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未然有过一个未能出生的孩子。
他被困在不见天日的水牢中，四肢都被铁链束缚，左凌烨炼制的镇魂钉打在他体内三十二处大穴，连呼吸都是痛的。
幽深刺骨的潭水淹没他的身体，只一颗头颅露在外面。
水会在申屠珏来找他时分开。
申屠珏喜穿白衣，但沈未然知道其实他无所谓衣服颜色，只不过干净飘逸的白，更适合塑造外人眼中谪仙形象。
一个天赋卓绝，清透出尘，却又被可恶魔尊逼得忍无可忍，联合仙域众人将之镇压在水牢的救世主。
多完美的人啊。
水牢只有申屠珏能进，伟大的他主动承担监视罪犯的责任。
外面人不知道的事可太多了。
沈未然的肚子隆起怪异的弧度，在外清冷高傲的申屠珏，眼中终于多了几分真实的情绪。
耳朵贴在他冰冷的皮肤上，像三界所有期待孩子诞生的好爸爸一样，温柔地摩挲，感受里面孕育的生命。
轻轻落下一个吻。
和沈未然亲密地咬耳朵。
“还有三个月它就出来了，期待吗？”
“叫什么好呢？”
沈未然被冻僵的嘴角，勉强勾起一个讽刺的弧度。
什么都没说，声带被毁了是原因之一，就算还完好，申屠珏现在也不会得到任何回答。
在它出生之前，沈未然逃出水牢，当着申屠珏的面，一剑捅进肚子里，将不该存在于男性身体里的那坨肉搅碎了。
沈未然笑着，虚声道：“你不该那么喜欢它。”
——“你默认了。”
王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他面前，半蹲着，即使这样顺服的姿态，也因体型庞大而比常人有威慑力。
他抬眸盯着沈未然，试探性地向他靠近，手背轻轻碰了碰他的脚踝，见他并不反抗，更放肆地将整个手掌贴合，顺着小腿煽情缓慢地抚摸上去。
这还是他第一次实践，动物性的本能让他想立刻将人拖到自己身下，咬着他的后颈占有他，让他产下优秀精良的卵，哭也无所谓，挣扎也可以，被盯上的猎物命运无法改变。
可他控制住了。
他从人类那里学到的技巧和经验，他自己是完全无法理解的，但对于人类来说还挺好用。
要慢一点，不要太急，也不要太用力，他会害怕，或许会跑。
盯着他，时刻关注他的变化，再加上一点适当的压迫感，按住他……人类真是瘦小啊，他一只手就能攥住他的两只脚踝。
沈未然支着下巴，漠然地看着王的动作。
没有任何被煽动的感觉，就像不会有人会因为发情期黏黏糊糊的猫猫狗狗产生其他想法。
在王想要进一步动作时，沈未然制止他，魔气缠住他的手腕，发出滋啦啦的烤肉般的声音。
王直勾勾地问，“不可以吗？是我做的不好吗？”顿了顿，无比虔诚道：“我不会，你来教我。”
理直气壮地就把沈未然划成自己的东西，虽然姿态很低，像是很尊重他一样。
然而手腕上的伤已经被魔气灼烧得深可见骨，却还搭在沈未然大腿上，并未得到明确的同意，就将沉默当成认可，并自顾自地开始行动。
沈未然猜，即使他拒绝，这只怪物的王也有其他理由，用他理解的人类的方式，争取让沈未然达成他的愿望。
和怪物生孩子？
沈未然轻声笑笑，缠绕在王手腕的魔气散去，几乎是瞬间，受伤的地方就愈合了。
托着王的手，捏了捏，很厚实，有点粗糙，有点像他过去养过的大狗。
“好啊。”他玩似的，捧着那对爪子颠了颠，“但不是现在。”
“什么时候可以？你要吃饭吗？吃完饭可以吗？”
王说完，自我感觉是有些急切了的。停了下，又学着人类虚伪的样子，掩饰道：“没关系，我不急的。”
