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眉庄笑道:“天家恩德,我们姐妹应该同享才是。我和菀妹妹正准备回宫之后,将这些上好的物件挑出送与诸位姐妹呢。”梁才人讥讽道:“姐姐真是好大方,难怪当日选秀皇上也称赞,真是会收买人心。”
被人这样露骨的讥讽,沈眉庄脸上气的通红。我心中一动,我既然需要投靠甄嬛,就不能显得我无用。当下站出来道:“妹妹听说姐姐出身书香世家,一直心存仰慕。”梁才人抬高下巴,傲然道:“我是浔阳著名的书香世家出身,岂是你小小县丞之女可与比较,真真俗不可耐。”
我心中微恼,自进宫选秀后,我的出身一直令我自卑心痛,岂能容人这样大喇喇蔑视?我按下脾气,温声讥讽道:“妹妹对姐姐慕名已久,只是百闻不如一见,妹妹现在有些怀疑姐姐真的是出身书香世家?”
这世道家世对女子来说存身处世的根本,梁才人听我如此说,顾不得细细品味,昂然道:“你若不信可去浔阳一带打听……”甄嬛沈眉庄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开,我们身边围着的宫女内侍们也轻声嗤笑。
梁才人这才反应过来,顿时恼羞成怒,抬起胳膊就要向我脸上甩来。甄嬛眼尖,一把拉过我挡在身后,却把自己的脸送了上去!眼见着梁才人的巴掌就要打下来,却被人抓住了手腕而停在半空。
我向梁才人身后望去,立刻曲膝行礼,道:“华妃娘娘吉祥!”华妃也不看我们,对周宁海道:“放开她!”周宁海松手,梁才人跌落在地,磕头如捣蒜:“华妃娘娘恕罪!”
华妃道:“梁才人好大的威风,竟然敢掌掴宫嫔。”梁才人哭道:“是安选侍对嫔妾不敬,嫔妾只想教训她一下。”华妃细眉一挑,慵懒道:“本宫竟不知中宫与本宫形同虚设,还要梁才人你来教导宫嫔?!”梁才人听着话锋不对,磕头求饶道:“华妃娘娘饶命,华妃娘娘饶命!”
华妃自顾把玩着手上的玳瑁嵌珠宝翠玉葵花指甲套,轻声慢语道:“今年枫叶这样红的美丽,就赏你一丈红吧。”
我心中纳闷,这一丈红是什么,毒药?低着头悄悄用眼角余光去看。周宁海拿帕子捂住梁才人的嘴,拖到一边,两个青壮太监拿着刑棍一下下打在梁才人大腿处。梁才人被捂住了嘴,叫喊不出声来,只是闷在喉咙的呜咽格外让人心惊肉跳。我连忙收回视线,只是棍子敲打□□的声音,梁才人的闷喊,华妃雍容自在的旁观,让我不自禁瑟瑟发抖。
许久,周宁海向华妃回复道:“娘娘,行刑已毕。”静默一刻,华妃道:“梁才人以下犯上,以位卑之身蓄意殴打菀贵人,现已受刑,让给三位妹妹受惊了。先下去歇歇吧。”
我们如蒙大赦,急忙行了一礼告辞退下。临转身时,我不由望向梁才人,之间她双腿垂软无力,由着两个孔武有力的太监拖下,一路蜿蜒下两道粗粗的血迹。我心下骇然,只觉双腿发软,踉跄一下,幸得宝莺及时扶住,才免了当众出丑。
甄嬛沈眉庄见我如此,一人扶了我一边,带我下去。直走了一炷香时间,甄嬛停下,吩咐跟随我们的人先行离去,带着我们进了上林苑深处的松风亭坐下。
我们三人俱都脸色发白,半天没有出声。良久,甄嬛皱眉道:“素闻华妃专宠无人敢掖其锋,却不想她狠辣如斯。”眉庄长叹一声:“只可惜了梁才人,她虽愚蠢狂妄,却罪不至此。”我听闻眉庄的意思,抓紧了手帕,犹带颤音问道:“沈姐姐,那一丈红究竟是什么?”
