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躺在软榻上,淡淡幽香里,赤裸着身体。

    楠枫的手指灵巧得捏揉推按,太后似睡未睡,脸上有种莫名的舒畅。

    太后低声说“哀家难道真的老了”?

    楠枫手指丝毫没有停顿,笑着说“太后娘娘一向保养得当,看上去倒像是个四十岁的官家太太呢!就太后这样的日子。普天下的富贵人家那是想都不敢想的,再别说那些每日有米够吃就知足的人家呢”。

    太后闭着眼睛,低声说“是啊,哀家幼年的时候,也觉得家里有米吃就是好日子呢。一晃,入宫四十多年了。四十多年了,怎么这样快,怎么这样快呢……”

    楠枫低声说“长巷的女人们总是说,一天的光景太长,满满的煎熬。也有耐不住煎熬的,要么痴痴傻傻,要么和那些太监做了假夫妻。”

    太后嘲讽着说“煎熬?不过是没了男人的日子,到底还有口吃的,还有住的,有命就不错了”。

    楠枫轻轻叹气说“奴婢是知道那样的苦楚的,长巷没有宫人服侍,更没有锦衣玉食。几十个女人住在破旧的木屋里,冬天的时候,恨不得都抱在一起才好,只怕一场雪就冻死在冷炕上。为了一点炭,百般讨好管事的公公,哪里还顾得上脸面?有命也是用尽办法想继续活下去。”她的手稍微用力,按压太后的脚底,微微痛微微麻,直觉得浑身酥软。

    太后突然低声问“可不是便宜了长巷的奴才!记得先帝那时有个赵才人,也是先帝殁了,让她去了长巷,模样生的,也确实不错。”

    楠枫怎么不记得呢,都是先帝驾崩前侍过寝的年轻姑娘,虽然没有殉葬,却不如直接殉葬了的好。

    楠枫淡淡的说“赵才人年纪小,只侍寝了两次,就去了长巷。被管事的公公看上,磋磨了几年,人就没了。”她想起那时候的夜里,赵才人歇斯底里的哭喊,由不得心里刺痛。

    太后冷笑着说“哀家还真没有忘了她,腰肢细软,走起路来妖精一样的人物”!她又突然笑着说“哀家也舍不得她殉葬,没想到到底也是个没福气的人”。

    楠枫扶起太后,送她回到寝殿躺下,燃起熏香,熄灭火烛。

    黑暗里,太后低声问“你还记得先帝吗”?

    楠枫淡然说“奴婢那个时候哪里敢看呢,也只那一次侍寝,又惊又怕,如今哪里记得呢?”

    太后长长叹口气,说“记不得才好,哀家也早不记得他了。”

    太后已然入梦。

    而楠枫想起那个时候,先帝病重,却总宠幸新人,每个被宠幸的宫人,都知道自己最终的下场。可是谁又能躲得过呢?

    只有自己,不一样。

    她轻轻退出去,眼睛里有浅浅的水光。

    先帝的女人是真的太多,而且都很美。先帝待这些女人们,也随和,也宽容。先帝有一颗柔软的心,正是因为心太软了,才猝然驾崩……

    太后还没有起来,旨意就出了宫门,着柳五郎入宫唱戏。

    太后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恍然如梦。

    他跪在自己脚下,穿着一袭衣角绣着金线的青衣,衣裳应该是新做的,但是不经意间露出袖口的里衣,却还是有旧色的磨损。只是,还真是纤尘不染的风姿,抬起头来的脸,真如同暖暖的阳光,暖到人心。人没有笑,但是眼睛里仿佛有笑,淡淡温暖消融戒备。幸好,年纪不大不小。若是年纪太小,孩子气难免有,倒叫折损了他的气质。若是年纪太大,亦不免有老态,如何打动这许多的人。

    他和从前的丘照似乎很像,但又不像,丘照那个时候,正是青涩的少年。而这个人,年纪多说些,也近四十了。像丘照的模样,但是更像长大以后的丘照。就这样,即使远远站着,也足以温暖身边女人。

    太后有点失神,她突然别过头去,是啊,丘照若是活着,应该不及这个柳五郎的风采。可是,丘照若是活着,该不会嫌弃今天自己的模样吧。

    柳五郎就这样站着,他看着太后,从容的说“小民就为太后唱蝴蝶梦吧,旁的戏,只怕太后不觉得新鲜”。

    太后耳朵里什么也没听见,她只是觉得身上暖暖的,好像回到了那个时候,她躲在柱子后面偷偷看丘照,看着看着,她就心慌意乱,她以为,她会嫁给他。这样的男子,自然是她的。她突然记起,当时自己的两个姐姐好像也这样,在门口偷看着。只是那天,自己忘记了所有人,只记得自己和自己眼前的丘照。

    柳五郎见太后没有发话,只当她没有听见。,又大声再说了一遍同样的话,

    刘公公赶忙说“你先下去准备,太后娘娘自然是要听新戏”。

    柳五郎的背影很是好看,一个男人,一个唱戏的男人,没有生就女人腔调本就不易,却又偏偏成了个颇有味道的美男子。这样的美男子,再扮上戏装,可不就是要了女人的魂?

    太后淡淡的说“若说这个柳五郎,也当得起是个人物。怎么哀家这些年就没听过有这样一个人”?