“急也没用。”沈未然松手，起身摸摸他的头，“理想情况下，人类是在互相了解后，感觉彼此合适、喜欢才会自然而然地在一起，生下孩子。”
王歪歪头，“你要花多长时间了解我？”
“看你表现。”
沈未然往外走，堵在门口却不敢进来的怪物们嘤地退开，呼啦啦跪了一地。
王礼貌地跟在沈未然身后半步，一边想人类真麻烦，一边想麻烦点也值得。
只有自愿结合的卵才能诞生出生命，不然即使生出来也是死胎，光吃饭不出壳，废物一个。
他的手下已经用了不少修士的命，试验了这一点。
最强的他只有和最强的人结合，才能生出最强的下一代。
但是……
王一直盯着发顶只到自己肩膀，身形挺拔均匀的人类，有点愁。
他好小。
不会弄坏吧？
-
魔气不容抗拒地推着申屠珏走了一段，离沈未然越远，魔气受到的控制就越弱，倒是好好缠在身上没散去。
四面八方到处都是低级的怪物，模样丑陋，毫不掩饰对申屠珏的垂涎和渴望，铺天盖地地朝他涌过来。
然而一碰到魔气就尖叫着滚开，这些东西没有智慧，在没有头脑命令时，只是按照本能生存，所以不会吸取教训，依旧不知疲惫地冲上去。
它们需要食物，它们需要进食，这个人类身上有它们要的东西，所以想吃，所以要吃。
魔气被它们前仆后继的触碰消耗得有点薄了，当最后一根稻草落下，魔气破碎，申屠珏突然暴露出来，像剥了壳的鸡蛋。
他停下，脚边是白森森的人类头骨，从密密麻麻的怪物间的缝隙中往外看，平静无波的水池边上，层层叠叠的全是白骨，有几个在啃噬骨头的怪物看到他后，放在被咬断的骨头，朝他冲过来。
所有被弄进这里的修士，无法使用灵力，身体又不是刀枪不入，势单力薄，最终都沦为它们的口中餐。
都是食物罢了。
其中一只怪物从它的同伴中一跃而出，凭借优秀的跳跃能力，直接往申屠珏的脸上扑。
嗡——
它像是被一堵无形的墙挡住，还没挨到申屠珏，就从半空坠落，肢体反射性抽动，掉在地上了无生息。
以申屠珏为中心，看不见的某种能量一圈圈荡开，一直躁动着攻击申屠珏的怪物们，突然安静下来。
不出意外，以后也会一直这样安静。
申屠珏慢条斯理地向那池子走去，随着他的脚步，挡在他前面的怪物尸体潮水般退散。
他来到池前，伸手轻点池水，将红色的水在指尖撵开。
血腥味。
申屠珏盯着指尖的那抹红，脑海里浮现的是沈未然唇角流下的血。
这么喜欢他啊？还说要和他做亡命鸳鸯？
要是他真的死了，面对自己残留下的骨头，沈未然会是什么表情？会哭吗？还是会笑着同他一起上路？
后者的可能性会大一点吧。
也很精彩，但是不太好玩。
怎么会好玩一点呢？
申屠珏想了想。
那些怪物就像蚂蚁，被虫母驱使，工蚁们勤勤恳恳地筑巢、觅食，不知疲倦地生产、死去，繁荣蓬勃地发展，若是不加制止，那么就会很快就会从阴暗的地底里出来，光明正大地将家具啃食得千疮百孔。
幸运的是，他们虽然天然拥有强大力量，但它们的王是不具备主动生殖能力的雄性。
日复一日地寻找合适母体孕育生命，虫与虫之间的结合只能诞生同等级的虫子，只是不会思考的傀儡。
所以需要人类，一个孕体。
王只会选最强者成为孕体。
那么被控制的沈未然，他的命运就很容易预料了。
如果没人救他，沈未然的肚子没有一天是平整的，不断受孕、生产，大大小小的卵排出来，因为是人和怪物的结合，所以生出的小怪物在未学习前，仍保有怪物的部分特性。
慢慢退壳，慢慢进化，慢慢变成“人”。
那之后的王会被最优秀的后代杀死，新的王继承种族的使命，继续使用沈未然，直到他死去。
正常人死前或许会后悔，为什么当时跑出去的不是自己。
但沈未然不会。
他那么爱他。
真可怜。