眉庄见我面无血色,犹豫不说。甄嬛道:“一丈红是宫中刑罚犯错的妃嫔宫人的一种刑罚,取两寸厚五尺长的板子责打女犯臀部以下部位,不计数目筋骨皆断血肉模糊为止,远远看去鲜红一片,故名一丈红。”
我听了浑身一哆嗦,强自问道:“那,那梁才人……”眉庄叹气道:“她的一双腿恐怕已经废了。”
我仍然不敢相信,强道:“华妃怎么敢?!梁才人好歹是一路大选上来的宫嫔,不是华妃的奴才!且梁才人身后的浔阳梁家,难道华妃也不顾及了?”眉庄急忙对我嘘声,四下张望,见没有他人,才急急说道:“安妹妹你快别说这些,被人听见就不好了。”
甄嬛小声道:“梁才人不过是一个新进的从六品宫嫔罢了,莫说还没有侍寝,就是那不得宠的低位分的,以华妃在宫中的权势,也是说打就打的。”眉庄道:“华妃父亲手握重兵,是皇上的肱骨之臣,深得皇上信任,岂是浔阳梁家可与比拟的?再者,梁家远在天边,纵是不微惧慕容家的权势,也鞭长莫及。”
我身上冰凉,懦懦问道:“华妃就不怕皇上知晓吗?”其实心中已是了然,只是奢望罢了。甄嬛摇头道:“华妃在后宫只手遮天,没有宫人敢将此事报与皇上。且华妃惩罚梁才人也师出有名。”
甄嬛与眉庄见我状态实在不好,也不长留,二人将我送回岚意楼。离开长杨宫的路上,眉庄问甄嬛:“嬛儿,陵容胆小,你为何将一丈红的事细细说与她?”甄嬛道:“后宫多阴私,前所未闻。陵容虽聪慧却过于单纯,我们不可能时时护着她,总要她知晓些,才容易在后宫生存。”眉庄点头:“还是嬛儿你想的周到。”
“小主这是怎么了?昨夜是谁当值?”周源问道。宝莺站出来回道:“回周公公的话,昨夜是奴婢当值。小主说不惯有人守夜,让奴婢歇在外间。昨夜奴婢听到内室有声响,过来查看,是小主被梦魇住,奴婢将小主唤醒,问是否要请太医,小主说不用,让奴婢服侍着喝了水就又睡下了。奴婢等着小主睡熟才回的外间。”
周源道:“被梦魇住?小主可说了做的什么梦?”宝莺道:“未曾说。”周源顿了顿道:“小顺子,你去太医院请太医。宝鹃带着喜儿翠儿给小主擦身,换了寝衣和被褥。宝莺你和咱家过来。”说着出了陵容卧室。
“昨日小主遇见了什么事,怎么回来就做噩梦?”周源耷拉着眼皮,佝偻着背站在院子里问道。宝莺犹豫了一下,上前附在周源耳边道:“昨日小主和沈小主、菀小主与新进的梁才人起了争执,被华妃娘娘遇见,华妃娘娘赐了梁才人一丈红。”说完低头后退几步。周源听了,心中了然,这是被吓到了。
屋内,我昏昏沉沉醒来,身上酸软无力,连眼皮也变得十分沉重,只是口干的很,拼尽力气才能出声:“水……”有人过来扶我,温热的液体流进我的口中,我贪婪的吞咽着,有清脆的声音模糊的传来:“小顺子平时看着是个利索的,如今让他去请个太医,都一个时辰了还没有请来,莫不是偷懒去了?太不把小主的安危放在心上了!”又唤我:“小主,小主,你还需要水吗?”