    刘公公早已经查得这个柳五郎的来历,陪着笑说“他本就不姓柳,家里有几亩薄田,好歹的也算乡绅雅士。只是,不想着读书上进,只爱些个青楼红馆,家产挥霍一空,入赘到了柳家。”

    太后冷笑着“却是个多情浪荡子”。

    刘公公点头说“可就不是这个话!柳家也是小有薄产,却如何经得住他淌水似的往外丢银子?最后被柳家逐出家门。只是他倒是命好,凭着这副好嗓子,自己写的戏本子,硬成了名伶红角。唯独就是好吃好喝,得了银子,就一顿海吃胡花,只口袋里干净才作罢”。

    太后笑着说“这世上竟有这样的人,顶了别人的姓,过着自己只顾今天的日子”。

    刘公公连连点头说“按说如今也不缺银子了,却不想着认祖归宗,娶妻生子,真真一个怪人。”

    太后随口问了一句“他本姓什么?”

    刘公公笑着说“姓什么这还真不好说,只知道他有个小字,名照”。刘公公简直笑出了声说“人这样古怪,居然还有这样古怪的小字”……

    太后只觉得自己心狠狠被烫了一下,她没有再说一句话,只是端起微凉的茶水,慢慢,慢慢都喝下去了。

    然后,她闭着眼睛说“先安置他歇下来,哀家又懒得看戏了。等哪一日请他过来给哀家讲讲他这古怪的几十年,也让哀家听听他这些新鲜有趣的事儿罢”。

    刘公公一时有些为难说“只是,只是,他底下那些戏班子的人如何安置?”

    太后眯着眼睛说“宫里这样冷清,让他们入宫,自然就是为了去各宫唱戏的。难不成,你要哀家去安置这些人”?

    刘公公陪着笑说“奴才真是糊涂,真不及太后娘娘考虑周全。奴才就把他们安置在东北角的海棠阁,那里僻静,也不至于会惊扰了哪位娘娘主子”。

    太后懒得多说,摆手打发他出去。

    两个宫人看她倦怠,扶着她回到寝殿躺下,又小心垂下帐子,轻轻退到门外值守。

    太后睁开眼睛,曾经以为早已经忘记的那些事,居然今时今日这样清晰。

    两个姐姐都心仪丘照,而父亲母亲哪里看得上丘照这样无父无母无家业的少年。两个姐姐的哭闹声,如今仿佛还响在耳边。

    只是,她因为生辰八字得配皇帝,就这样入宫。

    她不能有丘照,自然这世上没有人可以有丘照。

    她亲自送两个姐姐和她们的嫁妆出了城门口,她们只恨恨的盯自己,连句话也没有和自己说就这样去了漠北。

    她也曾经看着那个少年,跪在自己面前,毫不犹豫喝下毒酒。

    只有他死了,她才能在皇帝的身边心无旁骛的应付那一个个美人一个个新欢旧宠。

    她知道爱慕一个人的苦楚,自然不能让这苦楚停留在自己身上。所以,丘照必须死。

    也是,丘照死了,她的心也没有了温度。

    可是今天这个柳五郎,怎么就这样的出现了?她不是没有怀疑,只是,几十年前的往事了,没有一个人知道,她赐死的这个人是她心底里最柔软的感情。

    她从没有向任何一个人说起过丘照这个人,谁还会记得几十年前的还是少年的冯继东曾经有个同窗好友丘照?

    何况,丘照死了。

    她的手在枕头下面摸索,终于摸到了一个小小的手镜。她的心踏实了。

    戏班子离了谁都能唱,在这些贵人面前卖力,是最正常不过的事了。

    戏班子出宫的时候,每个人都神采焕发,没有了柳五郎,戏班依旧是戏班。如此低贱的身份能够被请着去了皇宫,本就是做梦一样的事,又给后宫的娘娘们唱过戏,这就足够炫耀一辈子了。

    太后没有单独见柳五郎,她曾经站在高高的楼台上,从窗口望过去,那个人正悠闲的在树下抚琴,琴技虽然平常,但是大致无错。

    她也看到那些宫人脸上都有了光彩,年轻的脸上有种羞涩的颜色。她知道,都是因为长乐宫有一个男人。

    她才恍然想起,作为一个女人,自从来到这个深宫里,似乎几十年间她已经忘记了,这个世上还有男人这个东西。

    先帝,留恋女色,却从没有太多柔情给自己。

    皇帝,她的儿子,拥有后宫这些女人,对自己这个母亲,只有一种对太后这个地位的承认,即使小坐,似乎也是为了昭告天下,他是个孝子,他没有忘记长乐宫中有位太后。

    她看着这些宫人,似乎都像极了了当初的冯家三姐妹。情窦初开,眉眼有情。

    她笑着问楠枫,不如哀家把你许他?

    楠枫平静的说,奴婢这辈子都是宫里的人,已经习惯了眼前的生活。

    她穿着新做的衣裳,头上簪着自己赏赐的金簪,身上多了一种权势的味道。

    太后已经离不开楠枫了,她梳的发式简单利落,她制作的玫瑰霜又柔又细,尤其是她服侍人的本事,无可比拟。

    对于楠枫的回答,太后很满意。

    这个男人,你们都可以心生爱慕,但是,他不能属于你们任何人。

    而你们,也只能是心生爱慕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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