我,就仅仅是因为我查了你?没有别的私心吗?”
“私心是有,”萧衍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想让你死,算不算?”
两个人在暗夜里对峙着,寸步不让,冰冷的溪水冲刷着两人的下身,萧衍浑身都湿透了,眼里是水光淋漓,含着湿气,透着蛊惑。
他动不了,晏顷迟的腿就挨在他的腿上,压着抵着,不给他动。
因浸了水的缘故,萧衍的缚袴紧紧贴在大腿上,勾出了修长的腿型和那捻细腰,冰冷的水也盖不住靠在一起的灼烫体温。
晏顷迟和他沉默相对,感官如此清晰。
萧衍微醺着,以一种懒散地目光望住晏顷迟,“你满意了?”
“我们之前的恩怨,何时大到这种刀剑相向的地步了。”晏顷迟轻叹声,“做人太狭隘,总归是不大好的,你这样子出去,容易挨打。”
“可惜被打的人好像不是我,只有一个巴掌,都算便宜你了,”萧衍轻笑道,“再不起来,你就该变成筛子了。”
“你是仗着和段问的关系,才敢这么和我说话的吗?”晏顷迟离他更近了,低声说道,“狐假虎威。”
“那你是仗着自己地位高,才敢这样压着我的吗?”萧衍看着他的眼睛,微笑道,“恃势凌人。”
“……”晏顷迟说不过他,反而被他引得笑了。
萧衍不知道他的笑意何来,摸不透其中意思,却见他总算挪身,站起来了。
“你这般伶牙俐齿,也是段问教得吗?”晏顷迟问。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任何的愠怒,反而以一种诙谐的口吻说话。
萧衍不回话,醉意在漫长的对峙中,渐渐散去,他站起身,溪水就顺着脖颈往下淌,浸到衣裳里去。
夏季的衣料轻薄,水痕分明。
晏顷迟目光微斜,有意避开了这边的情景。
“正人君子不该有这般心思才对,”萧衍把衣裳拧干水,重新穿好,冷嘲道,“晏长老的心思,还真是……让人意外的龌龊。”
“你怎知我在想什么,”晏顷迟一笑,轻叹口气,“我就不能看看旁边有没有人来吗?”
“这个时辰,人是没有的,”萧衍认真说道,“鬼倒是有,比如你这样心思不轨的,可怕得很。”
他说罢,递给晏顷迟一个似嘲非嘲的眼神,暗示意味不言而喻。
晏顷迟瞧着他,感慨万分地问道:“你这么喜欢骂我?”
萧衍:“骂你的不少,我只是其中之一。”
“萧公子的城府比我想象中还要深,知道靠着京墨阁这层关系,我无法拿你如何,”晏顷迟不再同他争辩,而是淡淡说道,“可段问不会是你永远的庇护。”
“唉,我们蝇营狗苟的,哪儿比得上三长老位高权重,”萧衍瞟他一眼,面上盛着笑意,“连占便宜都占得这么冠冕堂皇。”
“我适才没有冒犯你的意思。”晏顷迟无奈,摇头轻叹,“罢了,我看你比先前要清醒,应当可以自己回去了。”
“摸够了,才把人放走,我还真是要……”萧衍同他对视,意味深长地说道,“多谢晏长老的好意。”
晏顷迟不作言辞,他眼瞧着萧衍在月色里立身而起,重新走回桥上,步子比先前稳当多了。
他望着那道逐渐远去的背影,轻搓着食指和拇指的指腹,像在回味刚刚触碰到那张脸时的滑腻。
这种感觉,当真是奇怪。
————
萧衍回到门派的时候,衣裳已经干得差不多了,只是发还微湿着,黏在脖后不舒服,他懒得动。
他前脚刚迈过门槛,后脚就遇上了刚从潋花坊回来的段问,夏日昼长夜短,两人碰面时,天已大亮。
视线里,萧衍正立在清晨投来的第一道光亮里,微低着头 ,在瞧指尖勾着的一块玉佩。
那光恰好晃到了段问的眼,让他不得不挪开目光。
听见前面有动静,萧衍抬起头,目光穿过窄窄的金色光束,朝段问看来。
乍一相对,段问被看得霍然清醒,琢磨着两个人既然都相互看见了,那寒暄势必是逃不掉的。
“外甥今个儿起这么早?”他眯起眼,假意关切,“不多歇会吗?”
