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状态没持续多久,不消片刻,萧衍便开始觉得头比先前更昏沉了,半身仍旧麻的厉害。
他手指摸索着,搭上了晏顷迟的肩,迷糊道:“不行,这毒……比我想的要厉害点,你把我放下来,要吐了。”
“先这样吐,”晏顷迟说道,“一会就到了。”
萧衍说不出话,他微蹙眉,只觉得胃里火烧似的,难受的打紧,浑身都湿透了,也分不清是汗透的还是雨淋的。
他将将要吐,忽听前方有接踵而至的脚步声。
晏顷迟的路被拦住,竟是山上下来的弟子,这些弟子还未收到上面的传令,见到是晏顷迟,立马围了上来。
“让开!”晏顷迟抱着萧衍,迎上周遭所有的目光。
“晏长老,许久未见。”为首的弟子对他行礼,却没有退步的意思,他朝后打了个手势,让另一部分人继续去前面,余下的人仍旧拦着他。
“上面有令,凡是见到晏顷迟,无需通告,即刻拿下。”他说道。
“什么罪名?”晏顷迟平静的问。
“您上回因私仇杀了京墨阁掌门,后又释放义庄死灵逃逸——”为首的弟子话没说完,只听铮然一声响,暮霜剑已然出鞘。
晏顷迟没动手,那剑受他灵气控制,浮在空中,直指那弟子门面。
那弟子惊得倒退了两步,忙说道:“晏长老,这是上面的命令,我们也只是奉命办事。”
萧衍眼皮沉地抬不起来,像是难以呼吸,他喘息变得越发低重。
“你师承谁?”晏顷迟的声音很冷。
“玉、玉衡仙尊。”那弟子被他的目光震慑到,登时不敢再装腔作势,生怕晏顷迟真的动手了。他方才那句话也只是借势才敢这么说的,哪承想,竟然陷入了这个局面。
“信口雌黄,自以为不用对说过的话负责,”晏顷迟凝视着他,目光里泛着砭骨的冷意,“比起术法修习,你师尊更应该教你说话的分寸。”
那弟子见他面色不善,才晓得自己惹了事,登时惶惶而立。
“告诉你们师尊,京墨阁的阁主受了伤,倘若耽误了半刻医治,出了任何岔子,我晏顷迟都要他拿命来赔。”
晏顷迟面色冷淡的说完,那弟子听后只觉得呼吸不畅,踟躇再三,还是让了个道——京墨阁的阁主才上任没几天,可不能又在自己这里出了岔子。
等人彻底消失在视线以后,那弟子才捏了把汗,对身后其余的弟子说道:“把这事儿赶紧禀报上去。”
山道前还有人影陆续朝这聚拢,急匆匆的,声势浩大,玉衡仙尊感受到动荡,立时派人下来了,上回义庄的事,还没平息,这回又不晓得生了什么事,他此时正拉拢了另外几个长老,齐齐聚在殿里,要弹劾晏顷迟。
两扇闭合的殿门,好似能隔开现实。
“既然说道如此地步了,掌门还要置若罔闻,那我容也说句不当对的话,”玉衡看着坐在高位上的周青裴,恨声一叹,说道,“晏顷迟这些年之所以杀了这么多人,为的不就是当年真相吗?您能瞒得住他几时?”
旁边人见他如此说了,也不好再开口,这事不是他们能掺和的。
“求仙问道者诸多,堕入魔道的人数不胜数,”玉衡接着说道,“被欲念所控,走火入魔的也不在少数,这段事最初就是由晏顷迟而起,解铃还须系铃人,这错就在晏顷迟身上,同我们有什么干系?要我说,这就是上不正,下参差,还平白无故连累我们一行人。”
他顿了顿,又道:“难道是我们逼着萧衍入魔的吗?掌门啊,我们一直衷心于宗玄剑派,从一开始的籍籍无名,到现在的声名鹊起,都是一路看过来的,我们尽忠尽力了大半辈子,谁料想,到了这把年纪,还要忌惮晏顷迟,你说我们错在哪里?错在同意他当年执意收养萧衍吗?”
他说到这里,又是低低一叹:“唉……”
周青裴始终无言,他一直捻着手里的珠串,等殿里再度安静下来的时候,才缓缓说道:“退下吧,去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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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顷迟抱着萧衍赶到了自己阁中,他让阁里的弟子去叫医修来,自己则守在萧衍旁边。
他给萧衍脱了鞋,垫了枕头,好让他在榻上躺的舒服些,后又去拧了手巾,给他擦脸擦发,余下再换热水,给他擦手。
萧衍的气息时急时缓,他阖着眼,眉头微蹙,潮湿的衣裳此时都束缚在身上,黏得紧。
晏顷迟想要把他衣裳褪下来,手腕却被握住了。
“别动,我自己来……”萧衍虚弱缓慢的想要推开他。
“你病成这样,自己怎么来?”晏顷迟轻声说道,“就听我这一次,好不好?”
