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庄未来,皇后吩咐我居住玉润堂,其他嫔妃与乾元十三年一致。我看着身边的马贵人道:“你可愿居玉润堂偏殿?”马贵人大喜,连连道:“嫔妾愿意。”马贵人解禁之后不多久,华妃复位。后宫恩宠我与华妃都是四五日,甄嬛独占七八日,马贵人不过才一二日。她自然愿意与我一处居住,虽然身处偏殿,却能多有机会面圣。
我吩咐行宫的宫人:“将本宫曾居住的偏殿收拾出来。”又向马贵人道:“行宫规矩不似宫廷繁琐,你日常无事可与本宫来说话。”马贵人喜意愈浓,温顺道:“是。”
宝哥儿七个月了,早学会了翻身。精力愈发好,睁着眼睛的时间渐渐变多,总是撅着屁股翻滚。每日清晨,我吩咐小钱子几个抬了榻出来,用灌了麦麸的枕头,沉甸甸的圈出一个圈儿,随着这小子从左到右,从右到左的滚。我就拿了书坐在一旁看。
一开始竹锦心疼他憋红了脸的使力,要去抱他。被我拦住了,三岁还要靠着乳母抱着走路的小孩身子骨能好到哪里去?我却是不能容着我的宝哥儿变成那样的孩子。但凡他愿意动弹,我从不阻他。小孩儿要跌跌打打的才壮实。
每天这时马贵人都会陪坐在一边,含笑看着宝哥儿翻身。她的身体要调养一年以上才能见效,对于小孩子有一种强烈的渴望。
小钱子颠颠儿的跑来禀报道:“娘娘,昨天夜里皇上幸了华妃身边一个姓乔的宫女,今早封了从八品的更衣。”马贵人脸色飕的一下很难看。后宫一直是僧多粥少的局面,乔氏得宠,有人的恩宠就要匀的薄一些。
我随意道:“知道了。”马贵人忍了忍,见我没有进一步的表示,不由道:“娘娘,那乔氏……”我打断她:“是乔更衣。”马贵人改口愤愤道:“那乔更衣也不知道使了什么狐媚手段,博了皇上的青眼!”
我凌厉逼视她,马贵人被我看得不知所措,“诗韵,你被恩宠冲晕头了,皇上宠爱哪个有你置词的资格?!”马贵人头一次见我这么不客气的和她说话,立时跪在地上,道:“嫔妾知错。”我不放过她:“你知什么错?”马贵人道:“嫔妾不该,不该说乔更衣。”
我失望的摇了摇头:“乔更衣区区一个末八品的更衣,你如何说不得?你错的是不该对皇上宠幸她有微词。”看她不服的脸色,我道:“你且起来。”马贵人战战兢兢起来,“七出第四条是什么?”马贵人脸色有一丝明悟:“是嫉妒。”
我点头:“不论你我还是皇后菀贵嫔都是皇上的女人,皇后作为皇上的正妻都还没有发话,你急的什么?”马贵人露出愧色,低下头。“我说你被恩宠冲昏头脑,却是问你,乔氏一个宫婢,没有华妃许可,她敢爬上龙床?即是华妃准许,你又急个什么劲?华妃什么样的人你也知道,就不怕得罪了她?!”马贵人羞愧道:“嫔妾多谢娘娘提点。”
我轻叹道:“自我进宫,你是第一个真心对我好的人。便是菀贵嫔、惠容华也不曾像你一般对我。诗韵,你眼光放高一些,乔氏宫女出身,又无长才,如何值得你忌惮?平白看低了自己。”
傍晚,玄凌来玉润堂看宝哥儿,我破例没有叫来马贵人。玄凌双手掐在宝哥儿肋下,玩抛高高游戏。直把宝哥儿喜得咧开无齿的嘴咯咯大笑。我含笑在一边看着这对父子,玄凌突然转头看着我道:“宝哥儿胆子倒大,抛的越高反倒越高兴。”
我接过宝哥儿,为他擦了擦笑出来的汗,道:“不仅胆大还皮实,今儿早在榻上翻身掉到地上也没哭呢。”玄凌急忙抱过宝哥儿上下翻检,怒喝道:“那群作死的奴才,也不小心看着!”我等他翻看完毕才掩嘴笑道:“地上铺了厚厚的棉被呢,哪里真会有事?”
