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二十四年的早春,还有些料峭的寒意。前几日刚下了一场连绵的大雪,将整个京城裹进银白的世界。然而后宫却避不得寒冷,熙熙攘攘的忙碌起来。上自皇后昌淑妃贵妃德妃,下至洒扫的粗使宫人,纷纷为即将到来的选秀准备动作。
玄凌因得了熹贵嫔,又有去年王府进献的三位贵人,今春不准备大肆扩张后宫。今年选秀的主要是为皇亲宗室中其他适龄青年挑选妻室。皇长子予漓今年已有十八,到了娶妃的年龄。平阳王玄汾更是二十有四。旁人家的男子,到了这个年岁的,孩子几乎会叫爹了,而平阳王却因太后玄凌有意无意的疏忽,至今未娶。
除却玄凌的打算,后宫众人亦是各自盘算不休。
朱家为予漓择定了朱氏嫡系女儿,现年十四岁的皇后侄女朱茜葳,以进一步紧密予漓与朱家的关系。但玄凌将选秀之事全权委托给昌淑妃、贵妃、德妃三人,皇后竟不能插手,因此新年之后皇后对贵、淑、德三妃态度亲热了许多。
昌淑妃也有谋划,整个乾元二十三年她手握掌宫大权,宫女内监们见到她比对皇后还恭敬几分,好不得意。然而今年开春之后,她也有了二十六岁的年纪,在这姹紫嫣红争春斗艳的后宫,也到了容颜衰败凋零的时候。她在晋康翁主的协助下,相中了隋国公夫人养女许怡人,准备趁主持选秀的机会,进献给玄凌,以此固宠。
还有顺妃,她膝下抚养六皇子,位分也算尊贵,然而恩宠却一直平平。江家这次从家族旁枝中,千挑万选了一名年仅十六岁青春正好的姑娘,想要送进宫来与顺妃互相帮村。
种种情况,大抵如是。
进了三月,距离殿选仅剩半个月。宫妃们上下走动的愈发频繁,我也遣喜儿悄悄送了一张纸条与贵妃,嘱托她两件事。其一协助皇后确保朱氏茜葳选为长皇子妃,将予漓牢牢捆缚在朱氏的大船上。其二,为国子监祭酒葛文侪之女葛昭保媒,嫁与平阳王玄汾为正妃。
喜儿迟疑着请示:“娘娘有意拉拢平阳王,但葛祭酒只是个从四品官员,并无实权,他家女儿做平阳王妃,是否身份上……”我呷了一口茶水,淡淡道:“葛祭酒官职不显,但平阳王至今也只是个光头王爷。正好门当户对。”
玄汾虽是天潢贵胄,奈何玄凌对他的兄弟们向来忌惮。玄汾及冠至今三年,不曾上朝办事,不过是个只享受亲王俸禄的无权王爷罢了。葛祭酒虽不是权臣,但朝中官员小半原是他门下学生,在官场中影响力深厚。他的女儿配玄汾,一来葛昭身世不显,不会引起玄凌注意。二来葛昭是葛祭酒亲自教养,学识丰厚,举止有度,不算埋没了玄汾。
贵妃一贯利落,接到我的纸条后,趁着顺陈贤太妃向太后请安的机会,与顺陈贤太妃定下口头约定。又在选秀前夕,请顺陈贤太妃向太后请旨,内定下葛昭为平阳王妃。
及到了三月十六日,纷纷扰扰一天后,一切尘埃落定。朱氏指与予漓,来年及笄后大婚。葛昭指与玄汾,今秋九月大婚。许氏入后宫,封怡嫔。另有与甄嬛纯元肖似的卫氏、姜氏分别封为正六品的贵人和从六品的美人,顺妃族妹江英莎封安贵人。
玄凌新得美人伴在身边,宠妃熹贵嫔在选秀之后传出喜脉,清河王妃尤静娴随后也诊出身孕。仿佛喜事也爱凑热闹似的,四月中旬,荣嫔曝出有孕,及到了六月,菀妃亦查出怀了身孕。
只是太后不喜甄氏姐妹,以熹贵嫔入宫后晋升太快,不利后宫安稳为由,否决了玄凌想封熹贵嫔为熹昭仪的意图,开了怀孕不予晋封的先例。之后荣嫔、菀妃有孕,皆因此不得晋封。