我轻哼了一声表示回答,那人又端了谁来喂我。喝了水后又昏昏睡去,不知过了多久,有人轻声唤我:“小主,小主,醒醒,太医来了。”说着,拿了我手臂伸直,手腕上被覆上轻柔的东西,又有什么搭在上面。有人道:“身体……虚弱……惊吓……药……”
送走了太医,周源吩咐宝莺熬药,宝鹃和菊清分别带着喜儿翠儿轮流看护。问小顺子道:“怎么请太医花了一个时辰?”小顺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道:“皇后头风发作,太医大多去了昭明殿,剩下的几个不是说有约就是要留下镇守太医院,以防有贵人传召。方太医还是我磨了许久的嘴皮子才请过来的。”周源沉默,这后宫都是捧高踩低,小主位份低又没有家世,难怪太医院这般作态。只是,小主病的不是时候啊。
吃了两天药后,我勉强每日能清醒五个时辰。听宝鹃说我这病主要是被吓的。不由联想到梁才人下半身的血红,浑身一个哆嗦。甄嬛与眉庄听说我病了,都派了人过来探视,送了好些滋补药材。
人病了,承受能力越发差了。白日还好,听听宝鹃几个说话,看看翠儿与喜儿卖乖讨巧。夜里却整夜整夜的做梦,有时梦里处身于热闹的大街,各种广告各种流行音乐,我挽着妈妈的手臂笑嘻嘻逛街,忽然之间一人出现在一个荒凉的小院,任我怎样呐喊哭闹,都没有人应声,无尽的孤寂与惶恐席卷了我。
有时梦里我在熟悉的乡村路上与姐弟打闹,但是他们却跑的越来越远,我无论怎样都追赶不上,徒留我一人在这天地间。
有时梦见我这世的母亲,满头白发,睡在我们一直居住的偏院里,一直睡着一直睡着,再也醒不了,却无人为她收尸。
夜里,每次被宝鹃她们喊醒,每次枕头都是湿的。偶尔望着虚空,我都会想,若是我这样死了,我会不会回到过去?会不会发现这场穿越只是我的南柯一梦?这样想着,病的愈发重了。
周源看着床上瘦的不成人形的人,若不是胸口还在微微起伏,真不能让人相信这是个活人。宝鹃宝莺菊清喜儿翠儿小顺子大气不敢喘的垂头立于周源身后,几人心中都清楚,再请不来太医,小主估计是没救了。
周源的声音第一次失去了往日的平淡,带着些沉重:“方太医呢?”小顺子答道:“已经去请了十趟了,方太医只说按方吃药,却不肯过来。”周源低着眼看着交握的双手,道:“别的太医呢?”小顺子道:“原先还搭理我几句,现在我去太医院,那些太医要么远远避开,要么假装手上事忙,都仿佛看不到我这个人。”周源听了,沉默半晌,吩咐道:“宝莺宝鹃继续照顾小主。小顺子你跟我出去,我有事吩咐你。”
周源叫了小顺子出来,却半天没有说话。小顺子揣度着周源的意思,见四周只有他们师徒二人,把闷在心里许久的疑问问了出来:“师父,您为何对安小主的事情如此上心?说句不好听的,假若安小主这次没有熬过去,师父想要换个地方也是轻而易举的啊?”
周源掀起眼皮看了小顺子一眼,道:“我在这皇宫捻转了一辈子,如今老了,反而不想动弹了。”小顺子听懂了却更疑惑,问道:“师父想养老,可安小主她不合适啊。安小主她出身低微,即使与菀小主要好,位份也难升上去啊。再者,宫嫔之间勾心斗角,难免连累师父。”
周源叹道:“这后宫有哪里不是勾心斗角?我选安小主正是因为她出身低微。”小顺子愈发疑惑,不解的看着周源。周源道:“安小主出身差与我有几个好处,一则她身边没有用惯的得力人,只能依靠咱们这些宫人。二则,出身限制,安小主纵是日后得宠也没有那些出身高的小主们打眼。三则,跟着一个身有圣宠的宫妃,日后即使有人为难,也得看着安小主的面子。且,这些日子我留意着,安小主也不像是不知天高地厚蛮丫头,虽然胆小了些,总比不知敬畏要好的多——且先看着吧。”
小顺子道:“可是,师父,安小主眼下这关好似挺不过去?”周源沉默一下,问道:“听说菀小主也是向皇后娘娘请安第二日病的?”小顺子不解其意,顺着话道:“是啊,听说也是受了惊吓。只是棠梨宫有温太医看顾,虽然病的时好时坏却比安小主好……”说着眼前一亮,“师父,您是说……温太医?”
周源点头。小顺子立刻道:“我这就去请温太医。”甩开脚丫子准备飞奔,却被周源喊住:“慢着!你别去找温太医,去求菀小主,带着菊清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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