玄凌不赞同道:“皇家的孩子总娇贵些,怎能让他碰着了?”教育理念不同,我也懒得去劝他,横竖宝哥儿是我在教养。敷衍道:“是,臣妾知道了。晚膳时候到了,皇上是在这里用饭还是……”玄凌抱着宝哥儿大喇喇坐下,道:“就在你这里。”
我吩咐喜儿道:“传膳。”翠儿领着一溜儿宫女,翩翩飞舞着将晚膳一一摆放好。因着玄凌在这里,皇上的晚膳也传了过来,显得格外的丰盛。
竹锦抱了宝哥儿下去,我洗了手,为玄凌布菜。玄凌道:“你也坐下,只朕与你,很不必讲那些规矩。”我为他置了一些开胃的酸菜,才坐下吃饭。听到身边娇脆的一声“我来吧”,翠儿接了喜儿的差事,为玄凌布菜。
我看着翠儿画的修长的眉,薄施胭脂的脸,微微沉了心。玄凌看了翠儿一眼,随口赞了一句道:“你这宫女长的倒娇俏。”翠儿脸上飞出一抹霞红,眨了眨眼睫,掩了得意的神色。我淡淡道:“是吗,臣妾倒没有注意,还以为是初跟在臣妾身边的不解事的小丫头呢。”
此事过后,我命红儿仔细留心翠儿的动静。翠儿愈发爱俏,拿出我往年赏的颜色鲜艳的丝绸做了衣裳,玄凌来时必妥妥装扮了,在周围徘徊。玄凌稍有动作,她就要过来露脸。喜儿禀告我时,觑着我与素日无异的脸色,心中惊惧,噗通一声跪下哭求道:“翠儿起了这样大逆不道的心思,打死都不为过。可是奴婢与她从小的情分,求娘娘看在翠儿尽心服侍娘娘的份上,把她打发去冷宫也好,万万莫送去慎刑司!”
我只道:“翠儿刚才送衣物去浴室了?”喜儿歪坐在地,脸色惨白一片——皇上正在浴室里沐浴。我道:“时间还来的及,只要翠儿这次没有做下丑事,我便饶了她这一遭。”喜儿重重磕了一个头,连泪也不及擦,就匆匆的往浴室赶去。
我静静的坐了很久,直到玄凌逗了宝哥儿过来,才换上笑脸去迎他。
此后几日,我待翠儿与往常并无二样,即不打骂也不挑刺,仿佛之前的事没有发生一样。翠儿战战兢兢了几日,见我八风不动,觑了一个机会跪到我面前,一语不发。喜儿见她这个样子,哪有不明白的,扑上去就狠狠扇了她一耳光。翠儿不躲也不挣,实实在在的挨了一下。
我喝道:“喜儿,下去!”喜儿咬了咬嘴唇,恨恨瞪了翠儿一眼,不情不愿的出去了。我看着翠儿倔强的脸,道:“你可想清楚了?”翠儿磕了个头,沉默不语。我打量她的脸,大眼,樱唇,雪般的肌肤,着实生的不错。想着她才到我身边时还是一团孩子气,心中募得一软,道:“你若是现在出去,我当今天的事没有发生过。”
翠儿进来之后第一次说话,声音坚定而又绝情:“求娘娘成全。”我闭了闭眼,在睁开时已是一片清冷:“你既要学乔更衣,本宫身边断是留不得你了。”翠儿脸色苍白,仍跪着不起。“念在喜儿与你相交一场,本宫给你个建议,端妃一直病重避世,敬妃最端方不过,华妃身边有了乔氏,其他妃嫔未必敢收留本宫身边赶出去的丫头,你只有投靠皇后。”
翠儿重重向我磕了个头:“谢娘娘成全。”我看着她磕头,看着她起身,看着她离开,在她迈出门的时候,我轻轻的道:“淳嫔娇憨天真,曾颇得皇上宠爱,可惜红颜薄命,令人深以为憾。”翠儿的脚步滞了一滞,出去了。我却知道我刚才的话,她已经听了进去。
小钱子和喜儿推门进来,小钱子愤愤不平道:“奴才一直以为翠儿这丫头是个好的,竟不想她是个深藏不露的——皇上也是凭她能肖想?”我道:“好了,小钱子,你明日送她回紫奥城,一路上不准对她冷言冷语。你把事情前后仔细告诉周源,他自会安排。”
翌日,七月初一,玄凌举办宫宴。遣了使者向太后请安,使者回来禀报太后身体康健。玄凌大喜欲厚赏太医。我含笑举杯,道:“太后身体好转,除了太医功劳之外,还有一个人有功劳呢。”玄凌疑惑道:“谁?”我言笑晏晏:“皇上竟把惠姐姐忘了吗?”