菀妃熹贵嫔姐妹先后有孕,昌淑仪似乎有意抱养其中之一。只是不知怎的,谋事不密,传的满宫上下纷纷扬扬。昌淑仪也是个干脆的性子,索性直接向玄凌痛哭自己身体被坏之苦,祈求玄凌念在她侍奉一场的情份上,让她抱养一个孩子,以免年老无依。
后妃抱养皇子,本事后宫常有之事。只是菀妃熹贵嫔为宠妃,昌淑妃名为淑妃实为皇贵妃,且握有掌宫大权。实权副后意图抱养宠妃之子,事情立即变得敏感非常。加之玄凌已经为予漓赐婚,朝堂之上请立予漓为太子的呼声再起。
恰在此时,北方军报,赫赫蠢蠢欲动,似乎有意南下。平阳王玄汾觑机上疏请旨,愿为先驱,为君王镇守西北。玄凌却恐玄汾拥兵自重,以他婚期将近为由,不准。
周源请来予泽时,我在佛堂捡佛豆。予泽向观音进了一炷香,跪在我身边静等。我专心致志,直到那柱香燃完,才回首道:“你对北方战事如何看?”予泽似乎早已思考过这个问题,此刻听我问起,不假思索道:“自乾元二十年年末,赫赫就屡有犯我边疆之事。只是一来,当时父皇正对西南用兵,二来才刚刚处理了先汝南王谋逆之事,分身乏术,不曾理会他们。且赫赫小动作频频,却不曾真的起兵进犯,所以事情没了下文。”
“哦?”我捡佛豆的手指一顿,望向予泽道:“你认为赫赫不会挥兵南下侵我大周?”予泽眉头微皱,脸色肃然,否定道:“不,相反,儿子认为北方战事这两年内就会爆发。”我右手一颤,手心捏着的豆子蹦跳着四处散落,强自镇定道:“怎么说?”
予泽沉浸在思绪里,未查觉我神色有异,道:“儿子曾与武安、璧山查阅过赫赫历史风俗。赫赫自古生活在北方草原之上,逐水草而居,牧牛羊为生。草原虽然辽阔,春夏秋犹可,丰年的时候水草肥美。但若时令不好,寒冬之际,多有饿殍。赫赫百姓放羊牧马,随季节迁徙,几乎个个都是马背上长大的。战事将起之时,拿上刀箭,就是天生的骑兵。是我大周兵士不及。
儿子和武安璧山查阅资料,发现赫赫这一代可汗年纪五十有四。那赫赫,化外之民,不知长幼,不懂尊卑,只以实力为尊。儿子有个大胆猜测,赫赫迟迟不进犯我大周,是否是在内斗?——头狼总是最强壮的那一匹,可汗年老力衰,但他的儿子们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怎肯臣服在老狼身下?”
我心头惶惶,问予泽:“那么,他们现在已经推举出新可汗了?”予泽缓缓摇头,道:“儿子不知。只是赫赫沉寂了三四年了,此时又来扰边,想来是有了结果。可惜儿子年少,不能参与军国大事,否则也不必在此胡乱揣测。”
予泽说罢,抬眼望着我道:“母妃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您一向对国事不上心的。”我心绪不宁,索性不再捡豆子,起身和予泽坐下,道:“一直听说赫赫要起兵,却一直没有动静。本宫还道今年与往年一样,雷声大雨点小,准备让你去北方军营里转转,多见识些人事。听你这么分析,还是罢了。”
予泽却起了疑心:“母妃疼儿子如予瀚一般,恨不得放在手心里护着的。儿子平常耍把大刀,还要将儿子拎到跟前好一通嘱咐。怎么会想让儿子去那千里之外,母妃看不到的军营去?母妃莫不是瞒着儿子什么?”
