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爷是个风水师,替人迁了一辈子的坟,最终磕死在一座坟头上。

    这事说出去可能没人相信,可干这行的人,常在河边走,总会有湿鞋的时候。

    用二爷自己的话说,这叫因果。

    ……

    我叫廖凡,出生在87年,一个普通的西南农户家庭。

    在我很小的时候,村里为了响应上级号召,大力发展经济,组织人手开山挖矿。

    据勘测队的人说,村子后面有个叫阎王沟的地方,矿场资源很是丰富,只要打通进山的马路,县里就能招商引资,将这个穷山坳子打造成麻江县最大的矿资源出口地。

    在那个面朝黄土背朝天、全村都啃着窝窝头勉强过活的年代,致富修路,成为了深深触动每个村民神经的导火索。

    开工当天,村里的男女老少将整个施工现场围得水泄不通,随着村长一声令下,工人们满怀着期待,点燃了事先挖好的炮眼。

    轰隆一声巨响,地动山摇,村民们欢声如雷,集体拍手叫好,都把对未来的憧憬洋溢在了脸上。

    谁知这一炮仗下来,山里不仅没能蹦出金疙瘩,反倒引发了一场波及全村的噩梦。

    炸崩的缺口中溅起了几丈高的黄泥浆,顷刻间泥沙四溅,涌出漫山遍野的黄汤水,参与施工的老少爷们有一个算一个,都被卷入了滚滚的黄泥汤,好像下饺子一样滚落下山,再也没能爬的起来。

    事发第二天,县里来人带走了村长,要对此事展开彻查。

    村长也因为承受不了内心的愧疚,在入狱当天,便解下裤腰带上了吊。

    等狱警发现他的时候,尸体已经直勾勾地悬在栅栏上,把舌头拖得老长。

    尸体下面,压着一封整齐的血书:

    “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只求乡亲父老,别难为我家小凡子。”

    小凡子是我的乳名,吊死的村长是我亲爹,那场事故让我失去了所有亲人。

    所有人都把那场事故的责任归咎在我爹头上,就在全村男女老少涌进家门,打算将刚满五岁的我抓去浸猪笼的时候,狱警带着那封血书赶到了现场。

    随行的,还有一个长相古板的风水先生。

    风水先生姓姜,据说年轻时被下放到牛棚,差一点就饿死,是老爹用半根玉米棒子救活了他的命。

    为了报恩,他收养了我。

    打那之后,我成为了跟在这个风水先生屁股后面的小跟班,陪他游街串巷,到处替人测八字、看风水。

    对外,我们一直以叔侄相称,私底下,我则管他叫二爷。

    二爷很有本事,脾气也大得吓人,十里八乡就没有不怕他的,赶上谁家出个丧、迁个坟地,总会慕名而来,托他看个风水。

    对此,二爷一向来者不拒,唯独立下了一条规矩,那就是打死也不看阎王沟的风水。

    犹记得,在我十一岁那年,家里来了很多客人。

    这些人的装扮都很奇怪,年纪有大有小,有的穿着长衫,一副学究打扮。有的穿杏黄道袍,蓄着古怪的山羊胡,甚至还有两个秃了头的大和尚。

    他们进门就对着二爷作揖,一股毕恭毕敬的样子,走进书房里,嘀嘀咕咕地跟他唠了半宿。

    我一早就被关进了卧室,也不晓得这些人究竟跟他说了些什么,只知道二爷那天的火气特别大,隔了两扇门,都掩盖不住他骂娘的声音,

    “放特娘的屁,阎王沟下的东西是个天大的祸害,一旦放出来,在座的都要倒大霉,你们自己找死不要紧,千万别拉上我,滚滚、都滚……”

    我从没见二爷发过这个大的火,向来好客的他愣是拎着一根扁担,把所有造访的客人统统赶出了家门。

    隔天一早,二爷就推开我的门,冷着脸说,“伢子,走吧,镇上是不能再待了,跟我进城,咱们换个地方生活!”

    我那时还小,舍不得离开这片故土,就抱着他腿说,“二爷,能不能不要搬啊,我小学还没毕业呢……”

    “兔崽子知道什么,城里学校多着呢,换个环境对你也有好处。”二爷铁了心要搬,隔天就风风火火地张罗起了搬家的事。

    他口口声声说,带我搬家,是为了过上更好的生活。

    但我心里很清楚,二爷这么干,纯粹是为了躲开阎王沟那个不祥之地。

    后来我年龄渐长,曾经专门问过二爷,为什么对阎王沟这么畏惧,难道是因为那里闹过山崩,死了很多村民?