使者也在一边附和,玄凌恍然大悟道:“的确有苦劳。”当场传旨道:“禀朕旨意去紫奥城,进容华沈氏为从三品婕妤,俸禄加倍。”又笑容满面的看着我,道:“朕恍惚记得你宫里马氏是与你同年进宫的?”我道:“是。”玄凌道:“贵人马氏久侍宫闱,晋从五品良媛。”马贵人大喜,出众谢恩。
之后的日子,一如既往的平淡。除了玄凌最近换了口味,出身名门的妃嫔如端妃,敬妃之流,屡被召侍。而我和马良媛之类出身单薄的,则少了恩宠。诗韵见我竟然毫不在意,也只得跟着我安分度日。
又一日晚宴,甄嬛在席上与乔采女起了口角,玄凌以“御前失仪,出言无状,有失妃嫔之德”为罪名,罚甄嬛去无梁殿闭门思过。回玉润堂的路上,我一直沉思,玄凌为了甄嬛驳斥华妃的面子也是有的,怎会为了乔采女突然震怒至此?且前几日玄凌对甄嬛仍是宠爱有加。
及到了玉润堂,我吩咐喜儿竹锦收拾衣物,自己换了一袭淡青色无绣花的素净衣裳,头上只插了一支银簪,抱着宝哥儿一路肃容慢行至水绿南熏殿求见玄凌。李长来传我进去,我抱着宝哥儿跪在玄凌面前,道:“臣妾自请去无梁殿。”
玄凌阴沉了脸,收回欲扶我的手:“你为了菀贵嫔威胁朕?”因抱着宝哥儿我不能磕头,只弯腰道:“臣妾不敢。菀贵嫔出言无状,臣妾是亲眼目睹了的,皇上并没有罚错。只是菀贵嫔与臣妾有救命之恩,乾元十二年,臣妾病重,是菀贵嫔派来太医救治臣妾。今番菀贵嫔被罚思过,那无梁殿在翻月湖中央,人迹罕至,臣妾不忍菀贵嫔寂寞,愿与贵嫔作伴。”
玄凌沉吟道:“你不怕朕不再接你们出来?”我点头:“臣妾怕。但人无信则不立,无义则不信。臣妾更怕臣妾做一个无信无义之人。”玄凌甩袖怒道:“如此,朕就成全你!”我弯腰道:“臣妾谢恩。”站起身,依依不舍的看着玄凌,决然道:“皇上多保重。”转身带着宝哥儿出去。
玉润堂听说我要去无梁殿,已经乱作一团。马良媛远远见着我,一把将我拉至僻静处,焦急道:“你疯了吗?无梁殿那是什么地方你也争着要去?!”我见她为我担忧的连称呼都忘了,不由安抚道:“本宫自有用意,你不必担心。”
马良媛不可思议道:“你有用意?什么用意?去思过的用意?!”说的愈发不像话,我沉下脸喝道:“本宫做事岂用你置喙!”马良媛脸上闪过一丝受伤的神色,颓然松了手。我不忍,道:“天要大变,本宫走后,你也别急于争宠,回到长杨宫最好闭门不出。一切等本宫回来再说。”
马良媛不解道:“嫔妾不明白。”我叹了口气,道:“不明白也不要紧,记着本宫的话就好。以后见了华妃远远避开罢。”
喜儿小钱子两个听我要去无梁殿,自发收拾好了包裹,要与我同去。同行的还有竹锦和周源推荐的那个名唤芸娘的奶麽麽。
到了翻月湖,小钱子和喜儿将包裹一个个拧到小船里放好,竟占了一半空间。宝哥儿早已睡熟,芸娘为他穿上小衣服,抱在怀里。我静静的立在湖边,听到身后有杂乱的脚步声传来,回身轻轻一笑:“嬛姐姐,我来陪你去无梁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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