我无意识的数着佛珠,一时拿捏不定主意到底要不要和予泽明说。予泽安静的坐着,泰然自若的品着茶水。佛堂缭绕的檀香袅袅盘旋升起,充斥这座佛堂每一处角落。予泽不急不缓的声音在这寂静的佛堂响起,还未变声的童音中,无端显出一种稳重:“若是与儿子有关,还请母妃明示。”
我想起他方才头头是道的分析,拿定主意,含糊道:“今年之内,后宫将有大动作,或许会牵涉中宫。”予泽眼睛霎时瞪大,皇宫的孩子对于后宫争斗更敏感于朝堂政治,他下意识的压低了声音,却因吃惊而显得声音尖锐:“中宫?”
话方出口,他立即意识到自己失态,深呼吸了几次,勉强平稳了情绪。情绪平稳后的予泽,变得更为敏锐:“母妃要送儿子去军营,正是要避开这事?”他不等我点头,继续道:“能让母妃忍心送儿子去千里之外的军营,此事定然不小,莫非皇后会因此事后位不稳?”
我从来知道他敏锐,却不想他一刻之内竟会猜出这许多,心里感叹着,却不敢再说,只点了点头。玄凌在纯元的事情上,从来糊涂。他若知晓朱宜修杀了纯元,有九成以上可能会立即废后。朱宜修变成废后,那么予漓的地位就会尴尬无比。
嫡子不是嫡子,妻子不是妻子,国之本动荡。而且太后仍然活着,她若不肯放弃予漓,谁也不知这位亲手扶着玄凌登上皇位的太后,会做出什么。而我,与皇后仇深似海,膝下抚育两子,位居贤妃,正好足够分量做她表明态度立场的祭刀人。我若死了,予泽予瀚失了庇护,皇后到时会放过他们吗?
当然,这是最坏的情况,未必会发生,但也不是不可能发生。若真有万一,予泽不在宫中,或许能逃得一命。
这一夜,我辗转反复,北方若兴起兵事,刀剑无眼,我是万万不敢将十二岁的予泽送上战场。然而我又不能放弃这次将朱宜修扳倒的机会,我以守孝为借口避居景春宫,如今已经过去二十二个月。再有五个月,我无论如何也是要出孝的。到时避无可避,朱宜修也不会放过我。
翌日清晨,太阳还未升起。予泽早早来到我的寝宫之中,望着我道:“昨日儿子震惊的有些糊涂了,竟忘记询问母妃,那事情中,母妃是否也有参与?”我拥着被子坐着,沉默以对。予泽了然,微笑道:“母妃曾说过,五年之内要为儿子复仇。”
他撩起衣摆,跪在我床前道:“儿子愿往北方军营,请母妃成全。”我大惊,掀被起身扶他道:“胡咀什么!快起来。”予泽不依,直直的跪着道:“母妃容禀,儿子想了一夜,以前未曾明白的事情,也似乎明白些了。”
他停了停,似乎在组织语言:“母妃曾让儿子分析过昌母妃挟天花之事邀位皇贵妃。之后昌母妃如愿,得享皇贵妃待遇。而昌母妃洗清冤屈之后,儿子被害之事却无端端没了后续。好似儿子这个皇子差点感染天花死掉一事,从未发生过一般。
儿子记得,昌母妃封淑妃位之后,太后祖母曾召母妃入姬宁宫,母妃回来之后神思不属,之后一连几天不肯见父皇,儿子却突然被封了楚王。”他咧嘴笑了笑,有些自嘲有些愤怒有些黯淡的失望,“是父皇知道了真相吧,所以才能将案子恍若无事般的抹下。母妃请为外公守孝,也是为了避开太后皇后和父皇,是不是?”