    每到这时候,二爷都会显得讳莫如深,一手夹着香烟,腾出另一只手来拍我后脑勺,

    “小孩家家的,懂什么?阎王沟是个死人地,谁动了那里的东西,子孙后代要倒八辈子血霉的!”

    我年纪小,不明白他话里的含义,只是联想到老爹的遭遇,感觉那应该是个能吃人的地方。

    打那之后,二爷便带着我搬进了麻江县,在县郊开了家丧葬铺子,仍旧干着自己的老本行。

    说来也怪,二爷勘测风水的本事,堪称当地一绝,在那个小圈子里颇有名气,可每当我表现出对风水的好奇,想要跟他学点本事的时候,都会遭到二爷的严词拒绝,

    “小凡子你要记住,时代不同了,我这一行已经是夕阳产业,迟早会被社会淘汰,你只有把书念好了,将来才会有出路,等你考上了大学,二爷也就洗手不干了,陪你上大城市享清福去。”

    他对我寄予厚望,时常告诫我,要依靠知识来改变自己的命运。

    可惜我根本不是学习的料,打初中开始就学会了逃学打架,门门功课挂科,后来高考落榜,连个大专也上不了,气得二爷狠狠熊了我一顿,边打边骂,说我是个榆木脑袋!

    我年少气盛,跟他犟嘴说,“读书有什么好的?帮人家看宅子选坟地,不也一样能挣钱吗,你本事这么大,却一直不肯教我,难不成还想把手艺带进棺材?”

    二爷到底还是心疼我,见我无心念书,只好答应让我跟在身边,偶尔替他跑跑腿,打一打下手,也算有个安身立命的资本。

    直到19岁那年,我才算正式入了行。

    记得入行那天,二爷是这么跟我说的。

    所谓风水,无外乎“运”和“财”。

    一个人的运势,打从出生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注定,所以这一行有句老话,叫“命可知,但不可改”。

    只是世人贪心不足,总会有些不甘被命格束缚的人,妄图借风水之势,强行扭转乾坤,这才诞生了风水相师这一行。

    但逆天而行的下场,往往都不太好。

    “人的福报是注定的,过早透支气运,将来势必要加倍偿还,而帮助客户强行改运的人,也会因为沾染他人的因果,而引来老天爷的惩罚,就像我年轻的时候,和你一样不知天高地厚,处处犯忌讳,到头来只能孤独终老,连个子嗣都没能留下来……”

    说话到这儿,二爷似乎被触动了某些伤心事,眼眶红润,低头擦了擦眼角。

    但很快,他又恢复了一脸严肃,“记住了,干这行的有三个禁忌,第一是不能在人前卖弄,免得遭到有心人的算计。其次凡事只能点到为止,看破却不必说破,否则一旦介入他人因果,必然会引火烧身!”

    最后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就算饿死,也不能动阎王沟里的一草一木!

    我嘴上答应得好好的,心里却满腹疑惑,阎王沟除了偏僻一点,和别的地方也没啥不同,二爷定下这种死规矩,不等于断自己财路吗?

    可望着二爷那张比石头还硬的脸,我愣是没敢多问。

    光阴荏苒,在二爷的教导下,我成长得很快,渐渐长成了一个壮小伙子,反倒是二爷的背越来越驼,两鬓斑白,不到六十岁的人,却比同龄人看起来苍老了许多。

    二爷总说,这是因为自己年轻的时候,介入了太多不该介入的因果,所以遭了“报应”。

    对于他的这套说法,我向来都嗤之以鼻。

    运势这东西,即看不见也摸不着,所谓信则有、不信则无,要真有这么邪乎,老百姓还用着踏踏实实种庄稼吗?

    再说了,风水师帮客户解决问题,也等于是在做好事,既然是做好事,凭什么要遭天谴啊?

    那时候的我太年轻,跟着二爷学了点皮毛,总是忍不住在人前卖弄,处处拿他的劝告当做耳旁风。

    直到后来,我在无意间闯下大祸,才意识到二爷定下这些规矩,可不单单是为了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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