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朽回到皇宫,  萧杞正在心不在焉地翻看着奏折,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意。

    老远看见许朽进来,他正要问问情况,  突然看见了他手中还没有送出去的雨伞。

    确认殿外的雨还没有停,他沉着脸,用一种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的表情看着他:“怎么回事?”

    许朽斟酌了一下言辞,最终给出了一种比较温和的解释:“摄政王他有伞了。”

    萧杞凝了凝眉。

    他们同进同出同睡,  他怎么不记得今天凌霜竹带伞了。

    他烦躁地敲了敲桌面,  心烦意乱道:“哪里来的伞?”

    许朽嗫嚅道:“这属下也不知道。”

    萧杞按了按眉心道:“罢了罢了,你出去吧。”

    许朽领了命。

    还未走出去,  萧杞又想起了什么,  强调道:“朕不是真的心疼他,  怕他淋着,  这只是对臣子的一个态度罢了。”

    许朽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解释这些,  迷茫道:“陛下,  这些属下都知道啊?”

    萧杞:“”

    许朽从殿中走出来后,  暗暗庆幸着自己没有跟陛下说出实情。

    不然,  他听到后不知道得有多别扭呢。

    “脉象渐渐平稳,  摄政王殿下身上这毒,  大概也解了个七七八八了。”

    景良途面无表情地理好自己的袖子。

    站在一旁的凌佑难以置信道:“真的没有大碍了吗?”

    太医看了景良途一眼,拱手对凌佑道:“大人放心,  接下来只需要再辅助药物治疗便差不多了。”

    景良途垂眸笑道:“有劳太医了。”

    凌佑多日来帮他寻找名医名药,但或许反派的死亡是他的宿命,  这些天来的努力并没有回报,  凌佑除了将自己累的憔悴了之外,  没有别的收获。

    景良途看在眼里,  便不想再折腾下去了。

    既然这是他的宿命,  他不打算在活着的时候再浪费别人的生命。

    这个毒的症状并不明显,就算是伪装痊愈也并非难事。

    这些天来,他和太医一步步地演戏,并且在今晚将这出戏唱到了最后一出。

    凌佑相信了,相信凌霜竹现在是真的没事了。

    他重重地赏了太医,一向感情内敛的他将景良途抱在怀里,热泪盈眶。

    这样的亲情让景良途无比动容,他的手放在了凌佑的后背,温柔地安抚着他。

    “治好了病”,凌佑的生辰也很快到来了。

    只是凌佑常年出征在外,自己的生辰总是容易忘记,从小到大几乎没有过过这种日子。

    他看惯了塞外的刀枪剑戟,自然不会留恋于故土的温柔乡。

    而且,他似乎是大公无私惯了,凌霜竹的生辰他倒是从来也没有忘记,每天到日子后都会问问自己的同僚像凌霜竹那么大的男子会钟爱什么样的物件。

    对于别人的事情,凌佑总是这样上心。

    只是今年也是一如既往,他将自己的生辰忘了个彻底。

    为了陪凌佑过生辰,在那日的前一晚,萧杞邀请景良途明日同自己一同参谋外国使臣来访一事。

    这件事关乎外交,他特意准备了一大堆需要商榷的细节,确信凌霜竹明晚一定会忙到留下来。

    有些时候,萧杞感觉自己就像是用工作来挽留妻子的丈夫,凌霜竹愿意同自己待在一起只是为了同理朝政,可若他私心想将此人留下,那就得多动些手段了。

    就连许朽不知为何也从这位陛下的身上看见了一丝卑微。

    萧杞可谓是信心满满:“这件事关系重大,您应当不会分

    不清利害吧?”

    谁知景良途一张嘴就鸽了他:“此事确实关系重大,但臣明日也有要事处理,还望陛下多多担待。”

    萧杞:“?”

    言尽于此,景良途对他礼貌一笑,接着就毫不留情地站起来,丢下他走了。

    萧杞似乎还想伸手说点什么,但景良途走的毫不犹豫,他一句话都没有来得及说。

    看着陛下落寞的身影,许朽竟联想到了自己友人家那对关系不合的夫妻。

    凌佑办完公务回家,习惯性地想要去凌霜竹的房里看一看,走到院子里的时候,才发现那房中的烛火竟是熄灭的

    他的心紧张了一瞬。

    外出归家的时候,看见亲人的房间黑洞洞的,确实会让人忍不住生出几分猜疑和关心。

    人去哪了?

    他推开门,就那一瞬间,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里有一尾烛光慢慢亮起,像是月夜下的第一只萤火虫,浮云散去后的第一颗星辰。

    凌霜竹站在橘黄的烛火旁,笑容温和,指尖触着烛台,目光染着火光,让他联想到了城南河上星星点点的花灯。

    他的堂弟一直这样一表人才,仪表堂堂,令所有人见之难忘。

    这是他的骄傲啊。

    凌佑靠站在门上,好笑道:“做什么呢?神神秘秘的。”

    在房间完全亮起来的那一刻,凌佑看见了满桌的好酒好菜。

    那坛桂花酿上写着贴着一张红纸,上面用正楷端端正正地写着——祝堂兄生辰快乐,岁岁安康。

    他终于意识到了什么,表情慢慢地愣住了。

    生辰的定义该如何诠释呢?