他不需要我回答,收起脸上脆弱的情绪,挺直脊梁道:“母妃和贵母妃让儿子习武的苦心儿子明白,如今朝堂之上请立皇兄为太子的呼声越来越高,儿子不如趁此机会请求父皇允儿子去北方军营。是避嫌,也是向太后和父皇表明儿子的志愿,愿为将军,替父皇守一方疆土平安。
如此,太后和父皇念在儿子对皇兄没有威胁的份上,或许不会苛待母妃,母妃也不必像现在这般清苦度日。”。
我心中酸楚,垂下泪来,双手扶起予泽道:“好孩子,你小小年纪何必想这许多?左右本宫和你父皇十多年的情分,他总不会看着本宫出事。只是日子过得清苦些,却也没有生命安危。那北方,若是动起刀兵之事,你又在那里,岂不是要了本宫的命了?此事休要再提!”
太后是个老谋成算的,就是容不得我,也会护着玄凌的血脉。万一事有不密,被太后发现我在废后一事中的谋划,也危及不到予泽予瀚身上。且眉庄与我多年挚友,倘若万一我过身了,总会拼尽全力护住我的孩儿。
如此思量着,我擦了泪,坚决否定予泽的请命,又唤来小顺子菊清两个,叮嘱他们看牢了予泽,不准做出什么事情来。
然而予泽出乎我意外的固执。与我谈话第三天,他学着玄汾上疏详陈赫赫不轨之心,并大胆预测接下来的一二年间赫赫必要起兵进犯我大周。奏折结尾,他殷殷诚恳的自请去北方为父分忧。洋洋洒洒二十多页的细致入微的分析,不仅震惊了玄凌,还惊动了太后。
玄凌接到奏折的当天下午,立即传唤予泽到御书房问话。我接到菊清的密报,又气又急,恨不能立时赶到御书房将予泽揪出来狠狠揍一顿。怎奈我在守孝之中,忌讳在后宫行走。玄凌和予泽谈了一个下午,还留了予泽用饭。好容易盼着予泽从御书房出来了,却被太后请了去留宿在了姬宁宫。
翌日清晨,玄凌携予泽上朝,与朝堂大臣当庭辩论赫赫南下的可能。只是大周京城安逸多年,唯一对西南用兵也是为了收复失地,根本不相信会有周边蛮夷胆敢进犯大周。且赫赫几次蠢蠢欲动,几次不了了之,犹如狼来了的故事一般,大臣们根本没拿赫赫这次动作当回事。更有依附朱家的小官吏,当场讥讽予泽“黄口小儿,信口雌黄,危言耸听!”。
然而玄凌带着予泽上朝已经很能表明一些东西,等辩论结束之后,他哈哈大笑着宣布道:“好了!众卿家的意思朕已经明了。楚王!你既坚信赫赫下,那么朕给你五万精兵,你替朕守住雁鸣关!若是赫赫不曾南下,你就在关外风吹日晒个三五年,吃得满口黄沙,也好叫你改了这轻狂的性子。”
他说到后来,面含微笑,语带骄傲,现出父子情深的一面,仿佛就是父亲惩罚骄狂自大的儿子一般。朝中哪个不是人精?玄凌的话一出,各人立即盘算了个清楚。此时正值朝廷请立太子的时候,皇上此刻调离楚王出京,明显是没有立楚王的心思。而给他五万精兵,镇守雁鸣关却是给楚王另一条出路,让他做将军王爷。因此不论朱家或者江家,满朝上下高呼皇上英明,竟对一个十二岁的娃娃掌兵没有任何意见。
我虽然不懂政治,但是我了解玄凌。当我听闻玄凌只给予泽五万精兵,并让予泽领兵之时,我即刻明白,玄凌并不相信予泽的分析,不认为赫赫会挥兵南下。他却打发予泽去关外的雁鸣关,我心头一阵冰凉,玄凌竟是从无意立予泽为继承人。
玄凌要让予泽离京,少不得要知会我一声。我心头寒冷,只是问他:“假若赫赫当真挥兵南下,皇上准备如何安排予泽?”若赫赫南下,予泽是雁鸣关身份最高者,掌握兵权,年纪幼小,又无可以依恃的势力,一旦兵败,谁能比他更合适当那承担罪责的替罪羊?到时候,谁会想起予泽在乾元二十四年曾上疏提醒过各位?