申屠珏摸摸唇角，指尖的血水蹭上去，他不知何时微笑起来，黑暗中没人看到他的诡异。
芙蓉面，鬼煞心。
他会来救他的。
在他最需要自己时。
起身，申屠珏突然消失在原地。
而那些怪物的身体也在顷刻间化为灰烬，同灰尘、白骨掺在一起。
——
“宗主！宗主！秘境有动静了！”来人因为太过激动，说话都带着颤音，“是首席！首席还活着！”
聂凌旭闻言，立刻停下和其他宗主的激烈探讨，脚步匆匆地赶了出去。
看到申屠珏时，身边三四个人正满头大汗地按着他，申屠珏试图甩开其他人的手，然而或许是受了伤，挣不动，一向平和冷漠的脸上染着几分焦急，“沈未然还在里面。”
聂凌旭松了口气，在场弟子在向他简单转述秘境中的状况后，便退下了。
申屠珏的情况比他想象中要好，好上太多了。
距离秘境异变已经过了一个多时辰，里外时间流速很有可能不同，聂凌旭不敢耽误时间，立刻找来秘境方面的专家来寻找异变原因。
结果不容乐观。
秘境极少异变，目前的异变只有两种情况。
一是入境者修为过高，濒临崩溃的秘境无法承担，便会自行毁灭，变成死秘境，入境者也会随之身陨。
二是有人篡改秘境坐标，将秘境入口同其他地点联结。
前者自然发生，百年也就有那么一两例，而后者比之更罕见，甚至没有发生过，只是大师们根据秘境特性做出的推论。
排除前者，扶荒秘境彻底消失，现在替代秘境的，不知道是什么地方。
单看它刚开启时，将众人灵力全部吸走的气势，显然不是修士的桃花源。
聂凌旭拦住申屠珏，严厉道：“你这模样出去不就是找死？好好呆着养伤，秘境的事我们解决。”看他表情不太对劲，聂凌旭试探道：“更何况那是沈未然，死了便死了，没什么好可惜的。”
申屠珏目光坚定，声音有些发涩，“是他救我出来，我必须回去。”
聂凌旭心情复杂，多少人能在面临生死抉择时，毫不犹豫地让自己爱的人活下去？
更别说申屠珏对他始终不假辞色，只有沈未然单方面地追逐。
——可经此一役，申屠珏应该也被打动了吧？
凝视申屠珏半响，聂凌旭长长地叹了口气，态度软了点，“有你师尊在，他修为比你高许多，你就不要操心了。”
申屠珏一顿，垂着眸指尖微动，低声道：“师尊也来了吗？他之前雷劫受的伤还没好，最近魔域那边又不安分，师……沈未然还叛逃宗门，真的要他去吗？他真的愿意救他吗？”
聂凌旭看着申屠珏长大的，一辈子也没听他一次性说这么多话，知道他内心惴惴不安，安抚性地拍拍他肩头。
“你放心好了，沈未然给你师尊十几朵天品雪莲，宗里用那些炼了药，效果很好。”
申屠珏垂头，额前的发垂下，挡住他的眼睛，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聂凌旭还以为这话不能让人信服，组织语言，又继续道：“你们出事他也很急，再怎么说他也曾是沈未然的师尊，教导他这么多年，情谊深厚，不会坐视不理的。”
房间陷入安静，过了几秒，申屠珏才沉沉地“嗯”了一声，唇角飞快地勾了勾，像是一个不太明显的笑，轻轻道：“我知道了。”
看着这样的申屠珏，聂凌旭莫名感觉有几分怪异，那股奇怪的感觉没缠绕他太久，就被抬头直视他的申屠珏打断。
那双眼睛清凌凌的，见不出任何尘世的浑浊和肮脏，正如所有人对他的印象一样。
饱含对宫桦的信任。
“麻烦宗主替我转告，那就拜托师尊了。”
“希望师尊安然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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