萧衍猝然睁眼,他盯着晏顷迟,什么话都没说,眼睛里却有血丝爬上来。
晏顷迟见状,不敢再让他发怒,登时合上门,去门口站着等了,他析微察异着屋里的动静,听见有声儿,悬着的心才放下一半。
他抬手,看了一眼腕上覆上的死灰色,那蛊毒受他身体影响,在他身上蔓延的极慢,用肉眼几乎是无法看见的。
心口涨的厉害,血脉里像有刀子剜过去似的,一阵一阵的痛,他几不可查的轻叹,最终还是受过去了。
他知道自己这时候应该去山道上,趁着蛊虫和尸体还没处理干净,调查事情,可他始终不放心将萧衍一个人留在这里。
虽说这些医修都是自己的下属,但萧衍活过来的事情,他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也不想泄露出去,是以,他自打萧衍回来之后,就一直在替萧衍遮掩行踪。
晏顷迟看着远处的雨雾,心里清明自己现在留下来是极不明智的。
周青裴早就将自己回来的事通告下去了,玉衡却没有告诉自家徒弟们此事真相,那明里暗里都是在表明自己的态度。
对于晏顷迟来说,这些人统统是威胁自己的存在,宗门里两方势力明显,以他为首的势力,和以阁老为首的势力,百年来争斗已久,这其中不乏机关算尽。
时不同往日,如今晏顷迟背负着罪名,如果自己能解决了此次事件,那不仅可以让堵住那行人的嘴,还会更加巩固自己的势力。
这是老天助他的机会,千载难逢的机会。
他必须立刻回到山道上,趁着蛊虫和尸体还没处理干净,调查事情。
可萧衍现在说话都费劲,若是这时候,那些医修发觉了他的脸有问题,必定会引出别的旁支。晏顷迟不敢拿这件事去赌,他斟酌片刻,用传音和贺云升交代了些事情。
“你立马拿着我的信物,去京墨阁,找到沈闲,”他道,“今天酉时三刻之前,我要看见他人。”
贺云升得了令,立马办事去了。
院子里竹林沙沙,风夹杂着雨,飘到了游廊上。
晏顷迟思虑着下一步的做法,这边刚缓了口气,那边就有人提着袍子跑来了。
“长老。”那人上了石阶,急声问道,“来晚了。您哪里不舒服?”
“不是我。”晏顷迟说道,“在屋里。”
“什么?不是您吗?”那人奇怪,他明明看见了有一片死灰色爬上了晏顷迟支离的锁骨上。
“嗯,进去吧。”晏顷迟说道。
外面阴雨不休,屋里面没点灯,还都是些酸枝木的家具,色泽重,更显晦暗。
没多大会,微黄的光落到了萧衍的眼皮上。
萧衍迷迷糊糊的睁眼,瞧见光来自桌案上的烛火,晏顷迟怕晃到他的眼,用帕子遮了部分。
那医修借着光,细细看了遍伤痕,萧衍手臂上的抓痕很深,那伤口周围隐隐有溃烂的迹象,若不是蛊毒转移的及时,只怕命已垂危了。
“萧阁主,这是中的什么蛊毒?”那医修问道。
“事态紧急,没看清。”晏顷迟答道。
“蛊虫分数种,若是不清楚中的什么蛊,只怕难治。”医修皱着眉,神色肃穆。
“我把他体内的毒素都转移了,也不行吗?”晏顷迟问。
“毒是移了,但伤没有转啊,”那医修说道,“现在这个伤口是会往下溃烂的,得对症下药,若是不知道中的什么蛊,我这也不晓得要用什么草药,就只能先消毒了。”
“你来之前,山道清理出来了吗?”晏顷迟又问。
“还未。”医修说道,“不过我倒是听说,这件事里,除了萧阁主,唯一活下来的就只剩下裴昭了,但是他现在也陷入了昏迷。”
“你是掌管百草的总舵主,连你也看不出来这是什么蛊毒吗?”晏顷迟觉得不可置信。
“山道还没清理出来,我不好打妄语,”医修说道,“便是清理出来,我也至少要两三日的时间门才能确认这是什么蛊。”
“蛊毒不比其他的毒,一旦用错药,那后果,不必我说,您也晓得的。”他又补充道。
晏顷迟这回久久不语,他看着萧衍,萧衍眼眸半阖,像是昏昏欲睡。
那医修见他不说话了,又讲道:“不过,长老您不要看看吗?您这瞧着,应该比萧阁主严重多了。”
“我不要紧,我修炼过祛毒术,这毒侵不了我的五脏六腑。”晏顷迟说道。
那医修闻言,神色一怔,旋即又转回身,看向榻上的人了。
祛毒术,那种术法……
“谢舵主,可否替我照看他片刻,”晏顷迟在静默中忽然说道,“我去山道上看看,兴许我认得这蛊虫。”
“也好,”谢唯微颔首,“晏长老识得百毒,去看看也好。”
正当此时,萧衍突然启口,他费力的睁开眼,低唤道:“晏顷迟……”
晏顷迟不虞,微俯下身,轻声问道:“怎么了?”
“裴……”萧衍艰涩的喃喃,“不能死。”他说话时,指尖有意无意的碰到了谢灵运的手腕。
谢唯没太在意,但是晏顷迟在瞬间门明白萧衍表达的意思。
“他不会死的。”晏顷迟如无其事的轻拍他手背,“你好好睡一觉,睡一觉醒来就都会好了。”
他言罢,再没有片刻耽搁,离开了。
屋子里再度安静下来,桌案上烛火被半垂的帘子遮住了。
谢唯见天色已经完全黯了下来,上前去把灯芯重新挑起来,火焰倏地撩起,旺盛了许多。
他重新回到萧衍旁边的时候,突然发现萧衍的面色不大对,许是先前屋子里光较黯,他竟然一直没有发觉他的面色有异样。
萧衍的唇上已经完全失去了血色,偏双颊还隐隐透着红。谢唯俯身细看了一番,只道奇怪。
医师都讲究个望闻问切,如果因为这个而判断失误,那岂不是耽误了人。思及此,谢唯赶紧上前,要重看。
就当他再看的时候,才突然发现,这张脸,好似有点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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