玄凌双手握着我的手,道:“朕知道你舍不得予泽,埋怨朕狠心,让他小小年纪就离京去守边关。只是予泽是朕的儿子,他与皇后有那样的过节,朕让他离京,实意是保全他。他本身有这样的意向,待他在雁鸣关呆上三五年,朕也好赋予他重任,替朕掌握天下兵权,做个实权的王爷。”
我几乎要冷笑了,好一番父爱!我固执的问道:“假若赫赫南下呢?”玄凌微有些不悦,蹙眉道:“容儿你怎么就不明白朕的心思?予泽是朕的儿子,朕岂不为他好?只消他平平安安的在雁鸣关呆在几年,就是白捡的功劳。将来封亲王也尽在其中。”
我不依不饶,道:“臣妾不在乎予泽将来是郡王还是亲王,臣妾只要他平安就好。臣妾请问皇上,万一,万一赫赫果真狼烟南下,您打算如何安排予泽?”玄凌松了我的手,沉下脸道:“妇人之见!予泽之事朕意已定,不需再提。”他说罢,挥一挥衣袖,转身离去。
我双腿一软,摇晃着向后倒去。我三次追问,他避而不答,显见是不曾考虑过赫赫起兵时予泽的后果。喜儿站在我的身后,见我身躯摇晃,赶紧将我抱在怀里,细声安慰道:“娘娘放心,赫赫怎敢侵犯我大周?殿下天潢贵胄,定会平安归来的。”
我恍若未闻,死死盯着玄凌远去的背影,眼眶湿润。眼见他头也不回的离去,我咬紧牙根,努力站直身体,强自忍下泪意。
予泽北去镇守雁鸣关,齐武安、沈璧山自请追随。齐沈两家不放心自家子孙安危,各自在予泽五万精兵中安插上千嫡系精兵。齐家更是费尽心机,将分家一位颇有战功的将领,安排做了副首领。
临别前一夜,予泽宿在景春殿,我拉着他的手絮絮叨叨的叮嘱:“去了北地,衣食住行不比在宫内精细优良,你千万要忍着,不要嫌弃怒骂。你虽是皇子,却也不能给众位将士高高在上的映像,否则他们怎么与你同心?实在忍不住了,母妃给了小顺子六万两银票,你吩咐他去买。不够了,母妃再想法子给你送去。
你到了雁鸣关,不要想着争权。该是谁掌理民生就是谁掌理民生,该是谁掌兵就是谁掌兵。你不要胡乱插手,遇事要多看多听多想,要少说少做。做决定时要和齐将军有商有量的来,不要刚强独断。他年长你二三十岁,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还要多,见过的事比见过的人还多,不听长者言是要吃亏的。
还有齐家沈家的俩小子,跟着你去那荒凉之地,虽你是君他们是臣,这番情义也实在难得。在外面你不要摆你皇子的架子,要拿他们当亲兄弟,千万莫做那些伤人心的事,知不是道……”
我没完没了的絮叨,恨不得将我能想到的事情拿把刀全部雕刻在他脑子里,让他一时一刻不能忘记。予泽面带微笑听着,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耐,连连点头道:“母妃放心,儿子省的。”
可是我如何放心的了?我挣命生下的骨肉,放在手心里呵护了十几年的血脉,小小年纪就晓得体贴母亲的儿子,如今要远离我去那战场之上。我越说越乱,越没了章法,几乎忍不住要哭泣起来。总算我还记得不能使予泽离在别之际还要牵挂我,强忍着打发他去休息。
翌日清晨他向我请安问别,我唯恐自己阵前抢了他回来,狠下心去不与他见面送别。予泽在我佛堂门外跪下,狠狠磕了三个头。我在门内含泪听着,这孩子这么用力难道脑门子不疼么?予泽在门外沉默了很久,道:“母妃保重,儿子去了。”
我泪流满面,还要忍着不能哭出声音,只咬得下唇滑下一丝血痕。我听着紫奥城门前声势威赫的鼓鸣送别之声,蓄满泪水的眼睛凶狠的抬起,一字一字咬牙切齿念道:“朱、宜、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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