“捡到了个宝贝,哪还有心思睡。”萧衍笑着看他,笑里藏了别的意思。
段问一见他笑,就觉得背脊发冷,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心虚得厉害,“什么宝贝,能叫人彻夜不眠?可别把身子熬坏了。”
“你过来,”萧衍笑意斐然地朝段问招了招手,“你过来我给你看。”
“……”段问被他看得倦意瞬失,风一吹,人更清醒了,将这句话在心里揣摩须臾,也猜不出其中意思,吓得冷汗都沿着背脊往上窜。
难道是要问自己有没有找到江之郁的事情了?不该啊,七天才过去五天,他急什么。
段问很快推翻自己的揣测,在片刻的斟酌中,又理出一套说辞,才坦然自若地走过去。
萧衍瞧见他额上起了汗,奇怪地问道:“天有这么热?”
“没办法,我不耐热。”段问用帕子抹掉额上的冷汗,徐徐笑道,“什么宝贝,还要等着我回来,亲自拿给我看?”
“自然是个好东西,不然也不会在这等着你了。”萧衍一抬手,那枚被握在掌心的玉佩便垂落了下来,月白的长穗在半空晃荡着。
段问伸颈往前看,自觉这玉佩雕的不似平常玉器那般耀眼,可胜在精巧,雕工细腻,棱角润滑,通体薄如蝉翼。
玉上镂着莲花,云纹间雕了只仙鹤,随着光影的变幻,由明到暗,美得让人惊叹。
“这是……”段问抬头,瞅了眼萧衍。
萧衍没说话,只是笑。玉在金色的光影里,浮出清水般的光泽,水波纹似的晃到了他的眉眼上。
段问又低头细看了两眼,发现这玉色之所以明暗不定,竟然是它周围覆了层灵气。
他鬼使神差地想伸出手碰,然而还未碰到,那层灵气轰然如烈焰般的灼烧起来,烫地段问连连甩手。
这灵气护主,会反噬别人。
这他娘的竟然是灵器!看样子,还是个贴身信物,只护自己的主。
段问静了静:“这是谁的?”
萧衍不答,细长的红线被他勾在指尖,轻捻着。
过了片刻,他收拢掌心,将玉佩重新握住,笑道:“这看得值不值?”
段问憬然,先是脸色转白,随机又是不可思议。
“这……这该不会是他的吧?!”段问大惊失色,连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你你可别跟我讲,你把晏顷迟的信物摸到了!”
“如何?”萧衍淡淡问道。
段问震惊失语,心里阵阵发寒——这男子绝对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连晏顷迟都能被他瞒过去。
“你这本事不小,真是不小!”段问想拍他的肩,转念一想,最终是放下手,问道,“这玉佩可是他一直贴身带着的,他如何肯给你?”
萧衍不说,只模棱两可地丢了个回答,由他自己琢磨去:“总归是有法子的。”
“这玉佩护主,你又不是它的主,”段问渐沉不住笑意,“萧公子昨晚干嘛去了?”
“玩儿去了。”萧衍说道。
段问阴恻恻地问:“和谁玩?”
萧衍轻叹,以一种无辜地口吻说道:“段大人前面还说要与我同舟共济,今日就这般猜忌我,真叫人心寒。”
段问耷拉着眼皮,心念电转之间,瞧见萧衍在盯着自己笑,看起来和颜悦色的,可偏偏那双眼里完全没有笑意,倒像是深渊寒潭。
段问被这冷意惊醒,心里忌惮,赶紧赔笑道:“我只是开个玩笑,随便问两句罢了。”
萧衍莞尔一笑,毫无芥蒂的说道:“计较这些做什么。段掌门彻夜未眠,快去歇息吧。”
“萧公子也要多休息,江之郁那里一旦有任何蛛丝马迹,我会立时通知你的。”段问如蒙大赦,仓促告辞。
萧衍目送段问离去,眼中阴郁不散。
晏顷迟的信物是他趁着交手的时候,从腰上勾过来的,为了不让晏顷迟起疑,不得不假意同他纠缠了会。[1]
萧衍的指腹缓缓划过玉佩上的花雕纹路。
没有任何的反噬。
玉佩是冷的,是主人心里还藏着温柔意。
萧衍久久不语,他黑压压的睫毛垂下,藏着风卷残云后的宁谧,与这淡薄的晨光意外合称。
可那又怎么样呢?萧衍冷然一笑,难道要念着这点好,就泛起那点可怜的自我感动,将前世的恩怨一笔勾销么。
那未免也太愚蠢了。
过去无数个日夜的屈辱浮现心头,萧衍握着玉佩的手在用力,他眼中涌动出异样的情绪,如同狂风席卷,掩去了方才的静谧。
他绝对不会心慈手软,他要晏顷迟拿命来抵。
萧衍抬眼去看天边渐起的朝日,心中忽然萌生出一个绝妙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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