    他是从沙场上拼杀过的人,生辰是阖家团圆的人才会玩的过家家,他孤家寡人一个,什么也不会有。

    他甚至想过,如果凌霜竹一生都遇不到心仪的人,他也可以作为兄长照顾他一辈子,不会让任何闲言碎语伤到他。

    凌霜竹曾经被自己的至亲丢到青楼,沦为接待客人的工具,不知是不是因为受到这个的影响,明明已经到了娶妻的年纪,他却从来也没有提过。

    两人相对而坐,温酒入喉,属于家的温暖在这一刻袭上心头。

    不知是不是受到醉意的影响,凌佑控制不住的对凌霜竹说了很多话。

    “你小时候很怕生,尤其是怕我大抵是因为我长得凶。”

    凌佑平日里不会说这些话,这种话对于他这种粗人来说太肉麻了。

    但是今天借着酒劲,很多平日里藏在心里面的话全部说了出来。

    他的脸颊带着酡红,眉眼难得温柔,抵了不少凶劲:“那个时候你才一点点大,你母亲想让你讨父亲喜欢,于是逼着你,教你嘴甜,教你见人说人话,见人说鬼话,抹了你孩子的童真。”

    “一开始,你看见我就哭,但是后来不知为何,你成为府上最能察觉我情绪的人,体贴的像个小大人,我有一次在外面受了伤,谁都没有发现,只有你问我疼不疼。”

    “我这辈子做的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守护了国家,却不曾知道天下太平之时你入了风尘场所,众叛亲离。”

    “我明明是唯一可以保护你的人,可是那时候,我却不在你的身边。”

    他看起来真的自责的要命,景良途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道:“那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旧事莫要重提,现在我们好好的,就不必再恨岁月无常。”

    凌佑却红着眼眶看着他,一字一句,万分郑重道:“霜竹,你都这么大了,娶个妻吧,堂兄不能照顾你一辈子。”

    景良途拿酒杯的手顿住了,没有想到凌佑铺垫了这么久,原来是为了这件事。

    他轻咳一声,掩饰

    道:“堂兄,这件事不着急。”

    “你不着急,哥着急。”

    凌佑目光沉沉地看着他,无比认真道:“我知道那些不堪的言论,你虽表面不在意,但那些话未必没有伤到你。我是粗人,不太擅长照顾别人,但是妻子可以,倘若你娶了妻,很多言论也会不攻自破。”

    景良途:“堂兄,我怎么能因为需要别人照顾而娶妻,更何况,我也不是这么懦弱的人。”

    凌佑却攥住了他的手,不容拒绝道:“不论如何,看看总是好的,你若是不喜欢,堂兄也不会强迫你。”

    他的表情是这样笃定,景良途感觉自己这次是万万推拒不了了。

    他没有想到,平日里凌佑看起来不显山露水的,没想到已经默默替他考虑了这么多,甚至连相亲的人选都给他选好了。

    太尉之女,杨裳音。

    地点定在了皇城中最豪华的酒楼。

    原本就是想要推拒,景良途特意只穿了一件最朴素的衣服来,靛蓝色长袍,上面并没有繁杂的云纹银丝。

    这衣服穿在别人身上平平无奇,只是穿在他的身上就看起来从容淡雅,颇有君子之风。

    与他相亲的女子迟迟没有来,有凌佑监视着景良途也不敢走,只能安安分分地坐在这里喝茶。

    这次凌佑真的拿出了兄长的架子出来了,简直像担心孩子不幸福的父母一样,真的下了点硬性手段。

    他虽然不会强迫自己同不喜欢的人在一起,但是不允许他连看都不看一眼就选择离开。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之前中毒的事情当真吓坏了他。

    不知过了多久,姗姗来迟的杨姑娘终于出面。

    她一身青衣,风姿绰约,拥有着女性的柔美,眉眼里却带着叛逆的倔强。

    好像也是个不情不愿的。

    景良途抬起了脸,目光同她对视。

    在目光交汇的一刹那,杨裳音眼中的不情愿全部变成了惊艳。

    她惊喜道:“原来是你?”

    景良途迟钝一瞬,没反应过来:“我怎么了?”

    杨裳音坐在他的对面,莞尔道:“公子莫非忘了,之前下雨,是公子将伞送给了我,自己却淋了雨。”

    藏在暗处的凌佑皱了皱眉。

    还有这事?

    凌霜竹背着自己淋了雨?

    什么时候的事?身上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但他不能冒然打断他们聊天,只能将这种担忧憋在心里,默默咽下。

    “原来是你。”景良途笑道:“我平生没什么建树,能帮到别人自然是再好不过。”

    杨裳音也笑了起来,撑着脸看他:“在那之后我还有些害怕,担心是不是以后就再也见不到了。”

    景良途规规矩矩道:“有缘自会相见。”

    杨裳音眼中的笑意愈深,忍不住探头问他:“不知道公子喜欢什么样的?”

    景良途愣住了。

    他还真的没有好好地思考过这个问题。

    喜欢什么样的?

    他也不清楚。

    他沉下心来认真思索这个问题,没有意识到一道沉重的脚步声愈来愈近。

    他不知道自己正被某位不速之客看在眼里。

    景良途想了很久,终于掀起眼睫看着她,无比认真道:“我想,我应该喜欢那种无论我多么糟糕,多么无能,都永远不会放弃我的人吧。”

    杨裳音愣了愣道:“公子怎么会是糟糕的人呢?”

    两个人的谈话萧杞并没有听清楚。

    但是笑颜如花的女子同那人相谈甚欢的画面,不知为何,格外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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